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石邤一聲令下,藍泊兒飛速跑去卸妝,沈延基隨即跟了上去。


    “我怎麽覺得演完這場戲這麽壓抑呢?就好像這些真的發生過一樣。但其實我隻是看著你吐了些血漿,逐慰在大帆船上假裝自刎。”


    藍泊兒輕笑:“其實我是全身都在吐血漿。”


    “你說這編劇到底是什麽心思,怎麽可以寫出這麽恐怖的東西?如果一個人全身的毛孔都在出血的話,那還能活嗎?”


    “我可不覺得能比你女朋友的眼神還恐怖。嗯哼,沈延基先生,你不想看見我血濺當場的話就哄哄你的妞吧,我怕被暗殺。”藍泊兒嬉笑一聲,捏了捏沈延基的臉頰,蹦蹦跳跳走進更衣室。


    “等會兒一起吃夜宵吧。”


    還未得到迴應,餘光已掃到逐慰冰冰冷冷的臉。


    “你這麽看著我,不會是雪雩叫你來煩我吧。”


    逐慰明眸蘊過一絲陰翳:“劇組風言風語很厲害,我來提醒你。”


    “都說是瘋言瘋語了,你還理會。”“你剛才是不是說要吃夜宵?海臣會來接我,不然一起吧,也好讓雪雩看看,讓劇組的人看看。”藍泊兒說著話從更衣室走出來,看見了逐慰和沈延基,有些怔住了,“逐先生要一起嗎?”


    他淡淡迴絕:“不了。”


    “對了,逐先生,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你家的鋼琴是露天擺放的吧,夜裏琴聲太大了,影響到我的睡眠,你是不是晚上不愛睡覺啊?”她尷尬地笑了一下。


    “你說什麽?我家的鋼琴聲你怎麽聽得見?”


    “因為我們是鄰居啊。你的花園正對著我的臥室,有時候我透過窗子還能看見你的夫人和小孩。”


    這下沈延基更激動了:“這麽巧!要不我也買一棟住你們旁邊吧,不過逐慰晚上不許彈鋼琴喔。”


    逐慰瞥了她一眼,麵色驟冷,險些便要發火,最終還是忍了下來。他大概以為這是我安排的巧合。


    “逐慰你說好不好?”


    “不好。”


    “你真不夠意思。”


    “跟我走。”


    “為什麽?我不想跟你走。”


    最後隻得被逐慰硬拉著拖上了車,他在車裏又喊又叫:“泊兒,改天再約!”


    等車開出老遠,沈延基開始給逐慰做工作:“我說逐大牌……”


    “別亂給我起外號。”


    “你這個人冷就冷點吧,對誰都客客氣氣也行,為什麽偏偏對泊兒連客氣都做不到?你不會對她……”


    逐慰一臉嚴肅地說:“你想說什麽?”


    “我總覺得你看她的眼神不太一樣,尤其是拍戲的時候。你看著她,眼中的愛意簡直就快溢出來了。還有她死的時候,那種悲痛,說得矯情點,就像是我原來家財萬貫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可是石邤一喊停,你就馬不停蹄地躲到一邊,就像根本不認識她一樣。是我的錯覺,還是你的演技已臻化境?”


    逐慰淡淡道:“你可能是瘋了。”


    “我是瘋了,不然我怎麽會打算跟你說要和雪雩分手。”


    逐慰聞言一下子刹住了車:“為了她?”


    “什麽她不她,人家有名字,叫藍泊兒。”


    “真是為了她!”“不是,”沈延基搖搖頭,“人家跟畢海臣好著呢。我跟雪雩……起初還有點感覺,但是最近,真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可是我又不知道怎麽跟她開口,我怕她生氣起來放火燒我家。”


    “那你就別說。”


    “拖著也不是個辦法。關鍵雪人老催我們結婚,你有機會也幫我跟她說說,預防預防。”


    “這件事我做不了。”


    “做不了……”沈延基微微沉吟,“到時候就別怪我沒處理好。”


    “沈延基,我發覺你有時候會六親不認。”


    “做人難啊,做個幸福的人更難啊。你別以為六親不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有時候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你不去傳銷可惜了。”


    “你知不知道落天什麽時候進組?石邤明知道他趕不及,就把他的戲份壓到我頭上,害我拿著那麽一丁點的片酬戴著麵具演野臨。”他越想越覺得吃虧,“不行,我一定要他請我喝酒不可,還要選最貴的!”


