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那個宛如斷垣殘壁的千年大妖,都願意試圖保護這個城市,保護無辜的人,為什麽他們不能?


    他們不再試圖逃離,而是坐下來幫助殷梓鞏固、擴張保護結界。連人類都受到無聲的感召,對著溫暖的薄霧祈禱,貢獻他們的念。


    薄霧漸漸輝煌、光燦,讓疼痛的大地漸漸寧定下來,雖然天空依舊盤旋著深紫,雖然無法停止恐怖的閃電,但他們的確感到一絲絲的希望,一種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一直冷眼觀看的屋主,幽幽的歎了口氣。她飄飛起來,柔弱如柳絮。但這抹幽魂不但穿出了殷梓等凝結而成的防護結界,還穿出了王母堅固的羅網。


    然後擋在毀滅了三隻翅膀的楊瑾之前。


    「玄,夠了吧?你也…該夠了吧?」她憂鬱的看著瘋狂的西王母。


    楊瑾一身是血,連飛翔都很勉強,也驚異的看著這位神秘的幽魂。


    「區區一個人魂,也敢擋我的路?」西王母怒吼。再給她一點時間,她可以殺了這個不斷幹擾她的六翼天使。


    「哼哼,區區一個人魂。」幽魂屋主冷笑著,「玄,你我相處上萬年,天柱就在我的城市裏。你現在可跩了,可以說我是『區區人魂』。」


    西王母的臉孔發白,嘴唇顫抖。環繞著她的火焰熄滅。「你以為你鬼扯就可以騙倒我?初代早就死了!」


    「我是死了。連同我的城市一起死了。」幽魂屋主漠然,「列姑射島也沒了,就剩幾顆小石頭。我卻離不開這裏,離不開我城市的舊址,即使成了幽魂,還是在這裏。這真是一種可笑的宿命。」當列姑射島還很年輕的時候,誕生了第一個擁有魔性的城市。


    這是個令人驚奇的存在,擁有靈魂的城市,自然與人工的完美結合。由自然精靈所孕育,城市凝聚的精魄,不受任何人管轄,甚至不在創世者的規則之內。


    創世者憐愛的當作一個可愛的例外,並沒有去修正這個奇特。


    然而,這個最初誕生的魔性天女,指定了最初的管理者,一個新寡不久的女人。從這個時候開始,才有了「管理者」這樣奇特的人。


    她的名字在長遠的時光裏漸漸被遺忘,眾生與人類都稱她為「初代」。


    天柱就在她的城市中心,環繞著大片的竹林。早在玄看守天柱之前,她就已經是初代,並且中立的看守在她城市裏的一切,包括天柱。


    魔性天女停住初代的歲月,所以她也一年年的看守下去。直到天人的戰爭毀滅了列姑射島,連帶毀滅了她的城市。當魔性天女過世的時候,初代也死了。但想迎接她的魂魄,卻任是誰也找不到。


    天人都認為,初代應該是魂飛魄散,隨魔性天女而去。她的消亡代表了人類最後的光輝褪失。


    但怎樣也想不到,她居然成了幽魂,並且固執的留在列姑射島的遺址。


    多少往事,瞬間迴到玄的心中,讓她熱淚盈眶。若說天性高傲的她有過任何老師,不過就是初代一人。這個活過無數歲月,充滿智慧的人類,是那樣淡漠而超然,心如明鏡般光亮無塵。


    她一直都嚴守著中立,比任何神隻都像神隻,嚴正而寬容。一直以來,初代都是她羨慕仿效的對象,但這位聰慧平和的老師,卻死於那樣的巨禍。


    「我早就打定主意,再也不見任何神隻。」初代淡淡的說,「我不願恨,但也不能不恨。列姑射島毀滅,是天人的倒行逆施所致。」


    「我一直在彌補,我一直在贖罪!」玄大叫,強忍住眼中的淚。


    初代瞥了她一眼,卻湧出強烈的失望。「…隨你吧。但我既然破例見了你,也請你離開我的城市。雖然是這樣髒亂、破舊,不如當初列都的貧民區,但別在我眼皮下毀滅我的家,我受不了這個。」


