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女兒受噩夢困擾,他就寢食難安,好幾次萌生講出那啥的衝動,無奈老妻總苦苦哀求。如今,女兒症狀越來越嚴重,已經出現夢遊,且在夢裏做出如此怪異可怖的行為,他很擔心他哪天夜裏夢遊離家,被車撞倒,被人傷害。一行到有這種可能x,他的心就好像煎熬在油鍋裏。


    “是的。”阮沛香仔細觀察他的表情,給予肯定的答複,“你要講的事情似乎很複雜,訴說過程中或阮會出現不可控的場麵。我建議,你約泉三到這裏談。”


    “不必了,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解決。”胡鴻暢拒絕。他不願意把人生最大的黑暗與邪惡暴露給別人。將自己的不堪赤裸裸地暴曬,好像瞬間脫下人皮變成禽獸,他不能接受。


    “好。”阮沛香微笑著點頭,“如果有需要,隨時來找我。”他遞出一張名片。


    胡鴻暢起身離開。


    三分鍾後,他又推開諮詢室的門:“阮醫生,我想約泉三來你這兒談。就明天。”因走得急,他有點氣喘,這更顯出了他的迫切。


    明天預約已滿。如何是好?將其他客戶的約談取消,這顯然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也容易影響諮訪關係。怎麽辦呢?


    阮沛香是個辦事嚴謹,講究規範的人,這種事情他本不該糾結。然而,他腦海裏浮現出那張肉嘟嘟的可笑小臉。這張臉,原本陽光燦爛,此刻陰雲密布……他的腳步不再雀躍,神色不再慧黠,也不再沒大沒小地打趣他……


    “好,明天,我安排好通知你。”阮沛香再一次違背自己的工作原則。


    如果有個人,能打破你所有的常規和限製,成為你生命的例外,那麽,必定對你意義非凡。


    真的是這樣嗎?不會,他不過是關心同事,關心徒弟而已。


    沒錯,事情就這麽簡單。再說,隻是偶爾破例一次,絕對下不為例。


    有了一個充分正當的理由,阮沛香釋然了。他交代羅丹丹取消明天早上的預約。


    黎樂竹睡得迷迷糊糊,門外有人在低聲爭執,聲音忽近忽遠,飄忽不定。


    “我進去看看……”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很耳熟。


    “你別進去了……”黎成真低聲而堅定地拒絕。


    “你還是記恨我……對嗎?”女孩明顯帶了哭腔,“我也是沒有辦法。”


    “我沒有記恨你。我隻是……”黎成真焦急,“不想你刺激到他。心意我領了,你迴去吧。”


    “我……我陪陪你……”女孩的聲音躊躇又充滿關切,“你瘦了很多……”


    “哎……你先迴去吧。”黎成真的語氣無奈而克製,“這半天,你也累了。”


    “黎成真……”女孩哭出聲,“我不想和你分開……你想想辦法。”


    “我想辦法?”黎成真情緒激動起來,“我有什麽辦法?我能有什麽辦法?如果你肯堅持……”


    “我……”女孩抽抽搭搭,泣不成聲


    “算了。我也不怪你。你迴吧。大家都看著我們呢,多難為情。這是醫院,影響也不好。”


    大概是女孩沒有要走的意思,僵了好一會兒,黎成真語氣軟下來:“別哭了,乖。我送你到門口,幫你叫車。”


    黎樂竹已完全清醒,聽著門口的對白,淚流滿麵。


    如果不是因為他,或阮,他倆不必承受分離之痛。他為什麽如此多餘,自己活得不幸福,還總是連累親人?


    他曾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


    在他麵對旁人的指指點點時,當他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時,當他午夜夢迴找不到孩子時,當窗外的雲朵都成為黑色時,當媽媽和弟弟的眼神總是誠惶誠恐又充滿哀慟時……他就抑製不住自毀的衝動。


    他取下護腕,那下麵是深淺不一的傷痕。有那麽一段時間,唯有肉體的疼痛,才提醒著自己還活著。


    那是種什麽感覺呢?滿心荒蕪,說不出傷痛,流不出眼淚。好像,他和這個世界是隔離的,甚至和自己的身體也是隔離的。


    他不想聽到任何聲音,尤其是安慰話語。在真正的傷痛麵前,任何安慰都是輕浮的。


    他記得第一次傷害自己時,媽媽抱著他,哭得聲嘶力竭,恐慌得像個無助的孩子。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這樣殘忍的一個人,明知道失去孩子是一種怎樣的撕心裂肺,卻能忍心讓媽媽承受這種痛。所以,不管何時何地,他都提醒自己,絕對不可以崩潰,不可以死去,不可以讓媽媽傷心。


    然而,他總有克製不住自己的時候。他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地割傷自己,再一次又一次地包紮好。