    “好像是明天。”


    藍泊兒的話並沒在逐慰心中產生影響,逐慰心亂如麻的時候依然故我,琴曲循環往複彈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花園隻搭了一道低矮的柵欄,藍泊兒也顧不上什麽,披上睡袍就出了門,爬過柵欄徑直往裏走,也不叫逐慰,隻是伸出手在鋼琴鍵上一陣亂拍。


    “你老婆孩子不用睡覺嗎?就算你老婆孩子不用睡覺,我不用睡覺嗎?”


    逐慰猝然接受從藍泊兒眼中打出的兇殘目線,麵色驟冷,雖然沒說什麽,卻對平日一向溫柔可人的藍泊兒突然變臉感到驚愕。


    “說話呀!”她又劈裏啪啦重重拍琴鍵。


    他也不看她,冷冷啟唇:“我在我的花園裏彈琴有什麽不可以嗎?”


    “彈琴可以,出聲就不可以了。”


    “你這張臉變得未免太快了吧。”


    “演員一向是擅長變臉的。”


    “我看你不是變臉,是原來就是這個模樣吧。這麽快撕下麵具,不怕嗎?”


    “逐先生,你心裏很苦吧,”她雙手抱胸說得囂張恣意,“隻有心裏苦的人,才會三更半夜用這爆炸性的琴聲阻止別人安眠。你自己不想睡,你自己睡不著,為什麽要妨礙別人呢?知道什麽叫公德心嗎?”


    “走開。”


    她也不發火,雪色顏容綻出一絲媚笑,纖纖玉臂勾住他的肩,軟語吐在他耳畔:“別彈了,覺得寂寞的話我可以陪你啊,看星星看月亮看什麽都行。”


    “滾!”逐慰嫌惡地皺了眉頭。


    “逐先生,我最後跟你說一次喔,不要再吵我了啦,我若睡不著,就會來你家……睡你的床。”她輕輕笑笑收迴自己的手,婀娜而去。


    縱然坐懷不亂,一雙手卻在顫抖。月光映在他臉上,是難以言喻的好看。


    而後,他突然無奈地搖起頭來,白皙的臉龐映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神態,不知想到了什麽。


    那年,逐域也曾這樣搖頭。


    據《夙世筆記》記載,那夜的雨下得很大,好像一輩子都不會停那樣。藍柏玡衣,就在那場大雨中消失不見。


    逐域並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大好的清晨搖頭苦歎,他也不知道有人在那淒涼的黑夜苦苦等他一宿,最後昏倒在別個男人懷裏。他一徑歎息著,好像冥冥之中失去了什麽。他的新娘,那個名為青馜的公主,為他搭上一襲披風,囑他莫要著涼。他淡淡地說,青馜,我隻愛你一個。


    “我隻愛你一個。”


    其實他對藍柏玡衣說過不下百次。他舌燦蓮花,他說天可崩,地可裂,海可枯,石可爛,但他的心不可變。他要牽著她的手,一直到白頭。


    白頭。那是多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還是一百年?關於愛情的誓言,在人間最長不過百年,但對我們人魚,卻是永生永世的癡戀。什麽白首偕老,什麽百年好合,什麽千載團圓,若能做到十指緊扣十載光陰,那就是天大的福氣了。


    希望這一世,玡衣你也有這樣的福氣。


    這一夜,我枕著《夙世筆記》睡在泳池裏,伴著她歡暢的笑聲,睡得十分安穩。


    夜幕突然降臨,夏夜風暖,我靜靜地趴在海邊一塊岩石上,打出一道水幕,水幕之上乍現片場一幕,我耐心地看了他們好一會兒。


    蕭落天作為夙王野臨的扮演者姍姍遲來,連連道歉。


    這相貌,比起我的野臨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工作人員很快準備完畢,鏡頭一開,藍柏玡衣對麵是高高端坐的夙王,一襲華麗白衣,溫潤如玉,清眉細目,優雅如仙。


    她說她把救活逐域當作一種幸運,她曾快樂得想要告訴全世界,可是青馜毀了他們。


    他忘記了她,好不容易又想起了她,可她卻已不再信任他。她以為自己不夠重要,以為他不會生死相隨,所以孤零零地魂歸夙月神族,在月中抄起答應夙王的《光明咒》,和誓死相伴的逐域錯過。


