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烏青領著劉樹強往角門處走,虎子和劉娟兒同時沉下臉,在李府別院是這待遇也就罷了,這可是向府……胡氏心道不好,不由自主地開始心慌意亂,烏青也是一臉訕訕的笑容,深感怠慢,卻又無計可施。大蔥一臉茫然地看著胡氏,見她表情凝重,也不知如何安慰。


    “烏青哥哥,你咋會……”劉娟兒到底忍不住了,這待遇差別也太大了!她不顧胡氏的阻攔,甩開她的手幾步跑到烏青身前,抬著粉白的小臉責問道“為啥咱家不能從正門進去呀?咱家就值得這麽對待?咱家到底犯了啥錯,你說呀,你不說,我今兒可不進去!”


    語畢,她氣唿唿地一甩臉,摟著懷裏的小包袱不說話了,烏青心中十分難受,隻得半蹲下身子,耐心地解釋道:“劉小姐,你可別吃心,是這麽迴事……今日甄家的大少爺甄禮公子也來赴宴,隨行的還有幾位貴客,是以……是以……”


    “閉嘴!”一個多日不聞的聲音自牆頭上傳來,劉娟兒驚訝地瞪大了眼角,聞聲看去,卻見一個頎長飄逸的身影靜立在向府的牆頭上,此時暮色蒙蒙,向文軒身著一襲雪白的單袍,雙目漆黑有神,定定地看著劉娟兒。


    劉娟兒一時晃花了眼,還以為是白奉先站在牆頭上吹風了,她看清向文軒一臉凝重的神情,滿心困惑地開口問:“向哥哥,你為啥站在那兒,要麽就出來,要麽就進去,站的高高的好玩嗎?”


    向文軒柔和一笑,越發是有幾分神似白奉先,隻見他掀起袍角端然坐下,自顧自地低語道:“小娟兒妹妹,世人都說登高才能看遠,我覺得不盡然!若是成日隻能被圍在這小小的院落裏。便是站得再高,看得再遠,又有何益處?”


    “這是咋了……”虎子見他一臉落魄,手搭涼棚高聲問道“文軒,你是不是考得不夠好,所以才被禁足?這有啥呀,等三年後再考就是了!”


    “胡說啥呢!”角門處的門子忍不住遠遠地跳腳道“哪兒有這樣的客人?還沒進門就咒我家少爺考的不好!呸呸呸!啥玩意兒!”


    向文軒臉上一冷,手中折扇咻地一聲飛了出去,恰好打在那門子的額頭上,隻打得他鬼哭狼嚎。烏青一臉難色地扶住虎子的胳膊急聲道:“小祖宗啊。都少說兩句吧。我家少爺心裏也難受……”


    “我沒甚難受的!你快帶著人從正門進!不然,你今兒也別進來了!”向文軒狠狠瞪了烏青一眼,轉身跳下牆頭,無聲地落在院子裏。劉娟兒看呆了。隻聞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順著圍牆往向府大門處急進,知道這是向文軒親自來迎接他們,忙拉著胡氏的手就往大門處跑。


    烏青無計可施,隻好領著神情凝重的劉樹強和虎子也往大門處跑,牆內牆外的人就跟比賽跑步似地,隻等烏青領著劉家人跑到大門口,華麗的黑漆楠木大門已經豁然洞開,守門的小廝都別別扭扭地敢怒不敢言。


    大門內,向文軒長身玉立。白袍飄飄,原本俊美妖孽的臉上清朗得令人見之忘俗。劉娟兒又看呆了去,隻覺得他變得有些不同了,到底哪裏不同,她也說不上來!卻見烏青領著劉樹強率先進了大門。向文軒將身子微微一側,越過虎子的肩頭對劉娟兒微微一笑。


    “見……見過向公子……”大蔥突然鬆開胡氏的手,幾步走到劉娟兒身後,對向文軒屈膝福了一禮,垂著尖尖的小臉不肯抬頭。


    “這是……”向文軒盯著大蔥的頭頂左看看,右看看,臉上恢複了幾分紈絝不羈的神情,劉娟兒忙介紹道:“這是咱家一個遠房的……”


    “迴向公子,我是白家的舊廚娘善娘收養的長女,原本是紫陽縣裏西街的孤兒,也是娟兒的玩伴,這次突然到府上拜訪,未免折辱您……您就當我是個跟著過來伺候人的小丫鬟罷了……”大蔥頭也不抬地搶了一番話,倒讓劉娟兒啞口難言,滿臉通紅地看著向文軒。


    “說什麽折辱,難道你就不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善娘是個難得好廚,她羹湯手藝,若非糟了事,如今可能名滿全國呢!我就敬佩她德藝雙馨,你既然是善娘的長女,便也能擔當我向府的座上賓!”向文軒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對劉娟兒丟下一個安撫的眼神。


    大蔥驚訝地抬起頭,怎麽也不敢相信向文軒的這番話,劉娟兒和胡氏同時鬆了口氣,劉娟兒對向文軒笑得一臉的春風明媚,這才是她的向哥哥,雖然平時口花花的,但有時候說出來的話當真是讓她感動得一顆心都碎成了餃子餡!


