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的聲音讓他迴到現實,他看到明玥局促的站在房門口。


    「呃…澤峻哥哥。」她有些不自然的放下手,「你店門沒關,我按門鈴又沒人應,所以自己就上來了…」


    澤峻呆了呆,露出苦澀的微笑,「這麽晚了,跑來幹嘛?」


    「我說過晚上要來探望小梓的。」她理直氣壯,「我奶奶叫我送這個來。你知道的她們以為雞湯是萬靈藥,老人家都這樣。」明玥無奈的聳了聳肩。


    她探頭看著小梓,「她…好些了嗎?」


    「吃了點東西,應該沒事吧。」澤峻接過了她的雞湯。


    「這雞湯…澤峻哥哥也喝一點吧。不要小梓好了,你生病了。」她沉默了一會兒,「澤峻哥哥,我不會跟別人講的。」


    「你相信我?」


    「我又不是別人。」她鬱鬱的坐下來,「我也看得到什麽的。」看著昏睡的小梓,臉孔白得一點顏色都沒有,覺得很難過,「…我是小梓的師父姊姊,小梓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


    澤峻看著她,心裏充滿了說不出的滋味。他覺得胸口悶著的孤獨抑鬱,似乎鬆動了一點點。


    「怎麽辦?她什麽都不剩了。」他慘苦的一笑,「是我強留她…」


    「胡說!」明玥強烈的反駁,「活著比較好!活著才可以認識,才可以在一起啊。我也希望爺爺還活著…」我…我一個人摸索的好辛苦啊,爺爺…


    她忍不住哭了起來。這麽想念,這麽想念,但是爺爺卻不在了。當然是活著比較好,活著才可以跟爺爺撒嬌,讓爺爺教她這個那個的…


    向來豁達的小女孩哇哇大哭,澤峻看了很不忍,「…其實你爺爺並沒有離開。」


    「我知道…我知道…」她啜泣著,「但是他早該去繼續他的下一個人生啦!是他放心不下我…」


    不同的淚水,卻有相似的悲哀。「那就不要讓他放心不下。」


    他們談了很久,澤峻在長久的封閉下,交了一個年紀很小的朋友。他終身都珍惜著這點難得的友情。


    短暫相聚之後的遠久別離中,他們從來不曾忘記彼此,努力的給對方寄送訊息。


    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我送你迴去吧。」澤峻送到門口,不大放心。


    「幹嘛送我迴家?」明玥笑出來,「我常半夜偷溜出來到處鑽,怕過啥?澤峻哥哥,你好好照顧小梓吧,我走了。」


    她瀟灑的對他揮揮手,在灑滿月光的小徑上散著步。


    這樣熟悉這個小鎮,她從來沒有離開的欲望。奶奶帶她去過幾次都城,那裏空氣太髒,市聲太囂鬧,眾生也太多。她實在不適應那種吵到要炸開來的環境,還是家鄉最好。


    或許在這小鎮念到高中畢業,然後附近的城市念大學就好了。她欲望不高,或許學爺爺閉門在家讀書,也是不錯的一生。


    輕輕哼著歌,她跨過小溪上的橋。


    突如其來的緊繃感,讓她站住了。後頸在痛,微微抽搐著。有種「東西」靠過來,她卻分不出是什麽,善良或邪惡。


    月亮從雲層後露出光潔的臉蛋,也照亮了橋旁的陰影。


    穿著黑色鬥篷的少年靜靜的站在柳樹下,臉孔潤潔的像是白玉。「晚安。」他開口了。


    明玥欠了欠身,警覺著從他身邊走過。


    「小姑娘,等等。」那少年叫住她,「…你可姓殷?」


    「我姓宋。」明玥緊繃著。


    那少年露出惆悵的表情,仔細的看著她。明玥退了幾步,將手放在口袋,握住防身用的符咒。


    「…我怕又是錯覺。」少年喃喃著,「但是你身上有我族的氣味。」


    偶爾也是會遇到認錯親的妖族。明玥打量著少年。人類的血統太複雜,有時候某種混血強烈點,就算沒有引發能力,也可能引起妖族的懷念。


    「我是人類。」她繃得很緊。本能的知道,她打不過這個強大的妖族,隻要他沒有惡意,通常她也不太想動手。


    少年望著月,表情索然憂傷。「…我想也是。你甚至還煉出一點基礎…」這樣千百年來望著月,他真的已經疲憊了。


    冥想了一會兒,所有記得和遺忘的記憶交織,他漸漸露出辛酸的神情。「很抱歉,這樣冒昧的攔下了你。」他點點頭,「請收下我的禮物,希望你一生平安。」


    接?不接?明玥猶豫了一會兒。一來是她不想節外生枝,也可能是…是那少年的表情太淒楚。她伸手接了下來,攤開手掌看,是個編織得很美麗的護身符。


    這樣光澤有生命…漆黑而堅實。這是頭發編織成的。上麵洋溢著強大的妖力,卻是善良的妖氣。


    像是無言的懇求,無聲的祈禱。


    「我會珍惜的。」明玥點了點頭。


    他短促笑了一下,消失在陰影中。明玥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卻覺得,手上的護身符充滿了哀傷的氣息。


