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老虎凳上坐了多久,後來蘇寅雙腿失去了知覺。翌日清晨,獄卒為他換上了嶄新的囚衣,把他拖迴了原本的牢房之中,他因為雙腿不能彎曲,如同死狗一般被扔進牢房。


    兩名獄卒剛走,旁邊的老王聽到動靜,便來咚咚咚敲牆壁,不住問道:“蘇小哥,你還好嗎?”語氣焦急關切。蘇寅聽了,勉力用雙手支撐身體慢慢爬過去,在那麵牆前,咚咚咚敲了三下,應道:“前輩,在下還活著,不必擔心。”


    老王鬆了一口氣,道:“這甲等牢房的犯人一般不施刑,他們將你帶去做些什麽?”


    蘇寅苦笑道:“帶我去用刑。”


    老王道:“豈有此理,你沒有經過會審便送來大獄,便已經是濫用職權的僭越行為,還對你用刑,這和民間私刑有何區別?這揚州知州與土匪頭子有什麽區別?”


    蘇寅雖然很感謝老王先生的仗義執言,但也覺得稍顯迂腐,反而換他勸慰老王道:“前輩不必再說了,官府不就是最大的土匪頭子嘛,我此番還活著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老王歎了一口氣,這與他經曆的世道不一樣了,他隻在獄中待了十年,外邊的世界便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或許當初自己的選擇真的是正確極了,這牢中,真的要比外麵的世界清白許多。老王悠悠道:“老頭子這麽多年來一直囿於這方寸之地,原來也因此遠離了這麽多的是非改變,福禍相異,命運當真是奇啊。”


    蘇寅一夜未眠,身上雖然疼痛無比,困倦還是如同潮水一般一陣一陣襲來,向老王道:“前輩,晚輩困得緊,先睡覺了。”說完往後一仰,便直挺挺趟在了地上,不一會便鼾聲大作。蘇寅本是名門大宗的得意弟子,何時這般大聲打過唿嚕?想來今日實在困倦,才會如此。隔壁老王聽了,沒有再打擾他,自己又爬到另一麵牆去用指甲刻刻畫畫。真不知道老頭子十年來已經這般寫完了多少麵牆,其對待學術的堅韌著實令人欽佩。


    蘇寅不知睡了多久,偶爾身上的傷口被牽動產生的疼痛使他嘴角一陣抽搐。他是因為口渴醒來的,口中實在幹渴得緊,喉嚨如同火燒火燎一般。他爬起來,慢慢爬到小床之上,翻出郡主給的小包裹,找出清水,汩汩喝了。轉念又想起昨夜師爺所說善揚郡主不會管蜀山之人的死活,有些氣惱,賭氣便將水袋與包裹一齊扔到了牆角。


    這時他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他看著外頭火紅的太陽,原來已經黃昏之時了,自己一天沒有吃東西了。獄卒送來的午飯就在牢門口。卻又想起善揚郡主叮囑的,不要吃獄卒送來的東西,也想起了若是自己被毒死之後的可怕後果,再一想,郡主與蜀山眾人非親非故,為什麽一定要讓人家幫自己呢?這麽想了,對善揚郡主的怨氣也消了不少,直著腿下了床,一步一步挪過去將小包裹和水袋又撿了起來,拍拍灰塵,又一步一步叉著腿走迴了床上,十分滑稽。從小包裹中取出了幹糧,默默啃著。


    吃完後又喝了幾口清水,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自己吃飽了的肚子。然後自己試著活動活動自己的膝關節,這一動,劇痛又一次襲來。蘇寅忍著劇痛,將膝蓋彎著,過了一會,終於沒那麽疼了,便忍著疼痛盤腿坐了,運功流經體內的周天經脈。溫和精粹的道家內功流經之處,如同枯木逢春一般,疼痛之感頓消,一股溫和舒適的感覺,讓蘇寅每個毛孔都在顫抖。


    沉浸在這般舒適感覺中,蘇寅不覺便忘了時間流逝。他突然又感到有人用鐵鏈鎖住了他,這麽一打岔,險些讓他內功走了岔道。蘇寅小心收了內功,睜眼一看,果然,又有兩個獄卒拿鐵鏈鎖住了他。看月亮高升,看來又是深夜了。


    蘇寅淡淡道:“我跟你們走便是。”說完站起身來,在獄卒的推搡下向往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道:“讓我迴去拿樣東西。”獄卒似乎被他的平靜懾服,沒有阻止他,蘇寅便去取了蜀山之人特有的標誌玉佩,昨夜答應了那獄卒,獄卒幫他撤一塊磚,自己迴來便拿東西去給他。蘇寅不願做無信之人,所以便帶上了這玉佩,準備待會再見那獄卒之時給他。


