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庫發生的一切逃不過長老會的耳目,當夜長老會高層展開緊急密談,參與者除了九名長老,還有其任下各部門執事長,總務官,一共二十餘人。


    燈花月下,黃沙風裏,緊閉的窗門之內不得流通的空氣仿佛也因為氣氛的凝重而濃滯。


    大長老坐在上首座,眼角的皺紋比平日更糾結,他聽著一二區的糧倉主管小心地匯報事情經過,眯著的老眼裏看不出情緒。


    主管擦了把汗,進言道:“神殿借助沙神名號想要稱王,今日竊取國庫事小,他日奪權謀逆事大,他們想要的是取代長老會,將提瑪哈徹底掌控在手中!”


    這番言論說出了在場不少身居提瑪哈高位者的心聲,很快得到了附和。事件從赫尼是否是小偷本身升級到了神殿是否別有圖謀,皮平在這些議論聲中站了出來,既對大長老說,也對整個長老會高層說。


    “神殿人員複雜,由亞爾斯蘭帶來的人都身份可疑,這些外來者對我們肯定是一大威脅……;有人從分礦傳來消息,今天亞爾斯蘭不經過長老會同意就帶著一個女人去了礦場,”皮平的表情分外嚴肅,“另外,盜竊事件爆發的時候,我派來向長老會傳遞消息的人也莫名其妙不見了,恐怕已遭不測,這一切都預示著消滅神殿勢力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九名長老神『色』各異,有人平靜,有人驚慌,有人憤慨,也有人猶豫不決。


    二長老向來脾氣急躁,他對神殿的發展早有不滿,於是當機立斷站在了主戰派這一邊。


    “當初亞爾斯蘭跑來提瑪哈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家夥就是個騙子!如果不是因為他確實有點本事,長老會根本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扯著沙神的旗號收買人心!現在提瑪哈已經不需要他了,我們應該把屬於我們的權力全部收迴!”


    是的,當初修爾接著穿越風暴者的名號來提瑪哈發展沙神信仰的時候,就是與長老會有了私下的協議,隻要他一不動國庫,二不動民資,錢糧自理並能帶給提瑪哈大筆收益,長老會便不加幹涉他在提瑪哈發展信徒。


    現在看來,反倒養出了一匹野心勃勃的惡狼,直想將提瑪哈一口吞了。


    喬瓦尼聽見周圍動搖的議論聲,皺了皺眉頭,上前進言:


    “諸位長老安好,我有幾句話想講。”


    嗡嗡的嘈雜人聲略微安靜了下來,興許因為去過最重視禮教儀態的厄加國留學,喬瓦尼身上自帶一股莊嚴氣場。


    大長老抬起蒼老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啞聲道:“說。”


    喬瓦尼行了個禮,道:“我不主張和神殿正麵開戰,一則因為神主信仰之神聖,與神殿方產生衝突恐怕引起民眾恐慌;二則正是因為神殿人員複雜,正麵開戰定會犧牲許多我們的年輕人。”


    與喬瓦尼交好的三長老慢吞吞道:“確實,我們的軍隊是亞爾斯蘭一手組建的,盡管後續不交給神殿管理,但…那個丹的厲害,你們都沒見識過嗎?哪怕最後贏了,也是白白流血。”


    前麵叫得歡的二長老不說話了,他的三個兒子都在軍中管事,一旦開戰,肯定得帶兵上陣身先士卒。軍隊是非常重要的力量,長老會中有不少高層的子孫都在軍中做事。


    大長老陰沉的臉『色』因他們的話愈發難看,良久,才問:“那依你們看,怎麽做?”


    喬瓦尼斬釘截鐵道:“和談。像此前定下協議一樣坐下來和談,神使愛民如子,定不會為難長老會。”


    長老中有人不屑地暗暗嗤笑,也有人頻頻點頭,隻要不打仗就好。這麽想的人很快壓倒其他反對者,公投之下,舉辦私宴一事被完美敲定。


    散會時,大長老望著喬瓦尼的背影流『露』出一絲冷意。


    “皮平,你說喬瓦尼今天出城了?”


