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栢現在比較尷尬。迴想不久前她幹了什麽,蘇姑娘很有捂臉呻.吟的衝動,剛被她威(非)脅(禮)過的妖修滿身傷痕、衣冠不整地縮在牆角,警惕地望著她,活像是被山賊強掠蹂.躪過的良家婦女。不過還好,起碼他現在安靜下來。


    起碼


    蘇栢的想法是,既然現在是她比較強,那麽就沒什麽值得藏著掖著的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把自己這段時間內的經曆徐徐道來。


    “我本來是個普通人,用你們的話來說,是凡間女子,跟其他人並無不同,直到不久前,我睡著後總是會做一些類似的夢。夢裏會有一個蘇姓的女子,遇見一個……”蘇栢思考了一下措辭,不知該怎麽跟古人解釋忠犬的含義。她想起入魔的遊澤情緒激動時說過的話,婉轉道:“她會遇見一個不太得誌的男子,男子和女子他們總會相互鍾情,男子很是忠誠,卻總是因出身而有些自卑……”


    蘇栢盡量簡練地向遊澤講述了她的每一個夢,500塊、鮫人、影衛、岩崖狼、人造人、檢控官……然後就到了她的推論時間。


    “我在最後一個夢裏經曆了幻象,就是那個關於蘇露姑娘的夢境。她遭受了敵人的精神攻擊,在她的幻境裏出現了我之前的夢境,有人說‘如果她不是到死都記得你,你就真要生生世世命薄緣慳、死於非命’。”


    蘇栢停頓了一下,想要觀察一下妖修對她剛才一番話的反應。可惜,不久前還讓她覺得危險無比的男人此時堅定地把自己縮在角落,看起來十分想嵌進牆裏。他用一種非常少女的坐姿,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像隻鵪鶉一樣瑟瑟發抖。


    蘇栢歎了口氣,男人立即像是挨了鞭子一樣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我猜你不記得不久前你入魔時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那時你提到,你陪主人‘渡劫’,還提到‘前幾世’,你說不管你多麽‘低賤落魄’,你的主人都會伸手來救你。”


    蘇栢解釋說:“我覺得你透露出來的信息,跟我經曆一切都得對得上。是不是你的主人要渡劫需要輪迴轉世,於是你選擇跟隨陪伴她。為了陪著她,你付出了代價,每次轉世都要經受苦難。如果你的主人在相遇後願意幫助你——不,我想應該是願意愛你,你才可以轉運,生活平順。如果她不愛你,你就會在相遇之後死於非命。而每次轉世,你的主人大都會愛上你。我不知道我夢見的是不是全部,有一次你失敗了,你的主人不懂情愛開竅太晚,於是你死了。但她最後還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於是那一世一切重來。“


    她湊上前,捏住遊澤的下巴,強迫他仰起臉。英俊的妖怪滿臉淚痕,湖水一樣清澈的眼睛裏不斷溢出一顆顆大滴的淚水,蘇栢凝視著他的眼睛問,“我說得對嗎?”


    妖修躲閃著不與她對視,勉強自己壓下哭腔應了一聲,“嗯。”


    蘇栢不太懂他的反應,隻好又解釋了一遍,“我是在你入魔後才來到這個世界,進入了現在這個身體的。我並不是之前騙你那個女修,入魔後你認定我是你主人的轉世,道心誓約是那時的你非要跟我立下的。我對你並無惡意,但也要向你道歉,當時我怕你將我當做騙子殺掉,沒有第一時間跟你說清楚。我的情況就是這樣,如若你覺得還是找錯了人,我會努力幫你重塑金丹,等我元嬰後便解除誓約放你自由。”


    蘇栢感覺自己說得十分清楚明白,就等妖修表態,但她保持捏住遊澤下巴的姿勢等了好一會,眼神遊移的妖修卻什麽都沒說,所以她不得不提醒他,“你是怎麽想的?你覺得我是否是你主人的轉世?”


    妖修愣愣地,終於把視線聚焦在蘇栢臉上,茫然地說:“我不知道……”


    蘇栢:“……”


    她有點生氣,甩手站了起來。話都說開了,這家夥也證明她的猜測都是對的,入魔時,他發現自己找到了主人是那麽開心、那麽小心翼翼、那麽卑微又直白地表達自己的傾慕。但現在呢,他卻這麽優柔寡斷。


    溫軟的手指從自己的下巴上移開,遊澤渙散的思維終於重新聚攏。他抬起手來,無意識地想要挽留蘇栢的手。然後,他馬上發現了蘇栢的不耐煩和不滿,妖修的心被刺了一下,慌張地跪起來,“主人,我錯了!”


