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月光下嚎叫,身形慢慢改變,變成了臃腫蹣跚的惡龍。然後撲上來,在呆若木雞的澤峻脖子上,惡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若不是潛修中的邪劍驚覺有異,不聽號令就從澤峻體內飛出,削過了惡龍的半個頭顱,澤峻可能沒命了。


    「…為什麽?」澤峻摸著脖子上的血,愣愣的問。


    「為什麽?人類本來就是我的食物。」瀕死的半龍少年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太可恨了…隻要吃下你,我就可以飛升了…我要你的內丹,我要啊!」他奮起最後的力氣,醜惡的龍爪幾乎要貫穿澤峻的腹部…


    結果邪劍利落的切下他的手爪,不耐煩的提點澤峻,「主子!你愣著等他開腸破肚嗎?!」


    「我…我想問他…」澤峻眼底的迷惘更深了,「難道一切的友誼、歡笑,都是假的嗎?他和我當朋友,隻是因為…?」


    邪劍閃著微輝,「是啊。不然呢?他是隻渴望飛升的半龍。還有什麽比吞服你的內丹更快的途徑嗎?」


    半龍少年喘息了一會兒,失血過度讓他恢複了人身。他深深懊悔自己的失算…他以為耗竭過度的靈劍們隻能在澤峻體內潛修。


    「救救我…澤峻…」他伸出僅餘的一隻手,「我錯了…隻是我太渴望得到強大的力量啊!你也知道半妖受盡欺淩…我不甘心平凡過一生!隻要你救我,我以後都聽你的…」


    看著澤峻的茫然,他有些焦急,「救救我啊!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澤峻看著他…眼中掠過一絲悲憫。半龍少年心裏冷笑。人類真是種軟弱的生物,輕易的被友誼這種無聊的感情束縛…


    他的念頭還沒轉完,隻覺得頸項一涼,澤峻頰上的淚是映入他眼中最後的光景。


    澤峻殺了他第一個朋友。


    從那天起,他不但對人類抱持著戒心,也對眾生開始保持著遙遠的距離。他終於明白殷梓的話…眾生善惡不一,他不能拿幻影咖啡廳那票叔伯阿姨當範本。


    而且,他是罕有的修道者。貪求他的內丹、元嬰的眾生非常非常多…他非小心不可。


    隨著他年紀漸漸增長,這世界懵懂安全的表象也漸漸褪去。他看到了真正的「真實」。


    貪求他的力量、想竊取他的力量的…越來越多,越來越疲於應付。他漸漸明白狐影為什麽要他離開安全的都城,出來曆練了。


    他在接連不斷的戰鬥中,學會怎麽隱匿在人群中,不再顯露自己的力量。


    隻是,他的隱匿,也讓他成了一個孤獨的人。既不相信人類,也不相信眾生。


    剝完了扁豆,澤峻也將他的故事說完。愛鈴沒有說什麽,隻是按了按他的手。她的小手比一般人的溫度都低些,感覺很溫涼,卻充滿安慰。


    「眾生,是善惡不一啊。」她溫柔的笑了笑,「有惡,自然也有善。」她抬頭望著葉霜的窗戶,「那邊就住著一個善良的眾生,或許有點癡。」


    他是個吸血族。吸血族算是個悲劇性的種族,因為隻能吸食血液這種遺傳基因潛伏,還會隨著通婚感染,所以這隻魔族被放逐到人間,和甘願留在人間的妖族不同。


    他們依舊保持著魔族的驕傲,但是又不能適應人間的氣息。花了好幾世紀才適應陽光和溫暖的氣候,獵取人類作為食物卻又遭到人類的頑抗,種族生育率低下到簡直等於零…


    這隻日漸凋零的魔族居住在不適合的人間,像是舊俄貴族一樣撐著僅存的尊嚴。


    葉霜,是流放人間數千年來,僅有的幾個孩子之一。他出生在人間,原本以血液維持生命,和一般的吸血族沒什麽兩樣。吸血的欲望主宰了他,他在暗夜裏到處尋找犧牲者。比一般吸血族更嚴重的是,在他的眼底,人類和眾生沒什麽不同,他甚至為了刺激獵取眾生,不管他是仙神靈魔,或者是妖怪。