    媽媽說:“從小到大,我沒要求你什麽。第一次是要求你不要迴到這個小鎮,你沒聽我的。這一次,你無論如何也要聽我的。你要給我好好活著!我這輩子的指望,就是你們姐弟倆,你不能……”媽媽在哀求他。這個為了子女,犧牲了一輩子光陰和幸福的女人,這個一輩子不服輸不服軟的女人,低聲下氣地祈求自己的女兒。


    在那陰鬱的日子裏,也曾熱鬧非凡過。那些看似親近又似無關痛癢的人,一波又一波地來了。安慰,鼓勵,痛斥,或唏噓不已。發表了一通“人生無常、人心難測”的感慨,掬了幾把同情辛酸淚,然後,各過個的生活,各求各的熱鬧。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誰也沒有義務活在別人的痛苦裏。


    一個人心底排山倒海的傷痛,不過是他人眼底的一滴水珠。


    世上,怎麽會有感同身受這種事?刀沒有插在你身上,你隻可見到鮮血淋漓,卻感受不到骨血分離的痛。


    隻有一個人,好像消失了。他什麽都不敢說,什麽也不敢提,甚至沒敢打個電話。隻是靜靜地發了一條短信:我不能想象你的心情,也無法安慰你。我隻是希望,你能慢慢地熬。熬得過時間,你就不會這麽痛。


    那是胡泉三的短信。


    黎樂竹的淚淋濕屏幕。真正的關心,從來就與熱鬧繁華無關。


    黎樂竹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媽媽劉冰雪激動萬分,一個勁地抹眼淚:“太好了,真是太好……離開這兒,去大城市,太好了。”


    那會兒,黎樂竹完全不懂媽媽的意思。他以為,自小生活在大城市的媽媽想念大都市,不喜歡呆在小地方。他決定,完成學業後努力在大城市立足,把媽媽和弟弟都接過去。


    黎樂竹天分極高,成績名列前茅,年年拿獎學金,毫無懸念地獲得保研機會。而他的導師,也有意引薦業內權威做他的博導。不出意外的話,會成為一位科研工作者,或是一名高校教師。


    然而,生活總是充滿意外。這個意外就是宋爾清。


    宋爾清是黎樂竹的高中同學,成績平平,其貌不揚,是存在感極低的那種路人甲。高中時期,正是荷爾蒙分泌旺盛的年齡。


    像黎樂竹這樣的女孩,身邊自然不會缺少狂蜂浪蝶。好些男生借故要坐在他邊上,美其名曰“向他學習,方便請教”,課間,也會有男生圍著他請教問題。開始,不明就裏的黎樂竹還耐心指導,時間長了,他也不耐煩了。礙著同學的麵子,又不得不違心應酬。


    他從小就可知內斂,溫和有禮。


    他不像胡泉三那樣,隨心所欲,自由自在。或阮,他會被胡泉三吸引,正因為胡泉三身上有他所不具備的熱情和活力。


    不過,有一個人占據了天時地利,卻從不打擾他,這個人就是宋爾清。這一天,黎樂竹旁邊又圍來幾個男生,向來沉默的宋爾清爆發了:“吵死了!要不要讓人睡覺啊?”


    他抬起頭,指著倆男生,“你,上課睡飽了,課間來打擾我,太沒意思吧?”


    倆男生有些不忿,也很尷尬。畢竟,掛羊頭賣狗肉的事被人當場揭穿總是尷尬的。雖然他們的舉動本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然而披著“請教”的外衣,總是名正言順一些。


    黎樂竹很緊張,他擔心他們會吵起來。沒想到,幾個男生都管自己訕訕地離開了。從此以後,黎樂竹就清淨了。有段時間,他注意到宋爾清幾乎每個課間都趴那睡覺,連廁所都很少去。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一下課就抱著籃球往外跑,總是汗津津地踩著鈴聲進教室。後來,成為情侶的兩人在迴憶往昔時,宋爾清哭著臉說:“那會兒可太難為我了。為了不用離開位置,我戒了籃球不說,連上廁所都憋著了……”黎樂竹哭笑不得,這個人可真是太木頭了。


    學校早餐時間是6:10到6:50。黎樂竹嗜睡,經常來不及吃早飯就匆匆趕去早讀,一個上午下來,餓得四肢乏力。有一天課間操結束後,黎樂竹餓得眼冒金星。他想去小賣部買點東西的,但是小賣部人頭攢動,隻得作罷。他怏怏地迴到教室,想要通過喝水緩解饑餓。


    宋爾清往他桌上放了個粽子:“我多帶了一個,你吃吧。別客氣。”他笑得局促卻不乏真誠。黎樂竹沒有拒絕。


    “我通校,帶早餐很方便。我可以每天幫你帶。”宋爾清難得的話多,“反正我坐你後麵,你餓暈了,一樣得麻煩我抬。雖然你看起來很瘦,不過你腿很粗,肯定也重的。我覺得還是幫你帶早餐比較好。”


    黎樂竹以為他是開玩笑,可看他神色,又一本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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