    自從那天異樣的發過高燒後,小梓又退縮到封閉、沉默,茫然而恍惚的狀態。表麵上看起來,她似乎一切如常。每天乖乖的去上課,下課到明玥家逗留一兩個小時,迴家吃飯,散步,然後安靜的做完不多的功課,睡覺。


    但是澤峻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退到一個很深的地方,將自己的心鎖起來。她像是在等待什麽,又像在抗拒什麽。迴到家,她會緊緊的跟著澤峻,有時候會充滿恐懼的從後腰緊緊的抱住他。


    她睡得很淺,總是將自己緊張的縮在澤峻的懷裏,甚至有點害怕睡覺。


    你在怕什麽,小梓?你在等著什麽呢?


    好幾次他想問,話才剛要離開舌尖,又被他咽了下去。模模糊糊的,他讓小梓強烈的不安影響了。


    這讓兩個人更相依,卻也更沉默。


    這樣是不行的。澤峻勉強振作起來,「…小梓,你想知道你的過去嗎?或許可以讓你想起你努力找迴的記憶。」


    「…不要。我不要。」她像是溺水的人攀著浮木,「我不要跟哥哥分開。」


    為什麽會因為這樣跟我分開呢?但是澤峻不敢問。


    不過明玥不懂這些,她畢竟隻是個六年級的小女孩。她知道小梓自從意外病倒以後,總是悶悶不樂,但她不會去想得太深。


    「你在怕什麽呀?」她去接小梓上學時,率直的問,「整天慌慌張張的。」


    小梓僵了一下,死死的望著地板。「…不知道。」她的語氣那麽沮喪。


    明玥撓了撓頭,想扯些別的轉移她的沮喪,「喔,對了。鎮上來了一個陌生人。」


    「嗯。」小梓不太感興趣的應了一聲。


    「其實他不是人類,是個妖怪。」明玥偏頭想了一下,「而且是個很強的妖怪。」


    「比明玥強嗎?」小梓抬起頭。


    「比我強。」明玥承認,「強很多很多。不過他隻是問了我一些話,送我一個護身符。」她從口袋掏出那個編織得很美麗的符,可以掛在頸上,像是條民俗風濃厚的項鏈。「喏,這是他給我的。我覺得他心腸不錯,還蠻友善的…」


    小梓卻像是看到蛇一樣往後退,臉色大變。她開始劇烈的頭痛,像是哭泣太久的那種頭痛,整個腦子都發出尖銳的嘎吱聲。


    「…我不要看!我不要我不要!」她捂著耳朵蹲下來,「我不要離開哥哥,我不要!」她放聲哭了起來,突然往家裏飛奔。


    那天不管她怎麽叫,小梓都不肯上學,哭了個死去活來。


    這是怎麽迴事呀?明玥也被搞胡塗了。這個護身符…到底有什麽問題?她知道不該玩火,但是她克製不住旺盛的好奇心。


    那天夜裏,她半試探半猶豫的喚了護身符的主人。沒想到,真的讓她喚來了。


    那少年耳上長著巨大雪白的翅膀(或說耳朵變成巨大的翅膀),穿了一身黑,橫過迷離的月亮,來到她的窗前。


    「你唿喚我?」他的眼神深邃,像是藏了許多古老的記憶和智慧。


    明玥的嗓眼有些發幹。她把玩這個護身符好幾天,覺得這個美麗的編織品除了防身,應該還有召喚的功能。雖然她看不懂宛如結繩記事的花紋,但是她能敏銳的分辨各式各樣的法力。


    她的推測是正確的。抱著既興奮又恐懼的心情,她微顫著聲音,「是。」


    「唿喚我有什麽事情呢?」他的眼神憂鬱而安靜。


    咽了咽口水,明玥勉強鎮靜下來,「我想知道,你是什麽種族,來我家鄉有什麽事情,」月光映在她粉嫩的臉孔上,顯得如此柔軟,「還有,你在找什麽。」


    她真是個有膽量的小女孩。少年憂悒的臉孔浮出一絲笑意。但是在所有族民失去蹤影,娶過數任人類妻子後,他對人類有種眷族的情感。再說,他們種族對於孩子是特別的寶貝喜愛。


    即使這是一個異族的孩子。


    「我姓殷,但是名字我已經忘記了。我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做殷塵。我是飛頭蠻,正在尋找我失散已久的族民。」他的唇間,漾起一絲苦笑。


