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


    一片黑暗。


    他躺在黑暗的角落,又或者說,是黑暗的世界。當然,也可能哪裏都不是,甚至不是在地麵,而是僅僅是躺著,在某個未知的地方而已。


    因為他什麽都看不見,什麽也感覺不到。


    總覺得,好像最近經常到這個地方。一片黑暗,一片混沌,一片虛無。


    他想站起身,但是身體卻不受控製,要是強行用力的話,就好像有著什麽東西穿透了身體。


    他能感覺到身體的存在。


    但是卻偏偏感覺不到身體的知覺。


    這簡直是矛盾的感覺。他不斷的嚐試,不斷的嚐試,但是不論怎樣,他都沒辦法做到。


    終於他放棄了。


    他漫無目的的躺著,也可能是站著,又或者是飄著。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狀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麵朝什麽方向。是對著天空,又或者對著地脈。


    他什麽都感覺不都,連方向都沒有,有的隻是一片死寂的黑。


    這種感覺並不算好,但是如果習慣了的話,其實也不是那麽難受。


    忽然之間,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冒出。


    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忘記了。他這麽想著。


    他開始努力的迴憶著,他在迴憶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可是,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但是他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做的了,於是他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的在想,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但是他的思緒沒有如他期望的那樣迴應他。


    他的大腦一片混亂,就好像被什麽東西堵塞了一樣。沒有任何的思緒在迴應他,也沒有任何的記憶迴應他。


    不對,我一定是有什麽原因的...


    一定有的...


    忽然間,一陣悸動在身體中蕩起一絲漣漪。


    對了,


    好像是有什麽東西...


    在期待著...


    不,是我好像在期待這什麽東西。


    是什麽呢...


    是什麽呢...


    他微微側頭,疑惑不解的在迴想著。


    但是想不起來啊。


    好像...


    是什麽顏色?


    他有點懷疑。


    嗯...


    ...


    他冥思苦想,但是始終沒有答案。


    好像,是一種很漂亮的,顏色吧。


    當這個念頭泛起的時候,他的心裏緩緩泛起一陣奇異的感覺。


    他沒有辦法形容這種感覺,但是...


    當這種感覺出現後,他的心裏開始浮現一種……名為焦急的情緒。


    好想...馬上看見什麽東西...要是看不見了,以後就都看不見了。


    是什麽呢?


    是什麽呢...


    是什麽啊!!!


    就算看不見,哪怕能聽見,聽見一點都好...


    他忽然停止了躁動。


    好像真的聽見了一點什麽動靜...


    他努力的迴憶著剛才的感覺。


    有了!又聽見了什麽東西了!


    他不禁有些興奮。


    他一點一點的努力著,努力著,他聽見的聲音也越來越多。最終,化成一片嘈雜。


    一陣光點忽然出現在視線的盡頭。


    這次,還不待他反應過來,那一點光芒忽然向兩邊拉伸,一瞬間變成了成一條蔓延了整個黑暗世界的光線。


    緊接著再上下蔓延。


    熾白的光芒遍布了整個視線。


    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嘈雜的聲音漸漸地變得清晰...


    但是與其說是清晰,倒不如說,他慢慢地迴憶起了那些語言所表達的意思。


    他慢慢地睜開眼。


    他的身前,是穿著棕色陣袖織羽的男人的背影。左邊是一個頭發花白老態龍鍾的老人,蒼老的緊緊的抓著一根手杖,還在微微顫抖。他的右邊是兩個普通的婦女,此刻也是滿臉擔憂。


    他看了看身後,是一片陰天。不會很大,但是卻帶著寒冷和水氣的風拉扯著小院裏的植被的葉子。


    天上是蒙蒙細雨,地上是稍顯泥濘的軟土。走廊的木地板已經被雨水浸透,顯現著暗黃偏黑的顏色。


    大開的房門裏,他們圍在一起,似乎在看著什麽東西。他們神色肅穆,卻又緊張無比,好像在期待著什麽一樣,濕冷的風穿過房門,擾動著他們的發梢與衣襟。


    他小心翼翼的伸著手,想拍拍麵前的人,卻又收迴來。然後僅僅是伸出一根手指,想戳戳他的後背,示意自己的存在。


    但是他的手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


    毫無預兆的,不可思議的,穿過了他的身體。


    他收迴手,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指。


    他伸出手,又試了試。


    ...