    “咦?這還是個小美人呢!恩恩……同小娟兒妹妹比如何?”向文軒見大蔥娟秀白皙,眉眼清甜,小下巴尖尖的很惹人疼愛,陡然又恢複了一臉花狐狸般的邪魅笑容,隻讓劉娟兒看得大翻白眼。


    “哼,又忍不住口花花了吧,真是本性難移,大蔥,咱們走,不理他!”劉娟兒拉著大蔥的手往裏走,此時烏青已經領著劉樹強和虎子走了好一段路了,向文軒疾步跟在劉娟兒身後,瞅著空子湊到她耳邊低聲道:“讓你娘領著這個小妹妹走在前麵吧……我有話同你說……”


    大蔥聽到了一耳朵,從善如流地放開劉娟兒的手,湊上前去俯在胡氏身邊,並且為了給他們製造說話的餘地,她特意走快了幾步,拖著胡氏拉開身後的距離。見狀,劉娟兒一臉疑惑地放滿了腳步,隻看著身邊的向文軒不說話。


    向文軒沉下臉,眼中又浮起幾分落寞的神情,他背著手在平整的青石路麵上慢慢踱步,聲音忽高忽低,如水般蕩漾開來。


    “小娟兒,我先告訴你一些事,一則是,白奉先和卞鬥參與科考後直接迴京了,因他那個父親……他也很無奈,無法同你作別,還望你莫要傷心。”


    “啊……”劉娟兒心中一刺,雙手不由自主地摟緊了包著冰糖葡萄的包袱皮。鼻子忍不住發酸。原來如此……但是,為啥不能打個招唿再走呢……也是,我有算是啥身份,憑啥讓他記掛在心裏……


    向文軒見她的眼中浮起了一層水霧,忙勾著頭接口道:“都說讓你別傷心,他也難,他如今才不滿十三歲,如何能脫離家族獨自過活?你想想他的處境,想想他的父親,他若不心狠。怕是都長不到這麽大……他不與你作別就是怕自己狠不下心來……往後總有相逢的日子!”


    “恩。沒啥……走就走了吧。男兒誌在四方,況且在京城讀書肯定也比在這兒好!以後考科舉還要……”劉娟兒喃喃自語,一是自我安慰,一是排解情緒“也不知他父親為啥對他這麽不好。唉,以後的路還長,希望他能走的順暢……向哥哥,這事兒就別提了,還有啥事兒要告訴我呀?”


    劉娟兒以為向文軒接下來肯定會跟說書人似地口若懸河地將那葉禮和李二少爺的淒慘下場給添油加醋地說一遍,但向文軒卻沉著臉不接話,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半響,他才微微俯下身子,認真地看著劉娟兒清澈的雙眼。聲如蚊呐地說:“我已答應父親,須得考功名,走仕途,不能再插手野鮮買賣了……”


    “啥?!”劉娟兒身子一抖,險些摔爛了手中的冰糖葡萄。她忙湊近向文軒幾步,瞪著他急聲問:“為啥呀?不是說好了隻考個舉人就成麽?向哥哥,你做買賣這麽有天賦,不做也太可惜了!而且,你不是最不喜歡當官的麽……”


    “因為伯父在京中出了點事……又降了職,我家族中旁親別係的家生子,大伯並不信任,隻讓父親將我培養成才,以後到京中為官,好當他的左臂右膀……”向文軒無奈地苦笑了一聲,垂著頭低聲道“我又能如何?難道置我的雙親家族於不顧?娟兒,你能理解我嗎?”


    劉娟兒想說“我能”,但怎麽也說不出口,眼見向文軒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他本是多麽的飛揚跋扈,輕狂肆意,現如今……就仿佛一隻腳已經邁進了牢籠裏!劉娟兒到底不是古人的靈魂,不太能理解為了前途磨滅一個人的個性這種做法,但她又算什麽人,哪裏有資格議論向家的事兒呢?!


    思及此,劉娟兒更傷心了,這事帶給她的打擊比白奉先不告而別更甚,她忍不住從包袱皮下麵抽出一隻手,悠悠地伸過去輕握向文軒冰涼的手掌,希望自己能帶給他一些鼓勵和安慰。


    向文軒這幾日來心中積累的鬱悶稍稍緩和了些,正要對劉娟兒說笑兩句,卻見斜刺裏衝過來一個腳步如風的倩影。


    一個穿金戴銀,滿頭珠翠的年輕女子幾步走到劉娟兒眼前,柳眉倒豎地嬌叱道:“哪裏來的野丫頭?好不要臉,當眾都敢摸爺們的手!還不給我鬆開!”


    說著她伸手將劉娟兒狠狠推了一把,劉娟兒措不及防,疾步後退,好不容易站穩身子,手中的包袱卻失手落到地上!


    這青石板地麵本來就硬,那一壇子冰糖葡萄哪裏經得這麽一摔?頓時摔了個粉身碎骨,壇子裏綠瑩紫紅的大葡萄幹混著冰晶閃閃的糖汁滾了一地。


    向文軒一步邁到劉娟兒身前,陰沉沉地瞪著那女子問道:“這是我的客人,姨母,你問也不問就打人,這是何道理?”


    “什麽客人?”那女子瞪大了眼,嗤笑道“穿的如此寒酸,我哪兒知道是客人?這壇子什麽玩意兒,髒兮兮的,這算個什麽寶貝?摔就摔了,我賠就是!”


    “這位大娘,您可賠不了……”劉娟兒抖了抖裙擺,抬著小臉冷聲道“我斷定您走破紫陽縣的街麵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零嘴兒,您信麽?”


    向文軒見姨母的臉陡然泛青,一時沒忍住,拍著大腿狂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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