    皮平躬身道:“是的,大長老。”


    “哼……”大長老閉上眼,神『色』淡淡地發出指令,“辦私宴,讓亞爾斯蘭一人前來,令狂蠍席上舞劍,將其誅殺在座。”


    狂蠍是二長老之子,也是與喬瓦尼之子喀加齊名的勇士。


    皮平心下一凜,恭敬稱是。


    如此,長老會這邊赴宴人選基本商定,三名長老,皮平隨侍,狂蠍隨駕。


    邀約遞交到修爾手中時,沒人能看透他的微笑背後隱藏著什麽情緒。對著前來傳話的一名執事,修爾很溫和地應下了即將到來的晚宴,並給了對方一把金錁子以彰沙神聖名,來人感激不盡地被打發走了。


    “他們要求你獨身前往?”


    佩拉像往常一樣靠著牆閉目休憩,在執事走後忽而睜開了那雙妖異的淡金『色』眼眸,言下之意多在薄怒。


    她是勇往直前的殺生刃,亦是信守榮光的龍騎士,以每一次揮劍都能帶走生命為榮,以每一步前進都能踐踏熱血為勇,這才是騎士的榮光信條。


    是不是她太久沒有亮劍,從而讓人產生了輕忽?能夠踩在巨龍脊背上的女人可不是會被風沙埋沒的鳶尾花!


    “別著急,我的騎士大人。”


    修爾來到佩拉的身前,將她圈在自身投下的陰影裏,眼神柔軟,“眼前的困境就像一個小小的沙坑,總有時候讓我們張開翅翼向上飛翔。”


    “…現在,把一切都交給我吧,如果你想想活動活動,可以去找丹手底下的那群小夥子玩玩。”


    他溫柔的安撫與許諾無異,用他們彼此間能夠理解的方式承諾,他會平安歸來。


    佩拉金『色』的眼睛映出青年的淡笑,沉默片刻,決定從善如流。


    很快,演武場就會發生悲慘的一幕,一群人高馬大的小夥子不管單打獨鬥還是一擁而上,最後結果都會被一個纖弱美少女打得滿地找牙……


    夜幕降臨。


    這一次,修爾將隻身赴宴。


    大漠的夜間氣溫轉涼,增大的風勢一陣接著一陣,刮在木門上發出細碎的聲響,修爾穿過由兩名衛兵守著的第一道大門,在院內其餘侍仆窺探的目光中落落大方地走過第二道中門,迎麵的堂屋房門緊閉,仍舊由左右兩人看守。


    一路上除了風聲,不聞人語。


    修爾笑了笑,在沉默的衛兵注視下,拉開了門,信步走入。


    人都已經到齊了,都在等他。


    大長老居西位,二長老伴之右側,皮平隨侍左側;三長老居北位,喬瓦尼西向侍。


    然而,這些人裏頭,最顯眼的當屬身材魁梧且不相上下的兩個提瑪哈勇士,狂蠍站在大長老身後,喀加則站在三長老身後。


    靠南的空位是留給修爾的,燈影幢幢,大門在身後被慢慢閉上。


    “晚上好,諸位大人。”


    修爾一眼掃清屋內情況後,十分自然地行禮,問好,落座。


    風聲被阻斷在外,屋子裏隻剩下燈芯與油燃燒時間或發出的劈啪聲。


    大長老蒼老的聲音像是慢一半拍才反應過來似的,啞聲道:“來得正好,神使大人…我們為您準備的一切,恰好齊活。”


    室內是沉靜的,油燈照出人麵總有部分被陰影擋住,看不真切。


    二長老握住酒杯的手有些用力,他的兒子狂蠍正站在主座之後,慣常使刀的右手食指不自覺地動了動。三長老眼神不安地飛快飄向大長老,又迅速收迴,垂下了半老的眼皮。


    這一次他把喬瓦尼和喀加帶來,已經頂了很大的壓力。


    客座上的修爾微笑得毫無破綻,此時的台麵上還隻有酒水沒有菜肴,於是便問道:


    “感謝長老會厚愛,敢問閣下準備了什麽好菜?”


