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徐世彬提及「十年前」這三個字,尹梓赫的胸口跟著一沉。


    他麵上不動聲色,看似不經心的問:「十年前的何時?」


    徐世彬的臉色忽變,支吾片刻方迴道:「稟陛下,十年前的臘月初二晚上……」


    聞言,尹梓赫如玉光潤的俊顏一凜,眸光亦隨之凝結在徐明璐粉嫩的臉上。


    徐明璐亦然。


    她心口一擰,秀眸靜靜凝視著尹梓赫,同他一般,腦海迴溯著十年前的那個雪夜……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一陣苦楚湧上喉尖,徐明璐卻是衝著那一身僵硬的尹梓赫,綻露一抹甜笑。


    望著那一笑,尹梓赫當下麵色凝窒,捧著茶盞的大手暗暗一緊。


    「你笑什麽?」他寒著臉揚嗓問道,霎時,廳堂內的眾人俱是肝膽驚顫。


    打從年輕帝王即位後,但凡衝撞龍顏者,下場非死即傷。


    時日一久,北跋王朝上下皆知,帝王重視禮法之甚,已是極端嚴酷。


    眼前徐明璐竟然在帝王不悅之時展笑,這分明是藐視聖顏,有失體統。


    正當徐家人懸著一顆心時,卻見徐明璐略歪螓首,秀眸盈笑,一派天真可愛,任誰見著她那樣乾淨的笑,都難以惡言相向。


    「陛下,民女在十年前的雪天裏,險些被鬼母抓走,在那生死流轉之間,看見了很多凡人不得見的東西。」


    她所說的「鬼母」,不過是民間流傳的佛教故事,傳說鬼母曾經誓言要吃光五百名孩童,最終被佛祖渡化,投入佛座之下,轉變為庇護孩童的子安觀音。


    由於北跋王朝篤信佛教,因此每當有稚童夭折,民間總是會以鬼母之說自相安慰,長久下來,稚童間亦對鬼母心懷敬畏。


    尹梓赫麵色明顯一凜,沉嗓問道:「告訴朕,你在生死之間都看見了什麽?」


    徐明璐用著猶帶稚氣的嬌嗓答道:「民女看見了神佛菩薩,看見了無數孤魂,生死流轉,身不由己。」


    她最後那句「生死流轉,身不由己」,竟令尹梓赫深深震懾,好片刻迴不了神。


    生死流轉,身不由己。


    從前,冉守月總愛將這句話掛在嘴邊,隻因她覺著身在官宦之家,處處受製於人,不得自由,而他出自皇族,亦身有同感。


    即便她已不在人世,他仍是經常想起她說著這句話時的幽幽神態。


    尹梓赫眉頭一攢,神色鐵青的追問:「你為什麽會知道這句話?」


    徐明璐眨了眨眼睫,秀麗小臉露出迷惑之色。


    哐啷!


    青瓷茶盞被重重擲於地上,發出尖銳聲響,一時之間,徐家人全白著臉跪了滿地。


    「陛下息怒!」


    尹梓赫站直身,高大身軀宛若一道牆,將嬌小的徐明璐圍困。


    他神情陰寒,大手一把扯住了徐明璐的皓腕,那雙盛滿太多壓抑的墨眸,緊鎖著那張猶然不見懼意的小臉。


    徐明璐當然不怕,一點也不怕。


    甭管是懼怕尹梓赫,抑或是懼怕他這個皇帝,她統統不怕。


    隻因她曾經見過他傾盡一世溫柔,曾經見過他掉下痛不欲生的淚,更曾見他拋下尊貴身分,隻為求她一笑。


    這個萬人之上的男子,曾經懷揣著何等卑微的心,隻求她一人心。


    可她終是離棄了他。


    她注定是個罪人,終將遺臭萬年。


    可他不一樣,他合該是名留青史的明君,不該成為如今這個遭世人忌憚畏怕的暴君。


    原以為上天再賜她一條命,是可憐她前生的愚蠢。


    今日再見放不下的故人,她終於領悟,上天給她這條命,是為了給她彌補的機會。


    尹梓赫今日會出現在此,絕非偶然,必定是上天安排……無論用盡何等法子她都必須入宮,方有機會解開他心中的恨與結。


    「璐兒!」


    見徐明璐遲遲未答聲,伏跪於地的徐世彬抬起眼,發出一聲飽含驚憂的喝斥,生怕這個孫女會觸犯天威,性命不保。


    徐明璐迎上尹梓赫的怒目凝瞪,一臉天真無邪的道:「稟陛下,璐兒曾經在生死之間,聽見一個女子附耳輕語,她反覆傾訴著這句話,於是璐兒便將這句話背誦於心底。」


    話音一落,登時屋裏靜若死城,彷佛針落可聞。


    徐明璐輕蹙柳眉,喏喏地道:「陛下抓得璐兒好疼。」


    尹梓赫緩緩鬆開了掌中的皓腕,眼底那一層陰霾,卻是久久不散。


    而他看待徐明璐的眼神,亦起了變化,彷佛是在望著另一個人。


    「陛下,璐兒自小養於徐府,未曾見過世麵,衝撞了陛下……」


    「徐尚書。」


    尹梓赫冷冷打斷了徐世彬的求饒,墨眸隻停駐在徐明璐秀顏上,徹底視旁人於無物。


    徐世彬顫巍巍的抬起頭,眼神既敬且畏,道:「微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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