    玄迷惘的看著初代,漸漸鎮靜下來。見到初代,她很激動,初代對她來說,也是無可取代的老師。但這些,她都得拋開,那畢竟是無法迴來的過往了。


    「不能。即使是你…我不能。」她眼中殺氣陡現。


    「哼。」初代冷笑一聲,麵無表情的對楊瑾說,「你不是還有事兒要辦?你不去找看看那孩子讓你摔哪去了?愣在這裏做什麽?」


    楊瑾一凜,疾飛而去,阻攔他的天兵天將蜂擁而上,卻像是撞到一堵牆,隻能眼睜睜看著楊瑾飛走。


    「…初代,我不想跟你動手。」王母的臉孔泛出黑氣。


    初代微斜著眼睛,隻是冷笑。


    她的冷笑刺激了王母,滅日刀淩厲的劈了下來。初代依舊柔弱的飄在空中,隻是舉了舉手。


    她一舉手,徹徹底底的將王母的殺氣和刀勢反彈迴去,像是狂風吹卷過十萬天兵天將,連王母都被自己震傷內腑。


    「天人,哼哼。」初代笑,「好了不起,沒了『無』你們算什麽東西。當初我看在阿華麵子上,替你們鎮了多少反噬,現在阿華要死了,你們就把這數萬年的惡果一起吃下去!」


    她開啟了封咒。


    天人的戰爭波及列姑射島,最後因為發動了「無」這個禁忌的咒導致天柱折地維絕,列姑射島因此崩解,也毀滅了初代的城市。在哀傷夫人震怒的時候,是當時還沒有成為天帝的雙華承諾,他將致力延續世界命脈才得以平息。


    當時的雙華頗得初代青眼,是極好的朋友。初代亡故,也是雙華招魂而來。


    「你招我做什麽?」心灰意冷的初代惡聲,「且容我去成了惡靈巫妖,殺盡天人才是好呢,招我迴來做什麽?」


    「初代,」雙華落淚,「天人毀之不盡,再說他們肩負三界命脈。我決定從天命上天為帝,又恐我管轄不到。隻有你能夠收納不平衡的反噬,我求你別眼見天界毀滅。天界毀滅,人間又豈能獨存?」


    這麽長遠的歲月,她一直默默的收納天人跋扈所造成的失衡反噬。但她知道,老友即將殞命,她又何必可惜這被天人汙穢、千瘡百孔的天界?


    被放出來的反噬直接反應在天界的災禍,轉瞬間,九重天發出劇烈而響亮的隆隆,倒塌了三重天。連遠在人間的王母都能感應到天界的崩毀。


    「你再狂啊,再狂啊。」初代大笑,「你狂多少我就反彈你多少,搞垮九重天也不是不可能…你不是最神威的少女巫神嗎?」


    麵如白紙的王母瞪著她,「收兵!立刻收兵!」倉皇的迴天而去。


    「哼哼,阿華,你這混球,」初代慢慢的淡化、消失,「誑我守了這麽久,現在誰理你…」


    她已經耗盡自己所有的能力,無法存在了。


    但她心裏,很痛快,非常痛快。


    莫名的,來勢洶洶的王母退兵,除了這場詭異的地震,人間幾乎沒有什麽影響。


    中都的幾棟大樓倒塌,意外的卻沒有太大的傷亡。連活埋一天一夜的人都僅有擦傷,許多人堅稱有奇怪的動物或妖怪保護他們,也有人說看到小女孩的鬼魂不斷鼓勵,還拿水給他們喝。


