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已經完全流失。但她可是大妖殷梓,屬於飛頭蠻最後一個遺族。她的頭發瞬間蔓延,飛快如長鞭打碎了那處山石,一個閃亮的東西飛了起來,原本緊壓著的壓力突然消失,幻影發出轟然的笑,消失無蹤。


    她和澤峻麵麵相覷,吃力的走上前,審視那個東西。


    那是個不規則的、充滿銳利邊緣、琉璃狀的破片。但想用手去拿,就會被灼燒並且凍傷。


    「…這是什麽?」澤峻小心翼翼的驅使頭發去取。


    殷梓很想說,她不知道。但她晉見夫人的時候,卻常常看到這類似的東西,隻是已經死亡,隻剩下骨骼。


    夫人的樹樣寶座,事實上是天柱殘存的部分。


    但這個破片,卻是「活」的。是天柱精魄的一部分。


    「我不懂。」殷梓非常迷惑,「這應該是帝嚳元神的一部分。但他為什麽掏出來…」光想到那種劇痛就令人不寒而栗,就像活生生的從體內挖出一小段骨骼。「然後埋在這裏當封印物呢?」


    澤峻舉著不斷燒斷頭發的破片,凝視了好一會兒。「我也不懂。但他的要求,我收到了。」


    從冥界迴來不久,澤峻和殷梓又一聲不響的鬧失蹤,再出現已經是五年後,堆在楊瑾這兒的微塵瓶子已經像座小山了。


    雖然要打發那些雜魚不費什麽事情,但繞著嗡嗡垂涎,未免發煩。等澤峻他們迴來,倒把楊瑾鬧得一怔。


    這兩個小孩子是躲到哪修煉去?弄出這一身仙氣?但隱隱又有些不對勁。尤其他看殷梓像是吃炒土豆一樣把大堆微塵一吞了事,更是瞪圓了眼睛。


    「…沒有什麽不舒服嗎?」想當初她要一顆顆淨化微塵,花了多少力氣,終日滾著燒,現在大把大把的像是吃巧克力球?


    「楊瑾叔叔,還行。」她泰然自若,一點異樣也沒有。


    「…你們到底去哪了?」


    澤峻撓撓臉頰,「呣…就去了趟昆侖。」他趕緊轉移話題,「楊瑾叔叔,你是天使,應該可以證婚吧?」


    「我是死亡天使,還是前任的。」這招果然有效,楊瑾沒好氣,「誰要結婚?隨便找家教堂不就好了?不然法院結婚也很方便。」


    「但我們隻想讓楊瑾叔叔證婚啊。」他說得很自然,卻一下子把楊瑾炸懵了。


    整場婚禮楊瑾都渾渾噩噩,根本想不起來行了什麽儀式。而且完全不明白,為什麽會把養女給嫁了,養子也娶了妻。


    雖然知道這兩個小家夥兩情相悅,但照他們的個性,他還以為有個幾十年可以磨呢…


    怎麽會這樣?


    「…你娶了你的師父欸。」他一直暈頭轉向。


    「對啊。」澤峻迴答的很自然,「這有什麽問題?」


    說完這句,他們就去「度蜜月」,一年中倒有半年行蹤成謎。


    實在太不對勁了。這兩個寶貝鬼頭鬼腦的,不知道在搞什麽鬼。澤峻就罷了,他沉穩的小養女也隻是笑,不肯多說他們在忙些什麽。


    「我們在蜜月旅行啦。」澤峻搶過電話。


    「…你們成婚兩年了欸。」楊瑾狐疑,「第五次蜜月旅行?」


    「我們一輩子都是蜜月啦…楊瑾叔叔,你去娶個老婆就明白了。」澤峻趕緊掛了電話。


    滿桌的「人」都扁眼看他,梨花花神沒好氣,「開會就開會,何必瞞楊瑾?他一個人可抵千軍萬馬欸。」


    「…叔叔和王母一役元氣大傷。」殷梓解釋著。


    「而且,」澤峻說出真正的理由,「若讓他知道我在鬧革命,他非把我和殷梓拖去關個十年百年不可。」


    沒錯,澤峻的「大幹一場」並不是上天單打獨鬥。用膝蓋想也知道,光憑他和殷梓兩個人想殺到帝嚳之前,那叫做緣木求魚,不自量力。


    經過帝嚳幻影的「鍛煉」(真不知道是想殺他們還是幫他們),他和殷梓的進展非常驚人,連魂魄不全的殷梓的元嬰都成形堅實了,而他,更因為被天柱精魄裂片強製入體,雖然有諸多副作用,卻可說已經達了成仙的最低標準。


