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啥?”


    寫完最後一個毛筆字,閻君暢將沾墨的筆擱下,繞過寫字桌,走到餐桌前,對著等他一起用餐的黨紗月一笑,“我讓你等太久了?”


    “沒,我也才來沒多久。”她不是沒耐性的人,這一點時間哪會久,何況看他寫字,其實是一件……挺享受的事。


    她上過私塾讀過書,可她大部分時間都拿鍋鏟,鮮少拿毛筆寫字,她大哥更不用說了。來到此,每每見到四爹握筆揮毫,那氣定神閑、悠哉悠哉的模樣,總令她心馳神往。


    隻是有件事讓她百思不解,他之前去豆腐腦攤欲請她當掌廚時,她明明見他雙眼炯炯有神,看上去很有個性,若再兇點,說不準就是個狠戾之人,可為何自她來到閻家,她所見的四爺,都是這般溫文儒雅,眼神溫柔得總讓她誤以為他對她極富好感……


    更讓她錯愕的是,他在大房老夫人麵前,竟唯唯諾諾的,活像隻應聲蟲……雖然這麽形容對他有點不敬,但事實就是如此!


    “你有事想對我說?”一坐定,他笑問著她。


    黨紗月心驚了下。他這麽厲害,一眼就看穿她心中事?也是,早在他去豆腐腦攤時,她就覺得他目光銳利,眼一掃便能窺人心事似的。


    她突然覺得他這溫文儒雅模樣,隻是表相,本人其實沒這麽簡單,如若是,那就代表他是裝出來的,可他為什麽這麽做?


    “四爺,我、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件事……”不管他裝斯文、裝應聲蟲的緣由為何,她想他一定有苦衷,她暫且不管,不過眼前有一事,他非管不可。


    “你說。”


    “就是那個……”才開口,一對上他的眼,她立馬尷尬頓住。


    “哪個?”閻君暢淡笑。


    她不自在的輕咳了聲,“最近下人們都在傳我和茵茵藉著進閻家幹活的機會,妄想高攀你和小少爺。”既已決定要說,索性硬著頭皮,一股腦說出。


    他臉上沒特別表情,默不作聲,頓了片刻,害她一度內心慌措,以為自己對他坦言是錯誤的決定,不過,就在她想出聲說些題外話、化解僵凝氣氛時,他突然又笑開了。


    “真是如此?”


    黨紗月怔了下,隨即急切的辯解道:“當然不是!是你請我來煮飯給小少爺吃的,可不是我自己要來……”


    “的確是這樣。”閻君暢淡定點頭,“所以,你不必去理會旁人怎麽說。”


    他如此淡定,倒顯得她太過毛躁,雖他沒針對她,反還替她著想,可她怎有被他將了一軍的錯覺?


    “我、我行得直、坐得正,當然不會去理會那些不實的流言,我這不、這不是在替四爺你著想?”她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下人都在謠傳,你還天天讓我來陪你一起用午膳……我是想可能沒人告訴你,我、我總得讓你知情。”


    閻君暢依舊掛著淡笑,“我現在知情了,然後呢?”他其實早聽聞這個流言,他是刻意這麽做的。


    “然後?”她一臉不明所以。


    “如果你擔心被人誤會,那我就不勉強你陪我用膳。”他溫雅一笑。


    “不,我才不擔心別人誤會。”黨紗月涼涼的自我解嘲,“再說,我可不想輸茵茵,她一天到晚圍著小少爺打轉,我隻有用午膳時才來纏著你,認真算起來,我是虧大了、輸大了。”


    她直率的話語,令他莞爾。


    黨紗月見狀,連忙尷尬一笑,“四爺,你別在意,剛才那些話,我隻是在開玩笑。”


    “我怎能不在意?我在意得很。”閻君暢突地板著一張臉,讓她險些冒冷汗。


    “呃,我……”她玩笑開過頭了?


    他擺出一本正經八百的模樣,說道:“和琦璨相比,我這個當爹的,似乎弱了一些,他能讓茵茵整天圍著他打轉,我卻隻能在吃中膳時見到你,你說,我是不是比我兒子沒出息一點?”


    聞言,意會到他也在說笑,她笑開來,接著兩人相視大笑。


    “吃吧,無須理會那些捕風捉影的流言。”


    “嗯。”


    舉箸,他故意問她,“明日還來不來?”