    原本這樣的生活很愜意,他高強的魔力更讓他有恃無恐。隻是…他怎麽樣都沒有想到,他還有致命的缺點,會讓他走向另一種絕路。


    在某個狩獵的夜晚,他侵入獵物的家裏…那個人類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隻是全身充滿火焰似的狂熱,拚命的在畫布上塗抹顏色。


    將手搭在人類肩上的那個神隻也不看他。隻專注在那人類塗抹的每一個筆觸上。


    但是葉霜被擊倒了。他被一種瘋狂的情感主宰,遠遠的壓過食欲。他的喉頭幹渴,鮮血卻再也滿足不了他。


    那位神隻。那個任性、自私、蠻橫又殘忍的美麗神隻。徹徹底底的將他打倒,讓他失去唿吸和心跳…


    從那一刻,他就成了繆思女神,愛的俘虜。


    「看我。」他顫抖的伸出手,「看我啊!不要看那個卑賤的人類!來我這裏…成為我的吧!不管你想要些什麽…我都會給你,隻要你要的,我都會給你!放棄那個人類,來我這裏吧!」


    那位美麗的女神隻冷淡的轉動宛如薄冰的瞳孔,「沒有人可以擁有我。即使是至高無上的上神我也不聽他的命令。更何況你這樣一個隻有食欲的卑下魔族。」


    「他是遠比我卑下的人類!你為什麽把尊貴的雙手放在他肩上?這對你是種侮辱啊!」葉霜深深的顫抖了。


    「他創作了此生最美的傑作。即使世人不會看到。」她飄然於空,「與不會思考的眾生交談,這才真的侮辱了我。」然後葉霜不管怎麽懇求威脅恐嚇,她都不再開口。


    當畫家完成了畫作,她也消失了。


    從那一天起,葉霜完全失去了吸食血液的欲望。他瘋狂的到處尋找繆思,看到的光景卻讓他更不能忍受。


    繆思眷愛的,永遠是卑微的人類。殺死了她的信徒,她冷淡的眼珠隻是轉動了一下,漠然的尋找下個狂信者。


    他受不了這個。他要繆思也這樣將手搭在他肩上,專注的看他畫的每一筆,寫的每一個字,做的每一個動作…而不要再看到她冷酷的麵容為了其它人微笑。


    葉霜發現他無法當個好作家,開始努力的畫畫。隻有一次,也隻有一次…他看到了繆思的翅膀在他的畫室閃了一下…然後就消失了。


    他絕望到想要死,但是不死的吸血族連自殺都成了渴求,何況是已經可以耐受陽光和高溫的他。


    最後他找上了楊瑾,據說天界和魔界是死敵。


    「你搞錯了。」楊瑾推推金邊眼鏡,「協議已經上萬年,互相殺戮早是前塵往事。至於我,我是人類的死亡天使,至於你要的死亡,我給不起。」


    他絕望了。


    「…我聽說你到處尋找繆思?」楊瑾露出稀有的悲憫,「你錯了。繆思不聽任何命令,即使是上神或創世者。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人可以束縛。你想招她來,隻能創作。」


    「但她隻讓我看她的翅膀!」葉霜發出痛苦的悲鳴。


    「那就繼續創作,不斷的創作下去,直到她對你微笑為止。」楊瑾托著腮,「死亡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這是一個死亡天使的建議。但是活著就還有希望。」