    她苦苦哀求夙王讓她出現在逐域的來世,哪怕隻是一分鍾。


    一切分明結束了,可她仍舊不舍得放手。執念實在是一種無法解釋的東西,它同宿命一般,一旦起了頭,便無從更改。


    其實我也曾那樣奢望過。因為我和她一樣相信輪迴,唯一不解的是為何它們年年相似,傷痛卻那麽不同。就好比她經曆二十九次輪迴重生,卻世世相異,每每有別。


    或許是野臨妙筆生花,又或許是野臨的心思太過複雜。所以弄得芸芸眾生拿無盡的傷痛換心愛之人的一次迴眸。深藍王室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藍柏玡衣,在深海中誰都不敢抬眼多看的主子,竟肯苦苦央求夙王給她一次機會。


    “連深海王位都是你的,你還指望愛情做什麽?他愛你又能怎樣?和你攜手白頭又能如何?除了愛情他能給你什麽?你帶著對別人的希冀而活,本是在走一條不歸路。”


    野臨,你這般說,是因為你還未遇過心愛,還未遇到我,還是你從頭到尾都這麽認為?又或者,你認為一次已經足夠,毋須永遠。


    你信佛,我也便跟了你的信仰,從此相信幽都,相信輪迴,相信宿命。


    曾經我以為有一千種可能會被你的愛吞噬,卻從未想過最終被吞噬的會是你。


    我一度憎恨北極,因為這個地方使我有機會愛上你;我痛恨藍柏澤道,因為他為我去北極營造了機會。我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屬於哪裏,忘了深藍於我而言是什麽定義。我的眼裏,心裏,命裏,隻有你。我是那麽愛你,那麽那麽期盼你的來生。將過千年,你卻仍不出現。野臨,你可是在怪我成為你的負累?我連累你丟了性命,於是你躲著不肯見我?如今你是誰?你有了新的牽掛,再不記得我了嗎?抑或你從未進入宿命輪迴,打從謝世的那一刻起便存了心要斷絕與我二次相識的機會?


    也是,夙王野臨何其尊貴,何其美好,每座城都有愛你不悔的人,所以你並不稀罕我的目光。


    可我太稀罕你了!縱使你真的那樣想,我也不管。我不知道《夙世筆記》上命定你屬於誰,我也不想知道,但你的未來,我要定了。


    你是否暗自嘲諷我的執拗癡傻?不能怪我呢。因為我無法預知遇上你就是一種懲罰。可我寧願被懲罰一輩子。


    所以野臨,你莫要怪我學她故意在輪迴中尋人。我隻是放不下你。那一年開始便再也放不下。


    那一年,冰川腳下。


    我浮出冰冷的水麵。冰塊上氣定神閑的你,懷裏抱著幼弱的雪貂。我看見你的食指指腹輕輕地拖著雪貂玉足,一搭一搭地逗著它,綻著禁海花一般明豔的笑容。


    深藍之王藍柏澤道將我遣送至北極道,臨行前囑咐我永世鎮守。一路行來,唯一能安慰我的是教母說的我終會迴歸深藍的話。我風塵仆仆趕到北極道,過路死傷無數,心內壓抑無比。我想象中,你暴戾、殘忍、嗜血,從未料到你竟是個清冽如水的男子。


    你著一襲華美月光羽衣,額前隱現象征你崇高身份的月牙印記,月白色的長發柔順地淌在冰麵,肌膚欺雪賽霜,幾乎和冰融為一體。


    你的笑容在你瞥見我的那一刻遽然消失。你麵色沉靜,雙目輕闔,像是不知我在近旁。你對我,有防備之心。


    我不知道愛情的滋味。我隻知道,父親用母親的名字命名自己的王國是愛,玡衣不惜一切放棄深藍追尋逐域是愛。所以我想,我怕我自己配不上你,這樣大概也是愛。


    我靜靜地看著你,看著你。


    你的視線像陽光一樣穿透我的心髒,隔斷了周圍所有的冷決慘痛。我的唇邊突然浮現一絲微笑,眼中萬般光彩。正是我十八年華,一顰一笑,恁樣美好、風華。任誰都比不過。


    之後我離開了深藍。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離開深藍,不會讓我失去更多。我想我不會錯。


    但願我不會錯。


    我相信我能嫁你為妻。你若不能愛我,也不許愛上誰。不論是姑娘還是男子,我通通不允。


    於是我日日跟在你的月光羽衣之後,像個小孩一樣頂撞你,美其名曰“護衛北極道”,實則是在你清寒的眼眸尋找一席之地,然後擴張,直到全部都是我的地盤。這一切,你一直默許。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你喜歡我,所以不會傷我分毫。你傷的是那些無辜的深藍海軍。


    我氣衝衝地追著血腥的你,差幾踩到你的月白長發。“為何嗜殺?”