    地底冒出的無數閃電,急診室塞滿了燒傷和電擊的病人,沒有來由的地震,溫柔籠罩的濃霧,無法進出的都市。


    人間自然會有專家學者找出合理科學的解釋,似乎「集體幻覺」就可以說明一切。


    但凡人不知道的是,這隻是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即將通往險惡的結局。


    崩塌了三重天,王母急召狐影歸天。


    狐影接令,卻發呆很久,並沒有火大的將詔令丟在天界使者的臉上。


    「他們當你白癡啊?」白虎發著牢騷,「叫你迴去做牛做馬,好給那個瘋皇儲有機會挖眼睛?」


    他低頭揉著麵團,沒聽到狐影答聲,疑惑的轉頭。發現他美豔的老板隻是拿著詔令發愣。


    喊了他幾聲,狐影一點反應也沒有,白虎隻好拿出殺手鐧 ,「我要加薪。」


    狐影反射性的迴答,「你一個人拿三個人的薪水,還加什麽薪?萬萬不能!」


    「就對這個還有反應。」白虎發起牢騷,「你不把詔令燒個幹淨,順便撒點鹽驅黴氣,抓著做什麽?」


    「…我要迴天。」


    「你要迴天啊…啥!」白虎將麵團握成粉末,「你說啥?!你要迴哪裏?!」


    「迴天界去。」狐影很堅定,「你看好店,營收掉了五成我就找你算帳。」


    「你發啥瘋啊!?」白虎吼起來,「好端端的吃飽撐著,你要迴那個狗日的天?喂,我知道你腦袋不算太靈光,但也不至於腦殘啊!你這是…」


    「澤峻他們闖大禍了。」狐影疲倦的將詔令放在桌上,「弄到王母禦駕親征,結果各界裂痕擴大,反噬到天界,一家夥塌了三重天。」


    「那小鬼做了什麽啊?」白虎張大嘴。


    「…他打垮了整個南天門。」狐影遮住眼睛。


    「…哇塞。」白虎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不枉我還費力救過他。」


    狐影幽怨的看了他一眼。都是這群非人害的。若不是玉郎亂來的狐火,白虎救他留下的雷氣,還有殷梓毫無常識的打通經脈…澤峻不會那麽雞尾酒體質,闖的禍也會比較小。


    打垮南天門的大門,和打垮整個南天門根本不可同日而言。王母要他二選一,一個是迴天乖乖修理崩塌的三重天,她就不追究澤峻的罪責,從此徹底封天。二是天還是要徹底封的,他若不歸天,就要廢貶為妖,並且追捕澤峻到底,而追捕的工作,將交給冥府辦理。


    冥府。唉。閻羅那群老頭喝酒的時候笑嘻嘻,遇到公事就翻臉不認人。澤峻雖由妖入道,但還是個人身,壽算受冥府管轄。這讓人怎麽好呢?


    而且,三界息息相關,天界的崩塌也會嚴重影響人間。天界如何,他是不太關心,但人間…他的族民,他心愛的小火,他的朋友,他的客人…


    他的咖啡廳,都在這裏。


    王母雖然跋扈蠻橫,但向來說話算話。似乎修複天界是最好的道路。


    隻是狐影有許多細情不知道,最少現在的他,還不知道。等他知道的時候,這世界已經如夕日黃昏,緩緩的沿著日漸的歪斜,緩緩沉淪。


    ·····················


    他茫然的走著,走著。而雨,狂暴的下著。


    熾熱的狂怒和混亂的記憶褪去,他隻剩下灰燼般的虛無感。確定中都獲救,他就默默轉身離去,無視身上累累的傷口,無視幾乎倒地的虛弱。


    他隻餘灰燼。


    吞下耗盡到幾乎消亡的飛劍,他默默的走著,希望可以死在遠一點的地方,不要讓楊瑾,甚至是殷梓目睹他的死亡。


    我不配。我不配這些美好的溫柔,我不配。


    前世屬於開明的記憶,幾乎粉碎了他的心。沾染太多無謂的血腥,讓他失去了求生意誌。


    我殺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我殺了很多很多無辜的神,很多很多。


    原本他可以怨恨王母,但迴歸的前生記憶又告訴他,事實上一切的歪斜,他難辭其咎。


    到最後,我才是始作俑者。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我重傷了每個愛我的女人。尤其是玄…她會變成今天乖戾殘忍的王母,我,推卸不了責任。


    魑瑤癡心一世,卻還是因我而死。


    欠了這麽多的血債情債,我憑什麽活下去?我憑什麽,迴去告訴小梓姐,我最愛的是你?


    他很混亂、椎心的痛苦。關於開明,關於澤峻的記憶,他產生了極度的混雜,找不到可以認同的點。


    不管他得到怎樣不自然的妖力,他畢竟是人類的心智。在自我認同產生極度排斥時,一種奧妙,類似保險絲的機製就會發動。所以人類會發瘋,會失憶,來保住心靈破碎後的生存。


    他的情感和記憶麻痹,僅餘本能的渾沌。他在大雨中不斷行走,直到力盡,倒在陌生小鎮的角落。


    尋常人類看不到他,而妖異又畏懼他剛蘇醒的神威。重傷殆死的他,就這樣默默躺在汙泥中,等待黑暗長眠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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