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澤一直尾隨著蘇栢。


    如果不是未來不明,這其實是一件美差。能追溯到心上人的少年時光,默默與自己認識的那個她兩相印證,發現她並沒有怎麽變,私下裏放鬆下來還是這個樣子,在外麵接人待物也是那個模樣。她當然比那個修行百年的蘇栢更加稚氣,有些陌生的愛好,過著他並不熟悉的生活……但一直看著她,就能發現,當她獨處時,與同自己在一起並沒有什麽不同,這讓遊澤的心安定下來。


    她跟朋友聯係,不再迴家,住進了大學的寢室。遊澤並不懂什麽叫“大學”,但當他隱了身形跟著蘇栢進到女生宿舍樓,瞟到一樓大廳裏的樓規裏寫著“禁止飼養寵物”,便對這裏充滿了好感。


    蘇栢的閨蜜為她打了飯,因為下午還有課所以又匆匆離開。蘇栢忙著蘇醒記憶,雖強撐了一會,下午還是睡著了。這是遊澤的福利時間,他當然不會錯過,連忙抓緊時間跪在床邊,緊挨著蘇栢渡過了這個安逸的午後。


    在睡夢中,她身上虛高的溫度緩緩下降,整個人看起來舒適了不少。遊澤自然不會放過她的變化,隨著太陽慢慢偏西,他也越發緊張起來:他猜得到當蘇栢這次醒來,便離她穿越,離他們初遇不遠,離他們的未來也很近了。


    等幾個小時後,蘇栢醒過來,簡單地洗漱,換好衣服準備出門。以遊澤的修為,雖然還不能像自己主人那樣穿梭時空,還是能敏銳地感到蘇栢魂魄的狀態不同尋常,也能感受到周圍空間從平靜漸漸變得混亂起來。


    ——這並不是蘇栢恰好碰到了時空亂流,而是她複蘇的神魂裏帶著擾亂時空的力量,是她的變化引發了周圍的變化。他模模糊糊看到些原來隻存在於記憶中的身影,聽到些也曾隻存在於記憶中的聲音,頓時心跳如擂鼓。


    遊澤打起十二分精神,感覺自己好像是一艘在颶風中的海麵上航行的小船,生怕一不小心被蘇栢身邊的漩渦拉到其他世界;同時,遊澤也很怕,怕蘇栢走錯了方向。她的周圍全是紛亂的漩渦,她隻要偏一偏方向,就會去到別的世界,去遇見別的人。


    然後,他聽到一百年前的自己發出絕望痛苦的喊聲,“……主人!主人您到底在哪裏?!”


    蘇栢怔住了。還未等遊澤下定決心,為了自己的幸福不如以下犯上一次,幹脆把蘇栢推過去得了,她的魂魄就已經迴應了這唯一一聲傳遞過來的唿喚。周圍的空氣陡然炙熱,龐大炫麗的神魂從凡人的身體中升騰起來,像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盡管“她”仍殘缺不全、重傷未愈,卻已經美到令人難以直視,帶著難以言說的威勢。遊澤目瞪口呆,盯著眼前的景象,頭腦中一片空白。直到虛影消散,“她”漸漸縮小,變迴蘇栢肉身的模樣,迴過頭飛快瞥了遊澤一眼,便被嗖一聲吸入時空罅隙,消失不見。


    遊澤輕輕舒了一口氣,又馬上反應過來:剛才屬於過去自己的那聲唿喚傳來,蘇栢正抬腳想要下樓,此時她的魂魄穿越到了自己那個世界的百年前,身體卻還在樓梯前,正緩緩向下跌倒。


    要是讓主人在自己麵前從樓梯上滾落,遊澤覺得,自己還是以死謝罪算了。他迴過神來第一時間飛撲過去,接住蘇栢溫軟的身體,心急如焚地抱了個滿懷,期待她下一秒可以睜開眼睛,變迴那個認識自己的主人。


    因為之前蘇栢的魂魄剛一離開,他的視線便牢牢鎖定在主人身上,因此並未留意,在方才被蘇栢打開的時空罅隙,在閉合之前,又吐出一團灰撲撲的東西——那正是一百年前假扮做遊澤主人轉世,欺瞞他導致他入魔的女修殘魂。


    盡管重傷離魂,這女子畢竟還是修士。與一般死去的鬼魂不同,半懂不懂知道自己此時的處境。她隻知道自己重傷之餘被他人魂魄奪舍了身體,又被一股不可抗衡的力量拉扯,轉眼被拽到陌生之處,見一個男子抱著一個失去意識的女子。因遊澤一直低頭,穿著現代的衣飾,女修並沒有認出他就是自己曾算計過的可怕妖修。就算感覺到那男子乃是一名比她強大的修士,為了一線生機,她還是拚了命地撲過去,想要搶占一具肉身。


    就算遊澤再心不在焉,此時也注意到身邊這股陰風。在麵對除蘇栢以外所有人時,他其實都是個相當記仇的妖修,絕不存在過了百年會認不出這個膽敢拿他最在意的人和事來欺騙他的仇人這個問題。況且蘇栢頂著此人的肉身跟他生活了百年,他又怎麽可能會忘記她的那張臉。他甚至沒有恍惚,第一時間就弄明白了現在的狀況,心裏的怒火騰地燒了起來,將他整個人都吞沒了。


    她怎麽敢?!她竟然敢!!!


    在他有思考能力之前,他已經含怒出手,一絲一毫因這個女人的魂魄呈現出跟蘇栢相似的麵容而心軟,將這個女修的魂魄燒成了灰燼。然後……妖修的怒火又被悔恨澆滅了——怎麽就這麽把她幹掉了?應該抓住她的魂魄囚禁起來,慢慢折磨幾百年的,怎麽可以就這麽給她一個痛快呢?


