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堤寂靜,月色淒清。


    小島在這片迷離夜霧之中仿佛要沉沒了—樣。


    夜霧之中忽然飄出一條小船,上麵沒有燈火,沒有人影,它幽靈一般地閃現,行進中,竟然連水響都沒有一聲!


    船一靠岸,一個全身黑色的身影從船艙中露出,他小心看看遠處幾個結隊巡防鏢師的背影遠去,這將身形一躬,也不知用的什麽身法,修長高大的身軀如箭一般直竄而出,一晃眼,便在草樹之間失去了蹤跡,真是個輕快絕倫。


    此時,隻有月色蒼白,夜霧淒迷。


    酒未闌,人未散。


    看見他們這樣,玉摧紅難免亦大受影響,他雖然甚好杯中物,也知道發生這麽多的變故,唯有杜康,與爾同銷萬古愁。


    一則,如今氣氛尷尬之至,二則,玉摧紅的背傷又開始痛了,亦不能開懷暢飲。


    所以必須先要打破這片尷尬的平靜,玉摧紅對查戰一拱手,笑道,“少將軍戍守邊關,保家衛國,我欽佩之至。”為了不露身份,他刻意用到了一個“我”字。


    查戰迴以一禮,淡然一笑道,“慚愧慚愧。”


    玉摧紅笑道,“少將軍名字之中的zhan字,可是精湛之湛?”


    查戰略一遲疑,道,“非也,非也。左單而右戈,乃是戰鬥之戰。”


    “好名字,好名字。”玉摧紅忽然大聲念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這本來是詩經裏一個著名的句子:迴想當初出征時,楊柳依依隨風吹;如今迴來路途中,大雪紛紛滿天飛。


    如此句子眾人皆知,偏偏這玉摧紅卻要反複念上三次。


    查戰聽了三次,忽然目光一慘,道,“莫非你認得……”他竟然說不下去了。


    有風吹過,木葉微響,突然一條人影自亭頂蝙蝠一般的掠下。


    十五衛先是一怔,他剛剛愁於今天痛下血本也不能索取到唐寅的畫作,對周遭環境變化警惕有所不夠,所以才讓這外人趁虛而入。


    旁邊的這幾個人的功夫應該不低,為什麽也未察覺?


    這家夥來勢如箭,落地無聲,竟然是一個高大強壯的黑衣人,黑色的緊身衣下,一粒粒肌肉如走珠般流竄,全身上下似乎隨時要爆裂一般。


    唐寅手捏桃花扇,剛要準備上前,玉摧紅暗暗將他衣襟一扯,背對著十五衛,竟然對著唐寅念出兩字唇語,“助他。”


    黑衣人,查戰,十五衛,這次玉摧紅示意要相助的這個“他”又專指誰?


    此時,黑衣人卻是直奔查戰而去。


    也是這黑衣人太過高大,查戰不自主將身一退。


    黑衣人如影隨形,他左手疾出,並指如劍,指下生風,直點查戰乳上一寸間的“膺窗穴“,一麵又喝道,“姓查的小子,又想溜,你這是在做夢。”


    一邊的祝枝山詫異道,“又想溜,為什麽要用到個“又”字?”


    查戰身形施動間,胸前風聲已至,他見機也快,腳步猛挫,轉蜂腰,揮左掌如刀,抄著對方的手腕便切,查戰畢竟也是武將出身,雖然他現在病後初愈,一旦與人拆招,身手也頗快捷。


    哪知,他這一掌剛剛推出去,隻覺肘間一麻,自己的身軀,便再也無法動彈,竟然已被人家點中穴道了。


    於是他在心裏暗歎一聲,又暗恨,自進入中原以後,為什麽自己總是麻煩是非不斷?


