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萬廈心中估算著距離,這紅葉穀距揚州城恐怕少說也有百餘裏,而且丘陵叢生,道路曲折,若非及時遇到了駐紮在紅葉穀外的帝國士兵,恐怕他和莫邪姑娘都要在這荒草叢生中迷失方向了。駐守紅葉穀的士兵也很奇怪,這對青年男女為何要問紅葉穀那等兇地在何方?便多問了一句:“兩位問紅葉穀所為何事?”


    鄭萬廈胡亂道:“聽聞紅葉穀盡是紅葉,所以想去看看哩。”


    駐守士兵翻了個白眼,心道:說謊也不編個可信度高的,你聽說過大夏天有紅葉的?不過見這兩人身攜長劍,想來是有武功護身之人,反正隻要不是穀中之人擅自出穀,咱們兄弟也不用多管。抱著這般想法,便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隻叮囑了一句:“穀中危險,兩位小心。”提醒一下這對小情侶便好。


    鄭萬廈笑道:“多謝軍爺了。”


    那軍卒見這年輕人彬彬有禮,心中不禁增了幾分好感。鄭萬廈與李莫邪告別了駐守在紅葉穀口的守軍,李莫邪坐在馬上,鄭萬廈牽著黑裏白往紅葉穀走去。


    李莫邪道:“萬廈哥哥,你累不累?要不你把佩劍給我拿著吧。”


    鄭萬廈笑道:“不累,就快入穀了,咱們得小心些才是。莫邪妹妹幫我拿吧,謝謝你了。”說完將手中的劍遞給李莫邪,莫邪姑娘心中甜滋滋的,笑嘻嘻地接過鄭萬廈佩劍,抱在懷中。莫邪姑娘背上本來就背了一把劍,現在懷中又抱了一把劍,顯得不是很利落,卻又莫名多了些嬌憨的氣質。


    鄭萬廈見了便打趣道:“前也是劍,後也是劍,莫邪女俠真是不讓須眉哩。”


    莫邪姑娘被心愛之人調笑,感到十分愉快,眉梢眼角都盡是笑意,幸福仿佛能從她嬌俏的臉上溢滿出來。莫邪姑娘開始打量起鄭萬廈的佩劍。她本是劍林掌門的女兒,出身天下用劍第一名門,對於劍器鑒賞自然獨到,此刻卻沒從這佩劍中看出個所以然,這劍普普通通,不知鄭萬廈為何一直帶著。“萬廈哥哥,你為何一直帶著這把劍?郡主姊姊家中不是有不少好劍嗎?”


    鄭萬廈歎了一口氣,想起秦離焱當日離開時曾說:“你的西涼劍因我而丟,我便送你一把天下劍”,也許這便是天下劍吧,最平凡,所以最能代表天下。鄭萬廈便幽幽道:“莫邪妹妹你還說呢,這把劍可是你劍林的客卿,胡風子大師打造的。”


    李莫邪矢口否認道:“不可能,胡客卿十年之前便已經封爐隱退,便是我劍林中的客卿稱號也隻是一個象征性的稱號,實際上,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劍林過了。”


    鄭萬廈便將之前秦離焱與鈺兒帶他去找胡風子鑄劍一事告訴鈺兒,鈺兒聽完將手中的劍拔了出來,翻來覆去地看,道:“這不可能是胡客卿的手筆。胡客卿鑄劍從來不會用這等材質較脆的生鐵,因為生鐵太脆,一把劍,韌性要比鋒利重要許多。我劍林中的劍有不少是出自胡客卿,雖然是硬劍,但便是受千斤之力也不會折斷,會彎卻不會折斷。”說完食指和中指在劍身輕輕彈了彈,道:“這柄劍聲音渾濁,閉塞不通透,韌性顯然不足。絕對不是胡客卿的手筆。”


    鄭萬廈也並非一定要與她辯個明白,隻是因為這把劍意義非同尋常,他不想隨意丟棄便是了,聽李莫邪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讚歎道:“莫邪妹妹真是厲害。其實我也很懷疑,這是胡風子前輩隨便從哪個鐵匠鋪買來糊弄我的。但我若是這般說了,豈不是有損他一代鑄劍宗師的威名?而且對劍林的名聲也不大好。”


    李莫邪看著靠近劍柄的那裏的一行小字,感覺鄭萬廈的想法雖然荒唐,卻也很可信,道:“真不知道胡先生這些年在幹什麽,居然行這等不磊落的齷齪之事。”


    鄭萬廈道:“胡風子前輩居然和秦離焱他們認識,這件事妹妹你怎麽看?”


    李莫邪道:“胡先生苦心孤詣鑄造出的劍十年之前被易至陽奪走之後,他便再也不是一個鑄劍師了,父親告訴我,那是因為他的魂丟了。父親對此事一直很愧疚,雖然他沒有對哥哥和我說過,但我知道,他心中是愧疚的,因為沒有攔下易至陽,所以讓劍林失去了天下第一鑄劍師。後來胡先生要離開,父親便也沒有強留。”


    鄭萬廈問道:“當年,到底怎麽迴事?那柄劍,為什麽對胡前輩那麽重要?”


