神主坐在八重神社簽的石階。


    他右腳踩在身前三格外的石階上,右手搭在膝蓋上,看起來像是很隨意的坐著。


    但是,他的左腿上,平放著一柄絕倫美奐的緋櫻禦神刀。左手拇指已經推開了刀鐔,用輕微的力度卡住禦神刀絕倫的刀身。這個力度剛好能把禦神刀刃固定在一個非常合適他的距離上。


    一個合適他用最順暢的方式拔刀出鞘,殺人的距離。


    他此刻並不像是日夜侍奉神靈,神色肅穆的莊嚴的神官,而是一個刀兵在側,隨時暴起殺人的的冷血武士。


    他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摒棄了他神聖的神官身份。


    可怕的血氣在他身周令人窒息的徘徊,幾乎要凝聚成一縷縷肉眼可見的淡紅色氣息。他僅僅是這麽坐在台階上,眼睛死死的盯著虛無空白之處,村民們就再不敢靠近他,更加不敢靠近八重神社哪怕是鳥居之下。


    常年與世隔絕的村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也根本想不到一個人怎麽忽然就讓他們心生恐懼,害怕的不敢靠近。


    他們有人想要離開,但是身體稍微動一下,就會引起神主目光的轉移。


    那樣的目光,一旦被捕捉到,絕對會被殺掉。


    這是村民們心中冒出的念頭。


    他們心裏覺得很荒唐,不相信神主會殺掉他們。


    他是神官,神官不會殺人的,手中的禦神刀是取悅神明的載體,更加不能見血!


    但是,他們卻真的在恐懼。


    神主恐怖的血氣彌漫在整個神社上空,簡直就像是噬人的兇手匍匐在身前。而他手中的禦神刀,被推出的三寸美麗的刀身上,卻滲著攝人的寒芒,好像下一瞬間就要被冰冷的刀鋒割斷喉嚨。


    這樣的氣氛極度的壓抑,莫名的恐懼在村民們心中一點點的凝聚,就像無聲的藤蔓一點點的纏繞住他們的靈魂,然後狠狠的紮入。


    “村長!村長!”


    這忽如其來的聲音自身後遠遠傳來。聲音不大,但是卻瞬間將在場的村民們嚇的肝膽欲裂,心中一瞬間泛起了絕望的恐懼,甚至有一個村民腿一軟癱倒在地。在他們尖叫著逃跑的前一刻,那跌跌撞撞跑來的村民用氣喘籲籲幾乎不成話語的聲音幾乎是吼著說:“兩個孩子找到了!那個赤衫老頭子把他們帶迴來了!”


    壓迫驟然消散。


    村民們劇烈的喘息著,那近乎實質的壓力消散後,他們身上幾乎是迸發一樣的冒著冷汗。那危險的架勢,那恐怖的氣息以及幾乎就要死掉的恐懼...他們再也不想在這裏多呆一秒。


    村長心有餘悸的迴過頭看向那位神官,發現他不知何時竟已站起身,禦神刀非常正式的佩戴在身側。


    剛才的一切似乎都隻是幻覺,他好像從一開始就站在那裏,帶著內斂平淡的申請等待著村民的消息。


    村長眉頭深深地皺起,臉上的皺紋深的像是溝壑。


    神主緩緩走下台階,沿著石板階梯走下層疊的鳥居,左手自然而然的搭在劍柄上。


    村民們無聲的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低著頭躲避著他的目光,一句話也不敢說。


    直到神主離開後,才紛紛抬起頭,麵麵相覷。


    我們好像...從來沒有真的認識這個人。


    神主並不理會村民,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會被村民們另眼相待。


    他隻關心自己的女兒。


    他隻在意自己的女兒。


    他隻在意...妻子留給自己的最珍貴的珍寶。


    他步伐極快,卻不顯匆忙,反而看起來像是麵對強敵時,沉穩,卻又充滿侵略的步伐。


    他這一去,並不隻是接迴自己的女兒。


    他真的要去麵對一個強敵。


    差不多走到門口時,遠遠看見一個身穿赤色長衫的老人快步走來,他的身後有七八個村民抬著一個用竹子做成的擔架。在這個哪怕臨近中午也依舊寒風瑟瑟的時候,隻穿著單薄的衣物遮蔽身體。當他們走進後,神主才看見他們的禦寒的外衣都蓋在擔架上,是在幫擔架上的人禦寒。


    村民們走的小心翼翼,不敢太快,害怕無意間的晃動會把擔架上的人晃下來。他們的身後跟著一匹看起來挺壯碩的黑馬駒子。馬背上,好像趴著一團銀白色的什麽東西。


    神主沒有停下腳步。握著禦神刀刀鞘的手指卻更加深了幾分力,臉色一點點的變得陰沉,往前的腳步沒有停下。


    他走到門口時腳步一緩,眼睛緊緊的盯著迎麵走來的鬼武老人。


    啪。


    噠。


    兩步站立,禦神刀無聲出鞘,持刀的右手緩緩下放身側,刀尖自然下垂。


    他攔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赤色長衫的老人止步於神主二十米之外,不再往前走,臉上帶著一絲苦色。


    “何必這樣呢。”


    禦神刀刀身傾斜,刀鋒隱隱斜指鬼武老人的腳下。


    鬼武老人見狀,低著頭後退了兩步。


    “我遵守了我的承諾,我救迴了你的女兒。”


    “我知道。”


    “就算你再怎麽不歡迎我...但是那個孩子是無辜的,他是被我卷進來的。”


    “我不管。”


    “他隻是無意中發現我,然後救了我!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並不願意這一切的發生,這不是他的錯!”