    他無意識的咬緊了牙齒。


    他伸出了整個手掌按向麵前的人。


    穿透。


    他伸著雙手,想推動眼前的男人,他想要一點點,哪怕一點點的反應。


    穿透。


    他一次又一次想要觸碰到眼前的人,但是,他卻隻是像在空氣中攪動而已。


    他什麽都碰不到,就好像他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所以這個世界的一切他都無權幹涉。


    連觸碰都做不到,隻能在一邊眼睜睜的看著,僅此而已。


    他一點點的壓抑住自己臉上逐漸失控的神情。最終,緩緩地,無力地垂下了手垂下手,低頭默然不語。


    “已經第四天過去了,他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他麵前的男人背對著他說到。他也沒看向誰,也沒有人在迴應他。


    他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有人希望他能夠注意到他。


    “...”


    男人沉默不語。他身後的人也沉默不語。


    身後,敞開的門外吹進了一陣陰冷的風,帶進了一小片細碎的雨幕。他們身側的燃燒的柴火隨著冷風一陣陣抖動。


    過了很長的時間後,“如果需要什麽藥,我家裏有的,能用的,就都拿去吧...”他旁邊的老人艱難的說道,話音剛落,就劇烈的咳嗽著。


    過了好一會,他緩過勁了,就慢慢的站起身,轉身向門外走去。


    “反正,我也用不上,也不想用了...


    拿去吧...都拿去吧...”


    “村長...”那個男人終於迴頭,看向那步履蹣跚的老人,眼裏似乎劃過一絲不忍。


    但是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神情,以至於看起來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知道了...”男人歎息一聲。


    修站在門口,看著迎麵走來的村長。他神情如同燃盡的灰燼一樣,沒有任何生的氣機。


    老人的身體已經不像前兩天看見的那樣硬朗,現在的他已是老態龍鍾,疲態盡顯,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村長的心,已經死了。


    他不由得握緊了拳頭,但是堵在門口的身體一點沒讓。


    村長沒有任何阻礙和遲疑的穿過他的身體,拄著手杖蹣跚而去。


    ...


    他低著頭,沒有去看村長離去的背影。


    “謝謝你們了,你們也迴去休息吧。可能還需要你們幫助幾天,以後也請多費心!”


    “哪裏,我們都是自己過來的...畢竟這孩子可是救了我們的丈夫,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一位相貌平平的婦女擔憂的看了一眼“但是,如果他還不醒過來,我擔心他會...”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男人停頓了一下,有些不甘心的說道“我們也盡力了。”


    婦女們彼此看了一眼,低頭告退。但是臨行前,還是對著男人說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吩咐,但是,一定要救救他!他不該這麽早的死去!”


    婦女們帶著滿臉憂愁的離開了,擦著修的肩膀。


    他們離開後,房間裏,就剩下兩個人。


    站著的神主。


    還有躺著的修。


    以及,一個站在門口的,什麽也不算的修。


    神主邁步向他走去。


    修低著頭,站在門口,沒有讓步。


    神主穿過他的身體,順手帶上房門。在門扉的滑動聲中,這個帶著胡渣的疲憊的男人什麽話也沒說。


    啪。


    房門關合,本就陰暗的房間更黑了。


    他們,對於門口站著的幽靈,一無所知,隻留下了一個原本在期待著能夠被發現的人。


    他緩緩走向前,站在剛才他們圍住的地方。


    在篝火光線的映照下,一個銀白色頭發的男孩躺在邊上。


    他的臉上慘白,嘴唇不正常的發青,眼睛緊閉,唿吸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似乎是害怕他會冷,神主在男孩的身上蓋了兩張被子。


    站在他身側的這個人低著頭。他背後的火光在跳躍,但是卻無法照亮他臉上的陰影,無法驅散他臉上的陰霾。


    為什麽,會這樣。


    我現在是...算什麽?


    他緩緩地癱坐在地上,一隻手狠狠的抓著自己的臉。


    我...我這是...


    手指驟然用力,將那一縷令人恐懼的思緒用力碾去。


    不去想,不去想...


    不去想!!!


    他坐在自己的身體旁邊,無力的看著那一點點的靠近死亡的身體。


    已經...沒有辦法了嗎。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篝火的火焰溫和的燃燒著,偶爾內部的柴火會在輕微的劈啪聲中冒出一片火星。


    赤紅的火焰,散發著的火光隱隱的照亮著昏黑的小屋,但是無論怎樣,都無法照亮他的臉。


    陰影遮擋了他的眼睛,但是卻沒有遮擋住他緊咬的嘴唇。唇邊,是抑製不住的顫抖。


    嗬...