    李莫邪當時尚且年幼,所知也有限,所以她很努力地挖掘記憶中關於這件事的迴憶,道:“胡先生在我劍林留劍有三,其一重劍‘地脈’,沉重無比,僅次於巨闕,但鋒利尤勝之;其二兇劍‘碧落’,乃是家父佩劍,也是胡先生年輕時最得意之作;其三仁劍‘無殤’,這把劍我也沒有見過,在劍林中也是一等一的機密,聽說也不是胡先生鑄造,隻是他將‘無殤’尋到送迴了劍林。且不論‘無殤’,‘碧落’承胡先生之年輕鋒芒,‘地脈’以碩大劍身衝淡了劍本身的殺氣,本質上還是一把兇器。胡先生都不是很滿意,所以他花了七年之功,用最上等的材料鑄造出了那柄最好的劍,那把劍是他的一生心血,號稱胡先生的‘此生最得意’,也是有望能一舉改變兵器譜排名的神器。”鄭萬廈自然明白改變兵器譜的排名意味著什麽——不過是神器奪魁罷了。


    “但後來發生的事情,震驚了天下。易至陽獨闖劍林,在觀劍禮上,將那柄劍奪走了,沒人知道他為什麽這樣做。那柄劍,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出現在世人眼前,便被易至陽雪藏起來,後來易至陽在黃馬鎮與天下高手一戰,不知所蹤,那柄劍便也不知所蹤。胡先生嘔心瀝血之作被奪,一夜白頭,宛如失去了靈魂一般,他告訴家父:‘此生,再也不能再鑄劍了’。其實當時家父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那柄劍會對胡先生那麽重要,後來也應該能夠猜出些許原因。因為就算是我不諳世事,後來也開始慢慢懂得了原因——”


    “那柄劍,乃是活人血肉鑄成的……而獻祭之人,隻怕便是胡先生的至親……我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胡先生的兒子,起初以為他外出了,可是後來哥哥告訴我,他沒了,萬廈哥哥,你知道‘沒了’是什麽意思嗎?沒人知道他是自願投入熊熊烈火,還是被逼的,總之沒了,便是連屍首也找不到了。那柄劍,對於胡先生來說,或許不止是劍,還是一個頗受煎熬的靈魂吧……後來胡先生便告訴家父,想要退隱,但也沒說要在哪裏退隱,沒想到胡先生居然隱居在揚州。可是他為什麽會與秦離焱他們有了瓜葛呢?”莫邪姑娘這兩日來,一直聽說秦離焱和鈺兒的斑斑劣跡,所以得知劍林客卿與這兩人扯上關係便有些擔心。


    鄭萬廈聽完也很震驚,沒想到那柄流傳多年的劍,居然是這般殘忍的手段才鑄造出來。聽說很久以前也有鑄劍師以身殉劍,鑄出的劍就會很有靈性,那兩個人是夫妻,正好也叫幹將和莫邪,而他們鑄出的劍,便以他們的名字命名。鄭萬廈看向馬上的莫邪姑娘,忽地心中一疼,問道:“莫邪……妹妹,怎麽不見你提你的娘親?”


    聽了此話,莫邪姑娘原本眉開眼笑的臉龐忽然間黯淡下來,低聲道:“我父親說,我的娘親,在生下我之後,就去世了。”


    鄭萬廈心中暗暗疼惜,他方才隻不過因為幹將莫邪殉劍而亡的典故聯想到李幹將和李莫邪起名的含義,便隨口問了,沒想到真是如此,有人犧牲才鑄就的幹將莫邪,原來莫邪姑娘,也是可憐之人。便開口安慰道:“沒關係,娘親她在天上看著你哩。你能聽見嗎?”鄭萬廈忽然閉眼做聆聽之狀,莫邪姑娘不明白他在幹什麽,一臉好奇,鄭萬廈睜開眼,道:“伯母說,要我好好照顧莫邪妹妹。”然後又抬頭對著天空道:“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保護莫邪妹妹一輩子的。”


    莫邪姑娘已經是淚流滿麵,將鄭萬廈的佩劍放在臂彎裏,雙手緊緊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鄭萬廈卻迴過頭來對她展顏笑道:“你看,我可答應伯母了。你也得答應我,別嫌我煩。”


    莫邪姑娘大眼睛入神地看著鄭萬廈,眼淚大滴大滴從眼眶湧出,順著臉頰滑落到下巴,然後掉到衣服上。鄭萬廈笑道:“不哭了,哭久了會變醜的。”說著將黑裏白喝住,把莫邪姑娘抱了下來,放在自己麵前站好,輕輕拭去她臉上的眼淚。


    莫邪姑娘忽然緊緊抱住他,把臉埋進鄭萬廈的胸膛,鄭萬廈輕輕拍著她的背,道:“放心吧,有我在,莫邪妹妹就沒事。”


    這般抱了一會,莫邪姑娘抽泣漸止,肩膀停止了抽動,鄭萬廈道:“抬起頭來讓我看看,哭成啥樣了。”莫邪姑娘依言抬起頭,鼻頭通紅,眼眶通紅,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梨花帶雨,楚楚生姿。


    鄭萬廈道:“走吧,咱們入穀,從這裏進去,就是紅葉穀了,莫邪妹妹,無論有多少危險,我都會站在你的前邊的。”莫邪姑娘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一條羊腸小道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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