    「會有嗎?」葉霜像是看到一絲微光。


    「你的歲月無窮無盡不是嗎?」楊瑾低頭寫著公文,「如果你答應保護我的養女,你可以在我的家裏住下來安心創作,直到繆思對你微笑。」


    他接受了楊瑾的建議。


    每一天都是狂喜,也都是折磨。他睜開眼睛就懷著期待,或許今天繆思會來。但是閉上眼睛要睡覺時,又覺得悲哀,因為今天繆思還是沒有來。


    他依舊失去所有食欲,喝著楊瑾特調的西紅柿汁維持生命,唯一的生存目標就是…


    繆思可以對他微笑。


    等愛鈴說完,小咪已經煮好了中飯,飄出陣陣溫暖的香氣。但是有種淒涼的寒意卻降臨到這山區酷暑的午後。


    「…與其說是美麗,還不如說是可怕。」澤峻下了個結論。「這樣無窮無盡、連命都不要的等待…」


    「是啊,是種可怕。」愛鈴同意,「卻是種美麗的可怕。無人不冤,有情皆孽呀…」


    她和澤峻都同時愣了一下。澤峻的臉孔忽白忽青,突然觸痛了心裏最深的傷。


    而她,原本無憂無波的心,卻緊縮而震蕩。


    這讓愛鈴,非常迷惘。


    對於葉霜的癡心,澤峻絕對是抱著百分之百的同情的。


    但是再怎麽同情,對於慘無人道的模特兒命運還是敬謝不敏。饒了他吧~誰有辦法站著三個小時不動?還得擺出難度很高的姿勢…


    「…你找飄飄好不好?好不好?!」澤峻終於崩潰的吼出來了,「我是個普通的人類,硬要我站三個小時,會不會太沒有人性啊~」


    「就算我哀求你好了,」葉霜使出最終哀兵姿勢,「求你幫我這個忙…隻有你才能表現出人類猙獰而卑劣的心境啊!我相信這一定會成為我的傑作,足以唿喚繆思前來!請你可憐純情而絕望的畫家吧…」


    澤峻瞪著他,畫家?猩猩畫得比你好欸。你講「畫家」兩個字,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再說…什麽是猙獰而卑劣啊?


    「我是哪裏猙獰哪裏卑劣啊?!」他憤怒的揮拳。


    「現在就很猙獰啊。」葉霜滿臉無辜,「至於卑劣…加上這兩個字聽起來比較順。」


    …比較順?天啊,來個人把這隻吃素的吸血鬼拖走,不然他怕控製不住,打爆了他的頭啊…


    「這是懇求人的態度嗎?!」澤峻再次怒吼。但是吼歸吼,他還是被留在畫室裏三個小時,一出大門就直衝洗手間。


    他要搬家!他絕對要搬家!這種鬼日子他實在過不下去了…


    剛上完廁所還沒把拉鏈拉好,他鎖得好好的廁所大門突然大開,他和女郎麵麵相覷。


    女郎朝下瞄了瞄,假作不好意思的掩住眼睛,卻從指縫裏偷看,「哎呀…人家不好意思捏…但是你好有料喔,帥哥…」


    …走到哪都要被煩就對了。忍無可忍的澤峻拔出靈槍胡亂掃射,「我殺了你們這票妖怪!喔啦喔啦喔啦喔啦~」


    「救命啊~澤峻又發瘋啦~」女郎到處逃竄,「愛鈴,飄飄,救命啊~」,一麵逃進自己房間,尖叫著關上門。


    樓上打得驚天動地,樓下飄飄正在享受她的香火,愛鈴和小咪一起喝著水果茶。


    「看起來,澤峻也適應了這裏呢。」飄飄很老氣橫秋的說了一句。


    「是呀,」愛鈴現在已經放心了,她知道澤峻再怎麽氣,也不會真的打中誰,「他們感情越來越好了。」


    「但是不要打得這麽用力好不好?」小咪不大高興的張開電磁網擋灰塵,「天花板的灰都掉下來了,別糟蹋我的茶。」


    天使公寓平常(?)又歡樂(?)的每一天都是這樣安靜的度過。


    灰頭土臉的澤峻下樓,氣急敗壞的喊,「到底什麽時候楊瑾要迴來?我要搬家!我受不了了啦!」反正這裏宛如銅牆鐵壁,有誰敢來死亡天使的家搗蛋?


    愛鈴微微吃了一驚,向來平靜和順的臉孔湧出傷痛和失望,「…你真的要搬家嗎?」


    別、別這樣看我!澤峻趕緊將臉一別,覺得心大大的動搖起來。別鬧了,他隻愛小梓姐,不可能也不可以對其他的女孩動心…但是他真的抗拒不了她無言的懇求。


    「也、也不是非搬不可。」他狼狽了,讓他更窘的是,飄飄和小咪竊笑著互相撞肘,一個跟著一個溜掉了。


    喂!別在這種時候撇下他一個呀!讓他一個人麵對愛鈴,他實在…


    「我知道他們是有些頑皮…不過隻是不懂人情世故。」愛鈴凝視著他,「這裏真的那麽不好嗎…?」她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舅舅常常憂慮她的情緒過分平靜無波,出塵得不似人類。但是麵對澤峻,總會勾起她一些莫名的惆悵。


    緣起緣滅,這就是人生。她一直都能夠平心靜氣的麵對這種變化…但是她對澤峻,會不舍。


    她不明白這種不舍。清秀而平凡的臉孔露出幾絲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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