    “我隻是反擊。”你容顏肅殺,月牙印記冷得過分,聲音平靜得可怕。


    “那也無須招招致命。那些水靈衛不過是深藍最低級的衛隊,你揮一揮手,就能將他們扇出北極。”


    “你似乎忘記,深藍海軍不死不休。與其將他們扇出北極,再原路折返,趕得吐血而亡,不如大發慈悲送他們一程,也算死得其所。最重要的是,深藍王室將會承擔其家眷的生養死葬。疲於奔命為的不就是這一份福利嗎?”


    “倘若這就叫慈悲,我也可以送你一程,令你得以脫離苦海,再不用應付海軍。”


    “你舍得嗎?”


    我看見你眸中的輕蔑,看見你絕美的雪顏寫著得意。如果我手握一把小剪,我發誓我會將你的華美羽衣剪得一根不剩,又或將你及地的白發剪下繡衣。


    可我卻隻能承認:“不舍得!”


    因為我打從看見你懷抱雪貂的那一刻起就愛上了你,所以我用力應聲,似乎怕不夠堅定更加丟臉。但脫口而出的“不舍得”三字卻一語成讖,造就我永遠的難過。


    愛不得,亦求不到,仿佛是命定之殤。


    數日數夜,你不肯閉上雙眼。我問你為什麽,你轉過頭來對我說:“因為我一閉眼,那冰層下麵的伏兵將會用戟刺穿我的心髒。為了防止我死而複生,他們可能會用夙族聖物‘相約小箭’割下我每一寸骨血,然後倒進相約小澗——那是一座活火山的洞口,骨血會在岩漿裏翻攪,匯聚,是為‘相約’。原本散落在骨血裏的精魂會被逼出,最後灰飛煙滅。”


    “為何要這般麻煩?”


    “達到永不超生。”你的聲音寒涼似如冰雪。就像周身的北極冰水,涼徹骨髓。


    “你會死嗎?”


    “也許。”


    “不能肯定嗎?你是夙王,你有fanyunfuyu之能,能知過去未來。”


    “但總有改變不了,抑或不想控製的東西。”


    “我不明白。”


    但願我永遠不明白。


    因為一旦明白,便有生死。我心裏在想,假如有一天你真的離我而去,永不超生,那我一定會將仇敵挫骨揚灰,再以死作結。好在,好在你並未被相約小箭剜去骨血。我終歸還能與你相見。


    你要何時迴來?


    滿十個世紀嗎?


    整數總是好聽的。


    轉眼又過8個世紀。


    1981年某個夏夜,電視台舉辦“中華公主”選美,報名處設在市區商貿大廈頂樓,負一樓至頂貼滿了“中華公主”的宣傳海報。


    去年秋末冬初,青馥著一襲水綠色晚裝問鼎“中華公主”冠軍,儀態萬方,無人可比。更別提她正與身為神州上市公司主席的逐歆交往,備受大批傳媒追訪。一年後她與逐歆成婚,空運而來的鮮花鋪滿了大宅的各條小徑,她穿著長長的拖地婚紗現身。城中人頭攢動,爭相一睹最美新娘芳容。那場麵至今讓人記憶猶新。所以總有姑娘盼望借助“中華公主”一夜成名,嫁入豪門。


    藍川伊報名參加“中華公主”那天,著一襲藍衣白裙。她眉目如畫,膚白如雪,長發搖曳在胸前,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微弱的紅芒,把在場所有的姑娘都比了下去。遠遠看去,就像個洋娃娃。


    這一世,她是藍川伊。


    本是神州上市公司主席的秘書,分內事處理得井井有條,天下事都與她無關,卻因為生得沉魚落雁而被推上風口浪尖,跌入“中華公主”的洪流中。


    她和他糾纏了一千年,一千年內愛得滴水不漏,隻要是逐域後裔,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隻是這一世,看見逐歆的一瞬間有些怔忡。