    “我明白。”


    “他曾經為了彌補這個被牽連的事件,做了很多他不願做的事情!”


    “我知道。”


    老人與神主僵持在門口。


    村民們疑惑地看著對峙的兩人,想要進入村子裏。但是卻被神主攔下了。


    “真的不能讓他進去嗎?”鬼武老人身體筆直站立,手已搭在身側佩刀上。


    “我不願意。”


    “我不想和你發生衝突。”他最後說道。


    “如果你要這樣做,我和你會有一個人死在這裏。你傷沒好。”神主說道。


    “但是這個孩子,我不允許他死在這裏。”鬼武老人往前踏進一步。


    僅僅是一小步,他渾身汗毛瞬間豎立,極度危險的壓迫向他襲來,他幾乎就要撤步的時候,卻又毅然而然的再次往前踏一步。


    僅僅是兩步,他幾乎就要忍不住把刀拔出來護住身體。他的左手握住刀柄,握緊,卻又放鬆。


    放鬆到他能最快將他拔出來的程度。


    他與神主差不多相距20米,但是他卻好像隨時會被眼前那個下巴帶有胡渣,臉上帶著陰沉與疲憊的男人跨越距離,一刀斬落。


    當他要往前邁出第三步的時候,神主的身後一聲粗啞的聲音帶著憤怒吼了過來。


    “你們要幹什麽!給我把武器收起來!”


    老村長在眾人的攙扶下蹣跚而來。


    就在前兩天,他還是老當益壯的模樣,但僅僅是那麽幾天,他卻已經老態龍鍾,盡顯疲態。


    神主置若罔聞,依舊持刀站立原地,好像沒有聽見一樣。


    “你如果...還當我是個村長!”村長喘息了幾口氣,才繼續說“就給我把刀,放下!把路讓開!”


    神主持刀靜立,不為所動。


    但是過了一會之後,他還是緩緩納刀歸鞘。但是眼睛始終緊緊的盯著鬼武老人,不曾移開。


    源氏鬼武將手從刀柄上移開。


    “我想,我已經不能留在你們這裏了。我可以即刻離開,但是...我希望你們可以醫治好修。無論怎樣,他是無辜的。”


    “你...”村長眼中待著怒火看著神主。


    “他是神明派給我們的救星!他曾經救了我的兒子,在那個晚上他也救了我們!你現在居然要將他拒之門外!”村長顫抖著伸出手指指著神主“你是侍奉神明的神官!你就不怕神罰嗎!”


    神主不語。不知道他是不想理會,還是無言以對。


    他依舊是盯著鬼武老人,根本不移開視線。


    “我會離開的。但是,這個男孩你必須要救。在我們不知道的那幾天裏,在那個一百多米的峽穀底下那個陰暗潮濕的地方!為了帶著你的女兒活下去,修付出了我們難以想象的努力...我說再多也沒有用,你應該要掀起衣服,自己看看。”


    “為什麽對這樣的人,你要擺出這樣的態度!”


    “我會離開...但是我會在五月的時候迴來,帶他離開。就算你再不歡迎我都好,但是你不該拒絕他!”


    鬼武老人轉身就走。臨走時,他將一個黑色的包裹輕輕地放在地上,發出一陣金屬撞擊的聲響。


    神主掀開擔架上的衣服。


    他的眼神緩緩地變動著,帶著他人看不懂的神色。他保持著掀開的動作,久久沒有變動。


    過了好一會,他鬆開手指,衣物輕輕落下,蓋住擔架上的兩個孩子,轉身走向神社。


    “帶到神社,來多幾個人打下手。我要很多的熱水,還有幾塊幹淨的布,把我的藥爐帶到房間裏燒熱,柴火帶多點,爐子裏加三碗水,燒開了叫我。”


    村民們好像還愣著,沒有什麽反應。


    神主停步,迴頭微微皺眉,低喝道“動作快點!”


    這好像才反應過來。連忙快步跟著他走迴神社。


    很長時間後,他都不會忘記掀開衣物時看到的那一幕。


    滿臉泥漬的男孩,衣衫已經破損,身上髒亂不堪,還帶著水的腥味。臉色明明蒼白發青,臉頰卻又病態一樣的帶著紅色。


    他看起來已經快要死了。


    但是,就是這樣狼狽的快要死掉的他,懷裏卻緊緊的抱著自己的女兒,好像害怕她受到傷害。盡管他已經失去了意識,但是手臂卻還是緊緊的抱著她,就像是護著幼崽的怪獸。


    這一瞬間的畫麵狠狠的衝撞在他的大腦裏,這強烈的既視感,讓他在一瞬間幾乎淚下。


    曾經也有那麽一個緋色長發的女巫,在絕望之地與他相互扶持,拚命的活下去。


    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光芒。隻有無盡的黑暗與堅硬的石壁與彼此的溫度,在不知道多深的山體內的裂縫中,尋找著不知道有沒有的出口。


    每當他絕望的時候,那個女巫就是他堅持下去的希望。黑暗中,他看不見她的笑容。但是他卻知道,她堅強的笑顏,是多麽的燦爛。


    曾經,她是他心裏唯一的光芒。


    神主抬手狠狠的抓住自己的臉,睜大著眼睛,努力的用疼痛壓下心中的痛楚和幾乎無法容忍的眼淚。


    現在,他的希望消逝了,她的光熄滅了。


    永遠的,消失了。唯一迴憶,僅有一塊冰冷的墓碑。


    他忽然之間就不討厭這個男孩了。


    一點都不。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在那樣的情況下,活著是一件多麽痛苦而又煎熬的事情。


    他同意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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