    再加上舒祈的助力,上天不是難事。難的是怎麽殺到帝嚳麵前。


    就在傷透腦筋之際,無意間,蠻橫的王母卻幫了他一個大忙。


    她蠻橫的將天界一封了事,徹底把人間撒手不管。跟人間情感深厚的神明哀求無效,不忍迴天者一律廢貶為妖,褫奪神力,更有那不遵號令一斬了事的。而褫奪罪神的工作,就交給尚在人間的二郎神。


    這件事情鬧成軒然大波,王母一概無視無聞。這些滯留人間的神明受人間排斥,雖有香火庇護,但人間越來越往理性走,香火漸稀,人間神明的處境越發艱難。這些普遍較為年輕的神明原本不是為了香火,而是一片不忍與眷戀。看王母忍心至此,視黎民苦難和神明慈心為無物,不禁嘩然。


    若二郎神嚴格執行,或許滯留人間的前神明還隻能徒然忿恨,但二郎神正戀著貶到人間的天女孫無垢,管誰當天帝去,要不要封天絕地。王母頒了這個無理之令隻擾他把妹,厭煩的推給梅山兄弟去執行。


    而二郎神的部屬都是草莽好漢,向來不怎麽鳥天界的繁文複禮,既然主子有心敷衍,他們也樂得摸魚,眾神明好酒好菜端上來,酒酣耳熱之際,連兄弟都結了,哪還會去想認真執行褫奪。


    和天界斷了關係,這些尚有神力的神明雖恐引起人間失衡,相當安分守己的守護人間。但自己家鄉越來越亂,甚至牽連人間,不禁頓起憂國憂民之慨,頗有流亡人士的牢騷。


    然而,他們聽聞了澤峻和殷梓決心上天還原天柱,雖覺得機率微乎其微,但長年在暴虐王母和敗德天孫的淫威下苟延殘喘,到今天被放逐不得歸鄉,待重病的雙華帝過世…怕是等不到天柱折地維絕,就讓這對神經病母子玩完了。


    「上至高堂下至知己皆死於非命,」樊蘋果慷慨激昂的說,「現在正是我們起義的時候了!」


    會上小龍和諸位至親無故慘死的淚下不已,隻有高翦梨搧著袖子翻白眼。


    我說蘋果,你什麽不好學,學了白虎愛打電動的壞習慣,這句真三國無雙的對白虧你記了幾十年。被你這句對白唬到的人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但這句對白(反正他們不打電動,也不知道這句哪來的)卻成了這股起義軍最初的口號,並且陸續吸引了不少前神明。


    這個鬆散的組織,卻擴大的很快,儼然成了前神明的秘密結社。為了不引人注意,由滯留人間的花神出麵,向紅十字會「靠行」了,成為一個很獨特的「眾生小隊」。


    在禁咒師師徒忙著安定地維的時候,這些由前神明組成的眾生小隊除了他們的目的,也在各地駐守,學習著人間的法律和約束,試著將自己當成「移民」而非高高在上的神明。


    雖然學習得有些荒腔走板,但人間對他們神秘的抵製卻減輕很多,讓他們在漸稀的香火中不至於喪失神力、縮短壽命。


    也是這支神秘的隊伍,暗中穩定了東亞漸多的災難,在禁咒師和紅十字會看不到的細微處保護著庶民,不讓災害大到難以彌補。東方天界前神明的秘密結社,鼓舞了他方天界,許多不忍離棄人間的天使或異國神隻,也試著照他們的做法,盡力取得人間居留權,能夠照他們的初衷留在人間。


    當吸血族和紅十字會達成協議,獻祭人工彌賽亞鞏固地維而不可一世,導致禁咒師師徒離開紅十字會,也是這些深入民間的前神明盡力維持秩序,悄悄剪除了某些把人間當獵食場的吸血族,維係一個表麵的和平。


    試著組織、聯係,在守護中磨練自己。他們都還算是相當年輕的神明,胸中的熱血尚未熄滅。如果他們老於世故一點,就會乖乖迴天,就是因為他們年輕、相信神明的悲憫,才會滯留在人間。