    他的妻子青馥整日與他形影不離,有段時間她甚至連跟他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青馥家道中落,一朝重飛枝頭便享福不盡,十指不沾陽春水,連累身為神州上市公司主席的逐歆頓頓外賣。她隻好應了一句老土的古話,洗手作羹湯。


    明明是場辦公室送湯的戲,主角是逐慰和藍泊兒,但不知怎的,一眨眼變成了一場吻戲,男主角都換了。


    起初是沈延基說要幫助藍泊兒快速進入角色,先試一下戲,石邤原也是認可的,隻是他沒想到事情會失控。


    所有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片場寂靜無兩。雪雩迴來得晚,卻恰好看到這一幕。而蕭落天剛準備收工,無意中經過,為了兄弟情隻好拚命地拉住雪雩,希望她冷靜一些。


    “誰準你的吻戲!誰給你加的吻戲!沈延基你混蛋!”罵的是沈延基,人卻要往藍泊兒身上撲。雪雩這姑娘,活得還是蠻清楚的。


    逐慰靜靜地站在一旁,眼中情緒極盡複雜。石邤卻差點瘋了,可他也不敢上前勸架。


    各種糾結纏鬥之際,從某處飛來一個瓷碗直往藍泊兒額上砸。我看見血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虛晃一下像是隨時都會倒下去似的。她抓著沈延基的手臂,臉色慘白。


    阿音!


    逐慰差一點就喚出她的名字,可這名字到了嘴邊,卻愣是沒有喊出聲來。也許是舊情難以忘懷,他怔怔地盯著藍泊兒被沈延基打橫抱起飛奔而出,就像當初看見藍音色渾身是血沒入深海。


    他閉了一下眼,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想起。


    他在閣樓等了我一夜,我直到天亮才緩緩而歸。我瞧見他,很不高興:“何時開始我的閣樓成了別人可以隨意進出的公共場所?”


    “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麽,請你帶她走。”


    我斜睨著他:“這才幾天,你就受不了了。怎麽?看見她就想起另一個人了嗎?”


    “她已經影響了我的生活和工作。”


    “逐先生,事情不可能永遠按照你希望的那樣給你一個你能接受的過程和結果。有時候你感到快樂,那是因為你在走運。現在你不高興了,是因為你要倒黴了。”


    “你到底是誰?”


    我露出孩童一樣天真的微笑,垂眸低聲說:“相信因果嗎?種善因,得善果,你受的都是你過去做的。”


    “如果你不肯帶她走,我會親自動手。”


    “像從前一樣嗎?”他放狠話,我隻好戳穿他。


    “你說什麽?”


    “從前,並不遙遠。”


    我從《夙世筆記》中看到他舊時的記憶。我知道那天逐慰駕著跑車墜入禁海。車內,還有藍音色。


    警察說跑車被打撈上來的時候,車裏隻有逐慰一個人,並沒有什麽女人。更奇怪的是車浮在淺海,差幾就飄上了沙灘。這在科學上是說不通的。


    一時之間,逐慰的新聞成為舉國上下茶餘飯後的談資。直到一個權威心理醫生宣布逐慰壓力過大,精神失常,出現了幻覺。人們想不通為什麽逐慰這樣的巨星也會遭遇惱人的壓力,而且沒有人願意相信一向專情、勤奮的逐慰會惹上婚外情這樣的爛俗事。於是逐慰成了一個傳奇。


    因為精神失常成了傳奇,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古怪。


    我和逐慰心裏都很清楚,他的生命之中,確實出現過一個名叫藍音色的姑娘,她喊他名字的時候,像極了無禮喊叫路人,一連說很多個“慰”字。


    當時紅點再一次從石盤上消失。


    我知道隻須再過四年,她凝聚好靈力,一切又會重演。


    四年,那樣快。而我終於找到你了,玡衣。


    “逐先生,四年前發生什麽事你我都很清楚。我說過,我並不想令你身敗名裂,也無意威脅你……”


    他急了,打斷我的話:“你到底是誰?到底是她的誰?”


    “她?你連她的名字都不敢提嗎?”


    “告訴我!”


    “你瞧,我和她有幾分相像?”