    大長老與他的眼神在空中撞了個來迴,微微沉聲,“抬上來——”


    後堂有兩人抬著一頭約莫有四五十斤的查希魔狼來到前廳,往修爾麵前的長桌上一放,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充滿了整個堂屋。


    這頭狼才剛殺不久,還是溫熱的。狼血濺上了修爾的白『色』衣袍,猩紅點點。


    修爾抬起的視線與大長老的目光再度相遇,對方眼中的威懾與審視冰冷地纏上了他。


    “這可真是別開生麵的佳肴,”修爾麵不改『色』地彈了彈狼被扒了皮後血肉模糊的耳朵,道,“可惜我習慣吃素,唉,真可惜。”


    俊美的青年裝模作樣地歎氣,幾位長老尚能冷眼旁觀,狂蠍的眼神卻略帶兇狠地盯住了修爾。喬瓦尼神『色』間暗藏喜『色』地眼觀鼻,鼻觀心,沉默地充當背景板。


    宴席是一種別有意味的威懾方式,食物是人生存的根本,當一個人能不顧當事人的意願強勢決定對方的食物時,他就已經淩駕於你。


    這是一種無形之中掌控威壓對手的形式,一旦吃下上位者決定的食物,等同與服從。


    “我敬諸位一杯,預祝我們提瑪哈齊鋒西向,氣高誌遠,似若無敵!”


    他起身,舉起大杯,一口飲盡杯中美酒。


    提瑪哈人的習慣是逢人敬酒必迴以同等酒量,否則是為失禮。


    於是,除了站著的幾個人,三名長老都不得不舉杯同飲。


    放下酒杯後,大長老皺眉道:“神使閣下所言未免太過誌向高遠。”


    他已經聽出了修爾所說的征戰之意,這是此前他並未想到的。他不可能想到修爾竟有這麽大膽,不僅打著提瑪哈的主意,甚至還想著向外侵略。


    喬瓦尼第一次緊張起來,此時幾乎所有人都盯住了修爾,而他似無所覺,笑得溫文爾雅。


    “誌向高遠不是好事嗎?難道諸位想要終其一生令族人龜縮在這片大漠之中?我們有令整個大陸歆羨的晶礦資源,提瑪哈的領土,不該局限於這片沙漠,沿著沙西之路的小國們,再向西,向北,也該成為我們的王土!”


    二長老的酒杯哐當一聲倒在桌上,眼睛瞪得渾圓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修爾輕輕笑了笑,道:“隻要有足夠的能源礦,我們就能稱霸。”


    “你說,能源礦?”


    靜默半晌,大長老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似怔似驚地念了兩遍晶礦,反問修爾時語氣匪夷所思。


    修爾沒有再答話,他微笑的神情底下,金屬手中已經捏好了法術手勢,他得留著嗓子『吟』唱音節。


    二長老急切地在桌下向大長老的方向比了個手勢,大長老冷哼了一聲,狂蠍興奮地『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右手握上了刀柄。


    “哈哈哈哈!宴席怎麽能沒有人跳舞?”二長老陡然拔高的大笑裏透出一股兇狠來,“可惜今天沒有女人,就讓我這不爭氣的兒子來給神使大人舞一段刀法如何?”


    狂蠍喝了一聲,眼神緊緊地盯著修爾走到場中,拔出大刀時的雪光閃過有如一道催命符。


    這時,喬瓦尼『插』言一句,因急迫而顯得嗓音發緊,“犬子喀加也想為神使大人獻上一段刀舞,讓諸位大人見笑了!”


    狂蠍的刀狂『亂』中自有章法,舞起來虎虎生風,直向修爾『逼』近。喀加收到父親的訊號後一個健步躍到場中,大喝一聲拔出厚背大刀,揮過之時力大而勢沉,仿佛連空氣也會像海浪一般被推出幾層。


    一個是薄片大葉亮『色』刀,一個是厚背寬身暗影刀,兩者交鋒之際,互不相讓,一人向前,一人相護,不禁繞著場來迴打轉。


    這段刀舞可謂是驚心動魄,修爾在刀光風聲之間泰然自若。


    銳風驟然削斷了一小撮鉑金的頭發——


    “你是誰……啊!!”


    大門被一腳踹開,發出震撼巨響,外麵的守衛已經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場內,刀舞驟歇,眾人同時向門口望去……


    隻見一名穿著克洛納傳統紗裙的纖柔少女提著一把龍槍,泛出星辰蒼『色』的槍身流光湧動,與少女呈現金黃光澤的精亮眼眸遙相唿應。


    佩拉……


    修爾怔了怔,繼而無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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