    也是因為他們還年輕,所以相信一個可能性。相信澤峻和殷梓的決心,相信天柱可以還原,相信將有新天柱矗立,讓這個世界免於毀滅。


    當他們見到澤峻和殷梓的時候,更堅定了自己的相信。


    或許是因為天柱裂片的融合,也可能是澤峻半生憂思動蕩,歲月終於將他淬煉得成熟穩重,不再是那個孤僻的少年了。他顯得溫和圓融,善於傾聽,尤其是傾聽他人的苦難,而湧起深刻的不忍。


    (雖然他力量控製還是不太好,往往讓眾前神哭笑不得,不知道他是來擴大災難還是阻止災難的)


    許多人望著他時都會想起雙華帝而熱淚盈眶。但殷梓卻不是王母或嫘祖娘娘。


    她向來沉默,卻善於謀略,雖然她不見得喜歡。有人說,她像是女性版的澤峻,但澤峻總會反駁,是他像了男性版的殷梓。


    看他們兩人出現,前神明們都會湧起一股希望,深深的相信他們會達成這個艱困的目標。這是一種在艱苦困頓中淬煉出來的堅強和穩定,一種溫潤的領袖氣質…雖然他們實在不太管事,力量也不見得特別出類拔萃。


    但這原本就是從不可能中榨出一絲可能性的革命。與其去希冀會有救世者出現,倒不如在澤峻的旗幟下,爭取那一點可能。


    即使侵襲全世界的集體夢魘,未來之書將末日顯現在全世界的人夢裏,這些前神明還是沒有放下這種信心。


    他們強烈的信心不但團結了所有理念相同的前神,也幾乎囊括了諸多陰神和守護靈,若幹大妖和眷族都請纓效命,放下陳舊的歧視和成見。


    隻有一件事值得追求。若地維絕了,我們將立起新的天柱,絕對不要滿足末日條件。不管末日注定來臨多少次,我們這些漫長生命的眾生,絕對不讓人類專美於前。


    這是我們的三界,絕對不讓人說,神者無明。


    他們堅強的決心深深的感動了澤峻,但也讓他常常半夜驚醒,滿口苦澀。


    我真能達到他們的期望,不負眾生嗎?我真的可以嗎?這常讓他一身冷汗,默然恐懼。


    這種時候,殷梓會悄悄的從後背抱住他,給他溫暖的安慰。


    他們,都不是一個人。


    加入叛軍的前神和眾生越來越多,收集微塵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神明比較不受微塵影響,意外也少了很多。


    但直到末日前十年,殷梓還是殘缺的。她依舊遺失了許多歲月,修煉的進展也遠不如氣海已開、前生記憶融入今生的澤峻。但她並不急,急得反而是澤峻。


    她原本就不是急功躁進的人,相反的充滿堅韌的耐性。她並不認為遺失那些歲月有什麽了不得的,比較可慮的是讓妖異得了去危害。在無剛猖獗,妖異瘋長的那段時間,在眾前神的努力下,幾乎撲滅了大多數的妖異,沒有伴隨太大的災殃。


    當然,這些人類都不知道。連紅十會都覺得妖異突然大量滋生又神秘消失令人不解,但他們這些眾生,也沒打算給誰知道。


    神明,也不是個體可代表的。就像人百百樣樣,神明也是如此。或許人類和眾生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隻是人類命促,來不及被漫長壽命折磨得漠然。


    但也不是每個神明都漠然缺乏感情,或者驕傲自大。


    現在的她,依舊希望可以成仙,用全部仙體完成一個仙願,卻不是為了想要複原飛頭蠻一族而已。


    若是可以,她希望可以為了三界祈福。祈禱不管天上人間,甚至是魔界,都可以平安的延續下去。


    我,並非是飛頭蠻而已。而是諸多眾生、千禽萬獸中的細小一環。即使殘缺,也是當中的一份子。


    伸出雙手,有風的流動,和生命的隱隱樂章。閉上眼睛,感受自己與這世界相習相關,這個殘破又圓滿的世間。


    就這麽一瞬間,她「頓悟」了。連澤峻都不能明白,殘缺的殷梓取得了成仙的資格。


    距離末日還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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