    蘇寅被鎖著走出了牢房,老王聞訊跑到牢門,兩手扒著欄杆。蘇寅此刻終於見了老王真麵目,老王一頭白發散亂,胡須也都髒兮兮的像打了結一般,臉上青紫交加,蘇寅雖然不知道老人是因為替自己喊冤而被獄卒毆打致此,但也覺得老人慈眉善目,頗為可親。二人四目相對,蘇寅微笑著向老王點點頭,一則向這位忘年之交打招唿,二則讓他放心,自己還是能夠活著迴來的。老王見目光隨著蘇寅而去,漸漸又一次消失在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老人沒有再喊冤,因為他知道即便喊冤,除了換來一頓毒打,什麽都改變不了。獄卒沒有再打他,隻是神情倨傲地倚在老王麵前的欄杆上,對老王道:“老王頭,看見沒,這就是和官府作對的下場。也就是看你年老體衰,犯不起多大的浪,要不然,像你們這些犯法罪人,早就大刑伺候了。”


    老王平日裏其實與這些獄卒關係尚可,因為老王頭肚子裏頭有墨水,好講個故事。獄卒也被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吊足了胃口,有時還要花生米,小酒地準備著給老王,才能求老王多講一些。


    老萬道:“官爺,這般深夜還要審問犯人?上頭為啥要挑這個時候?”


    一聽老王問的話涉及到了不該說的東西,那獄卒突然厲聲道:“這是你個老囚犯該問的嗎?上頭的大人在想什麽?都要通知你一聲是嗎?你以為你是誰?皇帝陛下嗎?啊?”


    老王有些惶恐,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這小吏生什麽氣,唯唯諾諾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草民隻是好奇,隨便問問。”


    獄卒見這老囚可憐,看他麵上青紫,想起昨日一頓毒打,心裏便有些過意不去,換了副語氣道:“老王頭,自打我來這揚州大獄,你便在此了,也算個老人了,怎麽還不知道哪些東西是不該問的呢?看你也生了一張聰明臉,怎麽恁地不懂規矩?”


    老王道:“草民見這小哥麵善,若是草民孫子還在,隻怕也這般年齡了。”說完泫然若泣,抬手拭淚。


    獄卒見狀嘲笑道:“這家夥像你孫子?你可別自找不痛快了。你可知道他得罪了誰?宋將軍的公子。那可是帝國武官第一人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小子居然有膽開罪,便是有十條命也不夠這些大人物弄的啊。”


    老王道:“是是是,宋元吉真的很厲害呢。”


    獄卒斜睨著他,道:“老王頭,你怎麽直唿宋將軍大名?我聽說你是因為被鄭緯地一案牽連才淪落到這牢中的,莫非你對逆賊鄭緯地還有什麽記掛?”


    老王一聽,很是生氣,但他沒有如年輕之時那般指戟喝罵,非要去辯個明明白白,忠奸本就難辨,這些升鬥小民隻會人雲亦雲,如何要他們能明白廟堂之上的重重爭鬥呢?老王歎了一口氣,不置可否道:“草民早年叫宋元吉叫習慣了,一時沒有改過來。”


    獄卒見他這副輕蔑神情,有些惱怒,道:“改不過來也得改,如今已經不是你的那個時候了,宋將軍這等大人物,為國為民,鎮守邊疆,怎麽能對他不敬?”


    老王歎了一口氣,道:“是是是,您說的對。”老王早已學會了用肯定去否定。


    獄卒道:“上次你說的,西門慶和潘金蓮之事,後來又如何了?”老人想起上次向這些魯莽之輩說武鬆打虎一事,果然便把他們吸引住了,直說到武鬆與武大在清河縣相遇,因公要外出,這時王婆和西門慶要來用計撩撥潘金蓮。老王說到這裏,便沒有繼續往下說了,存了一個大大的懸念給這些獄卒。此時這獄卒一問,值夜的兩個獄卒也圍了過來,很有興趣。


    老王清了清嗓子,道:“掌燈過來,老夫今日便讓你們聽個明明白白。”說完自己盤腿在大牢大門另一頭坐了。


    三個獄卒忙不迭地將一張桌子上的昏黃油燈拿了過來,先前那獄卒打了旁邊的獄卒,道:“去,將花生米和小酒都拿來給先生享用。”那獄卒心道:不愧是此道前輩,就是比我會做人,得學著點才是了。這麽想著,已經將桌上剩餘的半碟花生米和半壺黃酒抱了過來,又跑了一趟,拿了個碗,倒了半碗酒,遞給了那頭的老頭,將花生米放在了大牢這頭,老頭一伸手便能拿到的地方。


    老頭接過酒,一口便喝了,有些辛辣,但很好喝。然後抓了一把花生米放入口中大嚼。三個獄卒在地盤坐了,聽到老頭呱唧呱唧地嚼著花生米,不由催促道:“老王頭,你快說啊,這西門慶,睡了那潘金蓮了沒有?”


    老頭語氣神秘,道:“不急,且聽老夫慢慢道來:”


    “那西門大官人與王婆商量好了對策,便由著王婆去約潘金蓮來王婆家中做針線活。潘金蓮如約來了,王婆第一日便當真讓她做些針線活,第二日亦是這般。第三日,潘金蓮已無防備之時,西門慶突然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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