    “當然要來!不來的話,我虧大了,也會害得你又被小少爺比下去。”她笑睞著他,順手幫他夾菜,“四爺,你嚐嚐這東坡肉,這可是用文火慢燉一個多時辰,才能燉出這般香滑軟嫩的口感。”


    “你也吃。”他也幫她夾了一塊肉,開始說起東坡肉的由來,“蘇東坡是位文學家,也是位美食家,因烏台詩案被構陷,貶至黃州。他為人豁達,常烹煮紅燒肉邀友人飲酒作詩,還作了一首《食豬肉詩》。”見她聽得入迷,他微微一笑,舉箸指著那盤東坡肉,開始吟詩,“黃州好豬肉,賤價如糞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慢著火,先洗鐺,少著水……”


    黨紗月端著碗,手中箸騰空未動,兩眼閃閃發亮的看著他。


    這就是她天天來陪他吃午膳的主因,原先她隻是想探他喜愛的口味,沒想到他反而給她說起每一道菜的故事來。


    做菜的方法,她爹和大哥說得詳細還用心示範,可都沒他說故事這般精彩。


    “……東坡肉隨著蘇東坡的名氣越傳越廣,四處都有自稱獨家料理的東坡肉。比如揚州的東坡肉、蘇州的東坡肉,雲南大理的東坡肉和四川的東坡肉……”


    聽他這麽說,機靈的黨紗月馬上接腔,“那我做的這道,就是梅龍鎮閻家的東坡肉。”


    閻君暢笑看著她,黑眸中閃著異樣光彩。


    被他瞅著,她臉上莫名一陣燥熱,低下眼,突然覺得自己不知是否說得太急、太過……


    那一句“梅龍鎮閻家的”,仿佛當自己已是閻家人,雖然她現在是閻家二房掌廚,這麽說也沒什麽不妥,可是……


    “在想什麽,怎不吃?”他又體貼的幫她夾菜。


    “四爺,你不用幫我夾菜,我自己來。”她羞笑了下,禮尚往來也幫他夾菜。


    “別光顧著夾菜,快吃。這一道可是梅龍鎮閻家的東坡肉,隻有閻家有,別處可是吃不著的。”


    他打趣道。


    她一怔,聽出他在損她,她不以為意,反倒和他相視對笑。


    唇角開心的彎揚,她覺得天天和他一起用膳聊天,兩人的默契越來越好,再多一點時日,說不準都可以去唱雙簧了。


    瞅他一眼。他這麽俊帥的人,和她去唱雙簧,是不是可惜了點……思及此,她不禁低頭輕笑,自己幹啥認真起來。


    她這模樣,看在閻君暢眼裏,格外嬌甜動人。


    自從這對姑侄倆來到,別說琦璨願意吃飯,連他這個爹都胃口大開。可不,有她作陪,人美、菜香,他心情特好,自然是吃得多。


    再看她一眼,美人螓首低垂,嬌羞甜笑,怎不教人望之著迷呀……


    來到閻家已半個月,黨紗月覺得收獲最多的,就是三不五時的跌倒。她活了十多年來,跌倒次數加總,也沒有這半個月的多。


    可跌倒算什麽收獲?跌倒本身自然是沒有,可若是跌在風流倜儻、溫柔俊帥的四爺懷中,那收獲可就大了!


    “黨掌廚,小心,別摔跤了。”


    中午,她照例來書房陪閻君暢用餐,聽到房外有腳步聲傳來,他突然抱住她,待來者進入書房,他再輕推開她,佯裝是她險些跌跤才扶住她,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他們倆在擁抱,因有人來,慌忙分開,故作跌跤攙扶。


    他,很明顯是故意這麽做的!而且都是挑翠珠來時,刻意如此。


    莫非是他喜歡翠珠,翠珠不喜歡她,所以他故意抱她,想讓翠珠吃醋?才有這想法,黨紗月馬上就自行否定了。若四爺喜歡翠珠,翠珠肯定馬上撲進他懷中,哪需要搞這些!


    “四爺,奴婢端甜點來了。”四爺雖是二房的人,但他到底還是閻家公子爺,翠珠和他說話時,還是畢恭畢敬的。


    “放著吧。”


    “是。”她端著甜點往餐桌去,不時偷偷迴頭探。


    翠珠自稱從大房掌廚那邊學來,說是飯後還得吃個甜點,才像富貴人家,她的用意,黨紗月和閻君暢心照不宣,畢竟她除了第一次陪黨紗月來送午膳後,就被他下令以後不用再陪,但她仍要執行監視的任務,此招不外乎是可以正大光明來個突擊,看看他們兩人有沒有做出逾矩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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