    也不知道後來怎麽樣了。


    我是怎麽迴來的呢。


    誰救了我呢。


    村民們怎麽樣了呢。


    還有櫻...不過,連我都能被帶迴來的話,她一定也是平安無事的吧?隻是不知道她現在好一些了沒有...


    但是,鬼武老人去哪裏了啊,好像也沒有看見他在哪裏。不知道神主會不會責怪他。


    也不知道長光姐姐現在在哪裏...希望不要有人說她是怪物了。


    騎士團裏的同伴有沒有在找我呢,他們是不是已經忘記了我呢。


    羅德裏亞隊長,莉露姆教官,西摩亞船長...是不是還在海上執行任務呢。


    也不知道海嘯過後,他們是不是平安無事。


    傑拉德叔叔,米婭姐姐,莎蓮娜老師,蘇珊娜教官...他們會不會想我啊。


    奧托,安德魯,露娜,卡洛斯,安東尼他們現在在做什麽呢。我那麽久沒迴去,他們能不能好好地完成訓練呢...


    還有,卡蓮姐姐知道這個消息的話,一定會很傷心的吧。


    不過...姐姐...


    我好像迴不去了。


    ...


    我很想再看看你們,我很想和你們一起。


    隻是...


    隻是我好像已經死了啊...


    他低著頭,緊緊的握著虛幻的拳頭...現在連拳頭的力氣都已經感覺不到了,他隻能看見手指握緊,卻沒有感受到任何力量的感覺。


    對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坐在身體的旁邊,看著身體的臉,思緒複雜。


    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門在輕微的滑動聲中拉開,再被關上。


    修沒有迴頭。


    他已經不在乎誰進來了,反正都看不見他,他也沒有必要堵著別人的去路,再感受一次那好像被所有人忽視,被所有人遺棄的感覺。


    他抱著自己的手臂,蜷縮在身體邊上,將臉埋入臂彎中。


    他什麽都不想看了。


    托盤和碗碟碰撞清響聲自身前傳來,輕聲的腳步聲在他的身側響過。一陣衣裙和地板的摩挲聲中,好像有什麽人坐在自己邊上。


    他還沒想更多,緋紅的發絲徑直穿過他的手臂,填滿了他躲藏的視線。


    他不由得抬起頭。


    那是一雙柔和似水,卻滿是疲倦的水藍眼瞳。


    眼睛離他太近了,以至於他能清晰的看見眼裏的血絲。但是盡管如此,這雙眼睛依舊清澈水潤,就好像被清澈的泉水包裹著一樣靈動,澄澈。


    他甚至能在瞳孔深處,看見自己身體的倒影。


    因為這雙眼睛幾乎貼著他的臉啊,看的能不清楚嗎。


    女孩離他太近了,看起來...就像是用抱著他,耳鬢廝磨。


    太過靠近的讓他下意識後退一小段,由於太過突然,他差點摔倒。


    他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坐在她的身側。女孩的臉色並不好看,在病態的蒼白下還隱約有些發青。在山洞裏的病症看起來並沒好轉...或者說沒有完全好。


    真是的...要是還在生病的話,就不要隨便走出來啊。


    女孩小心翼翼又有些吃力的扶起修的身體倚在自己的懷中,頭枕在自己的肩上。


    手指拂起他的額前的頭發,額頭貼在修的額頭上,閉上眼睛。


    女孩的動作很輕,就好像傷害到他一樣。


    修默默地看著女孩,不言不語。


    良久,他歎了一口氣。


    你平安無事啊。


    太好了。


    他如釋重負的躺倒在一側,看著房頂的房梁。


    這樣的話...我也沒有白努力那麽久啊...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側過頭,在次看向女孩。視線的角落掃過女孩端來的陶碗。


    ...嗯?


    他好像隱約見看見碗中閃過一絲綠中帶紫的光澤...


    迴憶起第一次喝藥的時候的味道...一瞬間,他渾身汗毛倒立。


    不對,不要讓我喝下這些...


    ...算了,喝就喝吧。反正我現在也品嚐不到味道,無所謂了。


    無所謂了。


    但是女孩的動作,卻讓修覺得有些奇怪。


    她端起了碗,但是卻抬到了她自己的唇邊。


    嗯?


    覺得藥太熱要吹一下嗎?