    這黑衣人指尖微拂處,點中了查戰肘間的“曲池”穴,鐵腕一抄,穿入他的肋下,隨即一震腕子,竟然遠遠的將查戰朝向太湖之中拋了過去。


    這時,十五衛閃身而上,在半空中雙掌微伸,毫不費力地接住了查戰的身軀,突聽“嗖”的一聲,一條人影如箭一般的自亭子裏竄了出來,擋在他的前麵。


    “唐寅,你要做甚?”十五衛喝道。


    “湊個熱鬧。”唐寅口中說笑,突然飛身而起,順手將桃花扇翻卷,“唰,唰,唰”,一連三招,如毒蛇般直刺了出來!


    玉摧紅遠遠讚歎一聲,這三扇當真是又快,又準,又毒!便怪不得自己當初要傷在他的扇下了。


    十五衛雖然避開了這三扇,卻已被逼連退十步,竟然又迴到黑衣人的麵前。


    十五衛順手一劍,迅捷如同電閃,疾刺黑衣人的脅下,卻聽“當”的一聲巨響,原來黑衣人竟然以一把烏油油的鐵尺橫掃在他的劍身之上。


    黑衣人大嘴一咧,嚷道:“姓十五的老鬼,搶奪老子的肉參,這麽便宜就想走了嗎?”


    十五衛再要出手,隻覺周遭幾道目光如餓狼一般地窺探左右,他擔心查戰的安危,斥道,“姓祝的瞎子,還不過來幫忙。”


    祝枝山本來不會武功,隻覺眾人飛來飛去的有趣,聽見十五衛這老奴才不叫他一聲姑爺也還罷了,竟然脫口而出一聲“姓祝的瞎子”,登時惱了,祝枝山跳足罵道,“大頭兒子,上,一扇子拍死這個不修口德的老東西!”


    十五衛知道自己口誤了,道,“老奴口誤,姑爺勿怪。”


    他嘴裏說著話,一手拎起查戰的身子已斜竄了出去。


    這一掠他已盡了老力,自覺輕功上乘,一時間沒誰能追得上。


    唐寅此時與玉摧紅目光一會,十五衛的身形剛剛施展,唐寅竟然脫下腳上的一對木屐飛了出來。


    隻聽“啪啪”一陣串聲響,兩隻木屐在晚空中劃起兩道弧線,拐著彎兜到十五衛的前麵。


    十五衛隻覺一陣豆豉般的惡臭撲鼻而至。


    “叮當”一聲響,兩隻木屐在半空相互碰擊,突然改變方向,迎麵向他撞了過來。


    原來這唐寅不但文才好,扇法毒辣,連發暗器的手法更是妙到了極點。


    十五衛攜住查戰的去勢既也急如流矢,眼看二人險些就要撞上木履了,在這間不容發的刹那間,他別無選擇,將查戰對地上一拋,


    十五衛的身形抖然一弓,向後退了迴去,兩隻手分光捉影抄住了兩隻臭木屐。


    此木屐又有講究,乃是前人謝靈運所設計,上山時便去掉前麵的鞋齒,下山時則去掉後麵的鞋齒。


    唐寅為了創作,也喜歡遊曆,他每次登山都穿上木鞋,翻山越嶺,總是到那些最幽深最險峻的地方去,哪怕千岩萬險,沒有一個地方不遊到的。


    隻可憐這位唐大才子素不整潔,如今這雙謝公屐上沾滿春泥不講,還有一股刺鼻的腿臭。


    十五衛年事己高,這身子一縮,伸手一捉,說來雖然容易,其實卻難極了,對付一雙如此霸道的謝公屐,無論身、眼、時間、部位,都要拿捏得恰到好處,錯不得半分。但凡有半點差池,震裂了自己的虎口不說,還先被上麵的腳臭熏昏。


    隻不過,等十五衛抄住了兩隻臭木屐,他的人又已退迴了原處。


    十五衛怒道,“唐寅,你有完沒完。”


    唐寅白眼對他聳一聳肩,大不客氣的將謝公屐從他手中奪過,道,“誠心誠意去跟你主子認個錯,我要著屐了。”


    這空當,黑衣人將鐵尺對腰後一別,順手將查戰往肩上一扛,這一次他輕車熟路,直奔岸堤。


    岸堤之上寂無人跡,隻見一條好似泊岸的烏蓬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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