    接下來,他又忘記了自己的悔恨。對……那個女修的下場現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人會醒過來嗎?主人的魂魄離開後是迴到了自己的身體裏嗎?他忐忑地緊緊抱著蘇栢,本想把她抱迴隨身洞府,想了想,還是害怕萬一主人醒過來,又不記得他,在陌生的環境裏會感到害怕。


    他急匆匆將蘇栢抱迴閨蜜的寢室,把她放迴剛才睡覺的下鋪床位上,緊張地跪下來,隻這一會,額頭上已經滲出滿滿的汗珠,順著光潔的額頭流到長而濃密的睫毛上,像是哭出來掛滿睫毛的眼淚。


    他很怕蘇栢不會醒來。還好,在漫長得像過去了幾個世紀的幾分鍾後,蘇栢姑娘嚶嚀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她茫然環視四周,最後聚焦在床邊緊張得已經不由自主屏住唿吸的遊澤身上,遲疑了一下,無意識張口吐了個槽:“……我是誰,我在哪,發生了什麽?”


    遊澤倒抽一口冷氣,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撲到蘇栢身上,卻又心懷顧忌,怕嚇到她,隻能絕望地跌坐在自己小腿上,眼裏瞬間噙滿了淚水。


    蘇栢恪酢醍懂地看著他,“喂,怎麽哭了?”


    遊澤的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想起剛才想要奪舍主人身體的女修,他心裏一緊,絕望地問:“你是誰……你究竟還是不是……嗯……”忍住一聲嗚咽,他嗓音低啞地自言自語,“對了……你也不知道你是誰……”


    蘇栢聞言想要坐起來,卻一下皺起眉頭“嘖”了一聲,“我的天哪,我是被大象踩過了嗎?”


    雖然懷疑眼前這個蘇醒過來的人到底還是不是自己的主人,遊澤還是馬上惶恐地湊過來,“怎麽了,您是有哪裏難受?”


    蘇栢忍著不適,飛快地抬起手一把掐住他的臉頰,不高興道:“先不說這個,遊澤!你先給我解釋清楚,你又失憶了,又入魔了?你到底在搞什麽玩意兒,竟然又不認識我了,還敢問我是誰!我是你的主人!你立了道心誓言的、心甘情願的、正正經經的主人!不是我威逼利誘的,是你自願的!懂?!!”


    遊澤:!!!


    一時間,他的心情複雜到難以言說。一邊是狂喜,一邊是“真的好氣!主人你怎麽可以這樣子【劃掉】惡人先告狀【劃掉】!”。淚眼朦朧中,妖修譴責地望著自己的主人,雖然主人迴來了真的很高興,但還是希望她不要忘記,明明是她自己先說了不記得自己是誰的!!!


    但他實在說不出話來,隻能先默默地掉著眼淚,凝視著因為他的眼淚皺緊了眉,露出擔憂表情的蘇栢。蘇栢被他哭得心焦,掙紮著想要坐起來,抓狂地碎碎念著“到底怎麽了到底怎麽了怎麽了”,然後被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的妖修一把拽進懷裏。


    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睡著後離魂,一進入自己身體就陷入沉睡,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蘇栢懵逼了,不由再次捫心自問:“我是誰,我在哪——所以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她此時並不敢說出聲來,因為妖修哭得實在像是個在超市走丟了好不容易找到媽媽的三歲小孩。


    鑒於遊澤雖然愛哭,但一般不會這麽放聲大哭,所以蘇姑娘聽著覺得心疼得很,放棄了第一時間弄清自己處境的想法,不停輕輕拍著妖修的後背安撫他,掙紮仰起頭親他的脖子和臉頰,溫柔地哄道:“別哭別哭,遊澤不要哭了……乖……誰欺負你了……主人幫你收拾他……乖哦不哭不哭……”


    麵對蘇栢總是很容易哄得很的妖修漸漸平靜下來,為了不讓主人看見哭得毫無風度的自己,他努力把主人按迴自己懷裏,難得憤憤地想:


    我可以告訴主人,欺負我的人正是她自己嗎?


    ——大概不行。因為他既舍不得主人收拾自己,況且主人也未必會真的收拾自己。畢竟活了上千年,妖修並沒有傻到不知道蘇栢姑娘的愛好就是欺負自己。


    那麽,我可以告訴主人,欺負我的人還有前幾世的自己,叫克斯的那個家夥嗎?


    ——絕對不行!就算主人真的為他出頭去收拾克斯,不說主人大概是打不過克斯的,就算克斯絕不會還手。但因主人這個喜歡誰就欺負誰的惡趣味,所以她能欺負得就隻能是這一世的遊澤,決不能是隨便其他哪一世的轉世。也許最初那個蘇詩大人,他不久之前所見那個美麗強大的幻影,那並不屬於他,是屬於克斯的。但他懷裏的蘇栢,他不求生生世世緣定三生。隻是這輩子,她是他的,因為他也隻是她的。


    想到這裏,妖修堅定地吞下了嘴邊的控訴,深明大義、忍辱負重地解釋道:“主人……那天你迴到隨身洞府睡下之後,魂魄便離開了肉身,迴到自己的身體裏沉睡下去,我一直守著你,怕你沒法順利醒來……”


    蘇栢仰起頭,看他紅彤彤兔子一樣的眼睛,磨了磨牙,一口咬住他上下滑動的喉結,含含糊糊地說:“剛才嚇死我了,簡直該罰!”


    遊澤啜泣一聲,可憐兮兮地說:“屬下認罰,但憑主人處置。”


    蘇栢眼睛裏溢出笑意,伸出手攀住妖修的脖子,湊到妖修耳邊,低聲說:“那就罰你……先讓我采補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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