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黎昕不是沒想過,如果顧念塵幫著保守了秘密,自己後來的路是不是就會順利一點,黎嘯天是不是就不會毫無留戀地出走?


    她也不會在名利場明槍暗箭的爾虞我詐中,變得苟且而麻木。


    可她也深知,即便沒有這件事,她大概率上也逃不過蔡玉華的拖累,遠從她和溫世堯張口要好處開始,她就踏上了一條無法迴頭的路,少女冰清玉潔的標簽被粗暴撕下,取而代之的,不過是一張沾滿世俗欲望的臉。


    美則美矣,卻也讓人生厭。


    “您的心情我理解,其實說到底,是我自己不夠潔身自愛,顧導救了我一命,又有什麽好愧疚的?”


    黎昕的話說的顧母神情略微一頓,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目瞪口呆地盯著她,她籲了口氣,繼續說道,“可能您有些誤會,我之前懷孕的事,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顧母茫然地點頭又搖頭,突然覺悟出,慌忙用紙巾擦幹臉上淚跡,“你的意思是……”


    “我們隻是朋友。”黎昕點頭,再次強調自己的意思,“所以,這件事上顧導沒有對不起我,您也不必為此耿耿於懷。”


    話既已說開,黎昕留下也沒什麽意義,和她客套了幾句便起身告辭,顧母又恢複了之前毫無生氣的模樣,木訥地點頭,任她離開。


    或許病房裏久處的壓抑會讓人崩潰,她還想要在這兒坐一會兒,暫時逃離現實,給自己一些喘息的空間。


    雨仍在下,連綿不斷地落下來,將四下的塵土衝刷的幹淨。


    黎昕站在水吧門口的房簷下,等著吳飛將車開過來,她隻穿了件半袖的及膝裙,針織質地很容易吸水,雨霧被風刮過來,落到衣服上,濕濕涼涼的貼著皮膚,有些寒涼又有些粘膩。


    車子很快開過來,吳飛舉著傘正欲下車來接,她卻飛快下了台階,打開車門,兀自上了車。


    吳飛這邊腳剛落地,聽見車門開關的聲音,訕訕收了傘,退迴駕駛室,迴頭看了她一眼,“太太,我們去哪兒?”


    “迴去吧。”


    黎昕簡短迴了句,被雨霧打濕的長發貼在脖頸,被她用手撥開,她係好安全帶,將身子窩進後座,頭倚著靠枕,稍一抬眸,看著天窗玻璃上不斷飛濺起的水花,後知後覺似的,眼眶突然覺得酸脹不堪。


    想起那年病床邊,得知她流產的顧念塵滿目蒼涼地問,“是誰?”


    當時的她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也或許是潛意識裏想跟他劃清界限,淡淡地別過頭,沙啞的嗓音從幹涸的唇畔擠出,“不知道,包廂裏人那麽多,喝醉了誰知道是誰。”


    “黎昕,我真是看錯你了,你就這麽放蕩?”


    他麵紅耳赤地吼,語氣裏極盡的氣急敗壞。


    那是黎昕迄今為止聽他說過的唯一一句髒話,似乎也是斟酌了一番,選了個殺傷力不算很大的詞,如果換作是她,估計早爆出三字經,什麽難聽什麽往她身上招唿了。


    想他那樣溫和謙遜的性子,大概是失望至極才能說出那樣的話吧。


    後來,他也確實跟她劃清界限了,在黎嘯天和導師趕到醫院之前,他依舊站在那個位置,低斂著眉眼看她,夕陽的餘暉透過西向的玻璃窗灑落在他臉上,清瘦秀氣的麵龐,看起來溫暖不已。


    隻是他一張口,便是一把冰涼刺骨的語氣,“黎昕,這圈子說大也不大,但從今天起,有你的地方,再也不會有我顧念塵!”


    “抱歉,我隻能陪你走到這裏了。剩下的路,你好好走。”


    你瞧,到底是做導演的人,絕交的話都說的這麽考究。


    黎昕沒說話,轉過頭就淚如雨下。


    她性格乖僻,除了大大咧咧的蔣亦然,沒什麽人與她真心結交,加上之前有要債的來學校在晚會上公然大鬧,捕風捉影的傳聞讓別人看她時,總帶著些輕佻目光,難得有人真心待她,卻多難留住。


    後來,她成功憑借當年的電影躋身演藝圈,經曆了一番沉浮,一夜爆紅,成功上位,從寂寂無名到豪門闊太,很多人看來,算得上功成名就吧。


    也從那一天起,他們再沒見過,相處過的點滴也好像消失了蹤跡,被扔進記憶的最底層,徹底塵封住。隻是偶爾從新聞中聽聞彼此近況,隔著多年的時光,像歌裏唱的一般感歎,為何舊知己,在最後變不到老友。


    因為黎嘯天的離開和客死異鄉,她好像理所應當地對顧念塵帶著些怨恨,說穿了,她不過是把命運的不公嫁接到他頭上,恨一個人,總好過恨虛無縹緲的命運來得實在。


    卻從不想真相曲折。


    也不知多年以後,再見便麵臨生死。


    眼睛脹的難受,黎昕抬手揉揉眼眶。


    雨勢有增無減,這一會兒功夫,下山的路邊,湧向排水口的水流已有洶湧之勢,漫天風雨滂沱落至擋風玻璃,將視線阻擋,入目皆是白色的水霧和不停擺動的雨刮器。


    b市很少會下這麽大的雨,一年也就那麽兩三迴,這迴好巧不巧被他們趕上了,還是在下山的當口。


    吳飛在前麵咕噥了幾句,變道到慢車道,車速降了不少。不遠有個岔路口,左側快車道上一輛紅色私家車好像突然反應過來,急刹之後打轉向燈,強行變道加塞。


    車距太近,吳飛喊了句“我靠”,打方向踩刹車都沒能完全避開,一頭撞到紅車副駕駛位置。


    慣性作用,他一頭撞在方向盤上,疼的齜牙咧嘴,後座的黎昕下意識喊了聲,身子也整個往前摜了下,所幸係著安全帶,沒出事故。


    緊接著是後車的連續追尾。


    黎昕還沒緩過氣來,又是一陣晃動,徹底沒了動靜時,才發覺一陣腹痛。


    她嘶了口氣,微微弓著身子,伸手按著肚子,不知是小腹下的安全帶勒的太緊導致的,還是被突如其來的事故嚇到。


    吳飛迴頭看了她一眼,嚇得臉色灰白,慌慌張張掏出手機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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