    “你……”


    “她管我叫堂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們經曆的所有,我都知道。她的死,我不怪你,也不打算對你做什麽。可是……”我彎唇而笑,眼睛都眯了起來,“可是藍泊兒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要她過得快樂。隻要她覺得快樂,我什麽都可以為她做。”


    “她那個模樣,根本不需要你為她做什麽。”


    “那又如何?”我冷眼瞧著他,“你應該怕的不是她的真麵目,而是她會知道她姐姐是怎麽死的。”


    他靜靜地看著我,眼中掠過一道光,內心或許糾結纏鬥。


    “因為父母離異,泊兒自小長居海外,對我沒什麽印象,我也不曾找過她,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跟她說些對你不利的事。你最好也當從未見過我。”我笑了一下,“她年前迴到國內才發現家中遭了橫禍,姐姐失蹤,父親鬱鬱而終,心態變化做人古怪也很正常。”


    “古怪?你看低她了。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她在這個圈子逗留,將來……”


    這一迴輪到我打斷他的話:“我知道她不對勁,所以我要庇護她。我不但要庇護她,我還要盡我所能讓她高興。她想進演藝圈,我就給她開部戲;她喜歡舊時的故事,我就寫給她演;她覺得你好看,我就請你演男一號。至於別人怎麽對她,我自有我的辦法處理。但若你敢出手傷她分毫,我定讓你寢食難安。”


    “藍小姐……”


    我嫣然一笑:“最後說一句,管好你的妻妹,否則我將動用我所有的資源讓你們好看。”


    他走出閣樓的時候整個人十分頹喪,不過他很快接到了蕭落天的電話。蕭落天告訴他,畢海臣已著手安排律師對雪雩故意傷人行為的提告。雪人為了雪雩不被官司纏身,親自去了醫院探望藍泊兒。他滿臉的頹喪瞬間轉化成焦急和恐懼。


    此時此刻的藍泊兒卻是好心情,由畢海臣陪著被包圍在病房一簇簇的野薔薇花中。


    “喜歡嗎?”他似笑非笑。


    這種表情,堪是最美,如溢光瓊瑤,透著一股華麗清俊。


    他神姿天縱,儒雅文質,藍柏玡衣一直記得。所以每次輪迴她都能輕易在人海中尋到他,從不懷疑認錯了人。而他,終究是個癡情種,轉世後也起這樣一個名字——海臣。海的臣子,紆尊降貴於她裙下,為她喪魂失魄。一如千年以前,為情執著,為她執著,至死不悔。


    她,說著一介平民有勞將軍掛念,款步退開,似是要退出他的生命。


    然而她一步步地後退,卻換來他一步步地緊逼。她隻好利用他進入王宮見心愛之人。她在他的眼皮底下撲入王子懷中……


    這麽多年,她仍感到歉疚,所以隻能在真相揭開之前盡力彌補,給他留一些將來能用來安慰自己的迴憶。


    “你又亂花錢。”雖然怪他,但麵上是掩不住的甜蜜。


    他唇邊噙了一絲笑:“你喜歡就好。”


    “你總是這樣,會給人笑的。”


    他一雙濃眉微微挑了起來,英俊清雅的一張臉,深邃眼瞳上下端詳她:“讓所有人都看見,就不會有人來跟我爭了。”


    她隻是笑,笑得很甜蜜,就跟真的一樣。


    過了一會兒,她試圖開解他:“hayson,其實我隻是擦破點皮,真的沒什麽的,你別把我想得太不濟,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可以迴劇組!”


    “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想了想:“真的嗎?你真的明白嗎?”


    他柔聲道:“我知道你好心,所以我隻是嚇唬嚇唬他們。我不想你總是平白受傷害,也許經過這一迴,你在劇組就能平平安安了。”


    “你可不許騙我。”


    他滿是笑意想要向她保證,門卻被輕輕敲響了。


    藍泊兒將所有的目光傾注在雪人的容顏之上,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唿。


    也許是急性子,雪人還未開口,她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悠,搶先一步說:“夫人是為了起訴的事情來的嗎?”她又一次笑得迷惑人心。


    “hayson答應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現在什麽事都沒有了。”


    她這樣說,雪人其實有些震驚。但一看她蒼白的麵容和真誠的笑靨,乖巧得就像籠中白兔,便鬼使神差地相信了她,覺得她和她的孿生姐姐不一樣。


    她或許跟我不一樣,但縱使輪迴千年,她終究還是她,絲毫未變。


    幸運的是,雪人並未完全信任麵前這個天真可愛的藍泊兒。


    她看不透,真心看不透。自打降生在四大家族開始,就沒遭遇過瓶頸,唯一的一次,還是藍音色。她心內難受,不禁憶起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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