    蘇栢揮了揮手,“在床上老實待著。還有,如果認不清楚,就不要亂叫主人。”


    說完,她離開了。


    妖修被巨大的恐懼淹沒了,他……認錯了自己的主人……


    那些對自己宿命毫不知情的轉世都沒犯過這個錯誤。這一世,踏上仙途後,他慢慢蘇醒了前幾世的記憶。能逆天修行與天爭命的修真者,無一不是氣運所鍾,偏偏他與世人從無善緣。親緣、友緣、師緣,都是孽緣。從不曾有人善意地對待他,但沒關係,在蘇醒記憶後他就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等待一個人的出現。她那麽溫柔,值得他付出一切。妖修並不怨憤最初那世的選擇,如果不付出足夠的代價,像他這樣的人,又怎麽有機會得到她的青睞。


    但他的主人總是不來。修者的壽命太長了,如果他隻是山野間普通的野狼,命運會安排他在短短的壽數間遇到她的。可他成了一名妖修,十年、一百年、一千年……隨著他修為的增強,他的壽命越來越長,她到底什麽時候會來呢?


    於是遊澤開始尋找她。


    他的運道從來都不怎麽好,長久的尋找被他人發現,有人刻意刺探,有人假裝是她來欺騙他。


    論心機,妖修從來是比不過人修的。在尋找主人這件事上,他吃過不止一次虧。比如這次,他明明已經識破這個人族女修是個騙子了,卻還是被刺激得入魔。醒來時修為倒退,渾身傷痕,變成了受人驅使毫無反抗能力的馭獸。但是這個人族女修,她說得上來太多秘密……明明還是那個身體,但卻處處惑人,渾身都是令人難以抵擋的魅力。


    她……她是不是修過什麽厲害的魅術?再、再說他現在發了道心誓約,是會這樣發自內心忠誠她關心她的。還有,他不記得入魔時有沒有神誌,也許剛才她說的那些都是入魔時從自己嘴裏套出來的秘密呢?


    遊澤抱住自己的腦袋,可、可是……巨大的恐懼慢慢從心底升騰出來,占據了他的全部身心。


    可是如果她真的是自己等待了上千年的人,他、他認錯過主人的事被發現了,他、他不單認不清她,還大聲嗬斥過她、還拍掉了她伸過來的手——在她主動親近他的時候。她本來似乎對他有些好感的吧?但是剛才解釋了那麽多,他還是不承認她,她很明顯已經開始厭煩了。


    遊澤是研究過主人的喜好的。她喜歡純粹的、忠誠的、隱忍的、對她毫無攻擊性的男人。她骨子裏是個強勢的女子,如果對誰感興趣了,會小小地欺負調.戲一下那人。從記憶裏來看,他最好的應對是紅著臉害羞隱忍地任她為所欲為。但她又無比驕傲,很討厭被人拒絕,一旦被她發現對方並不願意,她多半會馬上放棄,她眼睛裏不容沙子,從不會給人太多次機會。


    他犯了太多的忌諱,也許已經永遠失去了機會……


    蘇栢在遊澤的隨身洞府裏轉了一圈,從丹房找到傷藥,迴到臥房,看到的就是趴跪在床上,周身覆蓋著絕望氣息的妖修。


    蘇栢:莫名覺得他還沒有徹底解決心魔的問題,精神狀態不是很穩定的樣子。


    她猶豫著伸出手,試探著落在妖修的頭頂。男人一下屏住了唿吸,渾身僵硬,像是被猛獸爪子按住的獵物。蘇栢也有點緊張起來,嚐試著順了順他的頭發,正想說“起來吃藥吧順便處理一下你的傷”,男人卻稍稍抬起頭,在她手心裏蹭了蹭,發絲間緩緩冒出兩隻毛茸茸的尖耳朵。


    蘇栢愣住了,她當然記得那個特別喜歡毛茸茸的蘇詩姑娘。當然,她本人也很喜歡長狗耳朵的美男子。但她卻克製著摸摸那對顫巍巍耳朵的衝動,問:“遊澤,這是什麽意思?”


    妖修似乎一下子被這句話驚醒了,嗖地頂開蘇栢的手掌,直起身變成跪坐的姿勢慌亂地向後退去,狼狽地抬頭捂住自己的耳朵,“我……我不是故意的。”


    蘇栢的臉瞬間冷了幾分。還以為出去轉一圈的時間裏,遊澤想明白了,確定了她就是他的主人,在無聲地表達自己的歉意和善意呢。她蠻喜歡忠犬的,並不希望這一切都是她的誤解,如果遊澤是她的,好像可以隨便欺負的感覺。


    妖修也想到了他冒出來的耳朵給了蘇栢錯誤的訊息,好像是笨拙羞澀的討好,而他剛才脫口而出的迴答顯然是否認了。一瞬間,他又被惹蘇栢生氣會被她討厭的絕望淹沒了。此時他已經沒有能力理智地思考蘇栢是不是騙子了,在她不耐煩的眼神裏,妖修紅著眼睛湊過來,臉色蒼白,磕磕巴巴地說:“因……因為太想要被主人摸摸,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說完之後,他發出一聲羞恥地嗚咽,臉唰地一下漲得通紅,垂下頭又趴迴了床上,耳朵軟趴趴無精打采地貼付在頭頂,一副予取予求任君采擷的模樣。


    蘇栢……蘇栢有點驚呆,剛剛發生了什麽?為、為什麽氣氛突然變得有點汙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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