    明玥呆呆的看著他耳朵變化的巨大翅膀,和澤峻告訴她的故事。「…你騙我。飛頭蠻是沒有身體的。」


    這話像是一道焦雷劈在他身上。殷塵的瞳孔倏然放大,他像是一隻巨鷹一樣飛進明玥的寢室,他抓住明玥,激昂的低吼,「你知道?你怎麽知道的?你見過對吧?我的族民在哪裏?!」


    糟糕了。明玥心裏浮起懊悔的恐懼。我泄露了。我泄露了澤峻哥哥和小梓的行蹤。怎麽辦呢?她該怎麽辦?


    「你殺死我吧!」她害怕得全身顫抖,緊緊的閉上眼睛,「我我我…我絕對不會讓你去害他們的!我不說我不說!就算是死我也不會說的!」


    …真的有。而且不是一個,是「他們」。那是不是說,起碼有一個以上?他長久的追尋終於有了結果?不再是錯覺?


    明玥咬牙等待致命的一擊…卻遲遲沒等到。她偷偷地睜開眼睛…卻發現他在流淚。


    無聲的、哽咽的哭泣。


    感染了他強烈的悲傷,明玥眼眶也紅了。「你…你就算用哭的,我也不會帶你去找他們。他們想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你寧可死,也要保護他們?」殷塵的臉孔蜿蜒著晶瑩的淚,映著月光,閃閃發亮。


    「他們是我的朋友。」她怕,怕得要死。不過若因為她的輕率和好奇,害死了澤峻哥哥和小梓,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我很怕痛。」她哭了起來,「請你下手快一點…」


    他閉上眼睛,又是一串晶瑩的淚。「…我感謝你。善心的孩子…因為你的勇敢,我發誓將人類如同族民一樣保護。」


    殷塵鬆開了明玥。長久桎梏著心靈的枷鎖,終於解脫了。他這條追尋的路好長好長,長到他幾乎要因為絕望而發瘋。


    明玥愣愣的望著他,忘記被緊握過的雙臂疼痛不堪。


    「請你將那個護身符拿給他們看看,好嗎?」殷塵哀求著,「隻需要給他們看看…我住在鎮前的那家小旅館,三○六房。在他們主動來尋我之前,我不會走的。我從現在開始期待他們來。我請你這麽做,好嗎?」


    他恭敬的俯下頭,原本想拒絕的明玥看到他的黑發夾雜著許多銀絲,不知道為什麽,心軟了下來。


    爺爺說過,妖族不容易老。但是焦心和悲傷,會讓妖族衰老。嚴重的時候,還會死。


    她想起小梓不尋常的反應…和這個焦慮哀傷的妖族。


    「我…」她虛弱的說,「我會拿給他們看看。」


    她整夜都睡不著,天剛亮,就懷著懊惱和懺悔的心情,在文具店門口徘徊。


    澤峻起床就看到了她,有些吃驚的。「這麽早?小梓還在睡呢…你不要擔心,她隻是有點鬧脾氣…」他剩下的話無疾而終,呆呆的看著明玥哭著拿給他看的護身符。


    他認得這個。相同的東西,館長媽媽也有一個。


    懷著複雜的情感,他接過那個護身符。和體內殘存的妖氣立刻起了共鳴。茫然的


    抬起頭,「明玥,這是哪來的?」


    明玥一邊哭,一邊抽氣,「對不起,澤峻哥哥,是我不小心泄漏的…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哽咽的敘述著事情經過,眼淚不斷的落下來。


    是真的。殷梓追尋了上千年的同族,終於尋來了。「…你這麽做太危險了。」澤峻輕輕嗬斥著她,「真的有危險,你就讓他來,怎麽可以這麽傻?生命是很重要的!你若出了什麽事情,長長的一生…我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是我不好…」明玥又急又氣,拚命哭著,「我做事都不用大腦…」


    「是我不好。」澤峻強迫自己定心,按了按她的肩膀,「我不該把這些往事說給你聽。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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