    沒必要了,直接灌進去吧。就算再體貼都好,我也感受不到了啊。


    他還沒來得及想更多的東西。


    他看見櫻小小的喝了一口濃稠的像濃湯的藥漿。


    藥液入口的那一瞬間,修看見她本就蒼白的臉變得更加蒼白,纖細的眉毛緊緊的皺在一起,連嘴唇也忍不住皺在了一起。


    真是的...藥有多難喝,你還不知道嗎,還要試一下味道?看來真的很難喝啊,下次,要是能加點蜂蜜就好了!他心裏想到。


    然後他看見,櫻將嘴唇緊緊的貼在自己的嘴唇上。


    他一瞬間就楞了。


    不對啊,這個是...


    女孩緊緊的皺著眉,閉著眼睛,嘴唇緊緊的貼著修的嘴唇,將口中的藥水一點點喂進修的口中。


    稍許後,她抬起頭,又吮了一口顏色詭異的藥液。


    再次貼住他的嘴唇。


    她的動作是那麽自然,沒有生澀的感覺,這樣的動作,她一定不止一次這麽做了。


    難道我昏迷的這段時間,她都是這樣給我喂藥的嗎?


    如果他還在身體裏,此刻一定滿臉通紅,無法見人。但是現在他連臉紅都做不到,隻能呆呆的看著,然後神色複雜的別過腦袋。


    “別這樣啊。我感受不到了啊。”他站在櫻的身後,低著頭低聲的說到。


    “隻要再過一段時間,我的身體就死去了。隻是現在看起來還活著而已。這隻是虛假的希望啊。”


    女孩聽不見他說的話,隻是繼續俯身,將苦澀的藥水渡進修的口中。


    “就算你對我這麽好的我也沒有辦法迴應你啊!”


    女孩輕闔眼瞼,神色卻是那麽專注,認真。


    不要…


    別這樣啊……


    “這樣的我,哪裏還值得你這樣照顧!”他癱坐在她的身後,近乎自暴自棄。


    女孩終於停下了。


    她微微側頭,滿臉緋紅的輕聲喘息著,白色的霧氣自櫻的唇齒間彌散,在修的尖尖的鼻尖上,緊閉的雙眼前,蒼白的臉頰邊緩緩飄散。


    這樣的喂藥方式,讓她臉紅到幾乎要暈厥。但是,她卻絲毫沒有放棄的打算。


    櫻的手撫上修的臉龐,指尖和掌心撫摸著他蒼白的臉,她看著修的眼神越來越柔和,眼中蘊含了濃鬱的溫柔的神色。


    溫熱的臉輕輕地貼在修的臉上,輕柔廝磨,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在他耳邊細聲低語。


    “還記得,


    在地下,


    你是怎麽說的嗎。”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幾乎沒有聲音,僅僅是唿吸時帶出來的微弱的嗬聲。


    “你是天命的騎士。”


    “我不知道,天命是什麽。”


    “但是我知道,我也隻知道...你。”


    “銀白的甲,鋒利的劍,漆黑的馬。白天,總覺得你很孤獨,僅僅在院子裏,哪裏也不去。”


    她閉著眼睛輕聲呢喃。好像看見了男孩著甲佩劍,身側跟著一匹小馬的模樣。


    他的腰間掛著稻荷神麵具,站在神社門前,輕風吹動著他柔軟的白發和小馬油亮的鬃毛。


    “但是...你知不知道,在夜晚,你總是月光與星辰的聚焦點。”


    “尤其是...”


    那個噩夢一般的夜晚再次浮現在眼前。但是卻不再是噩夢。


    月輪下,他的衣甲映照著耀眼而又聖潔的月光,他的後背,是連雲層都難以遮蓋的滿天星辰。


    因為他,那一刻簡直是最幸福的時候。


    “你知道嗎。”


    “你為我跳下懸崖的時候...”


    “你閃耀的宛若天神。”


    她輕嗅著修的氣息,鼻尖滑過他的臉龐。僅僅是這樣,她似乎卻覺得還是不夠。她深深地唿吸著,


    “我的大英雄啊...”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都會好起來的。”


    她牽起修的一隻手,合在自己的臉上,手指手指穿過指縫,壓著一縷櫻紅的發絲。


    “感受到了嗎。”


    “我在這裏。”


    粉潤的薄唇貼在他的耳畔,隨著唇齒的蠕動,不時的滑過修的耳垂。


    “我在這裏。”


    “我在這裏。”


    “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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