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刻鍾的功夫,天氣劇變,積壓的雲層越聚越低,天色很快暗下來,狂風將街邊的法桐吹的枝搖葉晃,陣陣雷聲低沉嘶吼著從雲上滾過。


    醫院附近的水吧,黑壓壓的天氣似乎並不能影響到這一塊兒,店內放著舒緩流暢的音樂,暖黃色的光線充斥著每一個角落,簡潔質樸的裝修更是添加了幾分安寧感。


    不知是天氣原因,還是這一塊兒本就人煙稀少,此時店內沒什麽人。


    黎昕坐在靠窗的沙發上,臨近過道的一側用繡著雛菊的輕薄紗簾擋著,已經坐了好一會兒,她端起眼前的熱牛奶小心啜了口,剛剛還滾燙的牛奶此刻已經有些涼了,她喝了口便放迴桌子上。


    剛剛在醫院門口被顧念塵母親叫住,說要和她談談,現在兩人坐了十幾分鍾,牛奶喝了大半,她卻始終沒開口,黎昕有些坐不住,對著對麵心不在焉攪著咖啡的顧母淡聲開口,“阿姨您找我,是有什麽事?”


    顧母正側眸看著窗外,聞言迴過頭來,與顧念塵相似的眉眼間,恍惚一閃而逝。


    慢性病最折磨人,折磨病人也折磨身邊人。


    很久沒好好休息的緣故,她整個人都透著股乏力,濃密的齊耳短發夾了幾縷銀絲,眼瞼下方眼袋烏青,橫生的紋路在光潔的皮膚上劃出條條淺壑,挺直的脊背也因勞累過度而微微佝著。


    她應該與蔡玉華年齡相仿,五官清秀端莊,舉手投足間姿態優雅從容,隻是看起來老態畢現,感覺上比蔡玉華大了許多。


    顧母手捏著勺子在杯子裏緩慢攪著,半闔著眸,緩緩開口,“我早就說過,讓他不要再拍電視劇,導演這個工作實在太辛苦了,忙起來就沒日沒夜的,他這樣的身體哪能吃得消,可他就是不聽,身體越來越差……”


    大概精神恍惚的原因,她說起話來語氣飄忽而絮叨,沒頭沒尾的,黎昕耐心聽著,在她停頓時適時“嗯”地應了聲,沉著嗓子問,“他得這個病,很久了嗎?”


    “嗯,天生的,室間隔缺損合並肺動脈高壓。”


    “這個不能手術治療嗎?”


    “修修補補很多次了,一次比一次堅持時間短,這兩年更是,幾乎就把醫院當家了。”


    顧母搖頭苦笑,聲音顫動著,隱隱有幾絲哽咽,為了平定情緒,她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甘醇酸苦的滋味縈繞在舌尖,卻難以抵消心頭的酸楚。


    她抽出張紙,輕輕擦了下嘴角,也順便整理好情緒,“好了,不說這些了,我要和你談的是別的事。”


    黎昕從震驚中迴過神,疑惑地問,“別的事?”


    她從來沒和顧念塵母親接觸過,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麽事要談。


    顧母點頭,目光挪到她隆起的腹部,長長籲了口氣,終於從消極中緩過來,打起精神問,“還記得你上一次懷孕,是在上大學的時候吧?”


    黎昕手輕輕撫著肚子,垂眸盯著麵前的桌麵,麵上平靜無瀾,心裏疑惑更甚,她不知道顧母是怎麽知道那件事的,更不知道她在這個節骨眼上提起,又是為了什麽。


    顧母等不到她的迴答,低頭撫了下耳後的短發,自顧著說起來,“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收到信用卡的消費通知,說是在醫院收取了住院押金,當時那張卡一直在念塵身上,我以為是他發病住院,便扔下手頭的事兒匆匆趕到醫院,卻看見了他在忙裏忙外辦手續。”


    “我問他怎麽迴事他不說,還一直趕我走,後來我就找了醫院的熟人打聽到,是一個小姑娘意外流產,被他送到醫院來,我當時很氣,他身體那麽差,你們這樣簡直是在胡鬧。”


    顧母語氣很輕,像是在陳述一件很平常的往事,也許對她來說,也確實很平常,“後來的事你大概能猜到了,我托關係去學校做了一些了解,知道了你家裏的部分情況,後來是我通知了你父親……”


    黎昕淡淡挑眉,良久的沉默之後,終於開口,“所以堅持讓學校開除我的人,是您?”


    拋去學校大環境之下的混亂不說,學生出了事,學校即便要做處理,也總該先了解清楚情況再做定奪,哪會像她那樣,出事第二天直接勸退。


    勸退,雖說是勸,可主動權根本不在她手中。


    不走的話,難道等著全校通告,搞得人盡皆知再走麽?她那時剛剛有點名氣,該如何取舍,誰都能猜到。


    本來有許多話要說,猛地被她截住,顧母有瞬間的空白,稍稍整理了下思緒,繼續說道,“當時學校確實沒有開除你的打算,是我施加壓力,但是我希望你能諒解一下做母親的心,我隻是想保護自己的孩子,他太脆弱,我不能留下任何傷害他的隱患。”


    黎昕輕笑了聲,意味不明的,側眸看向窗外。


    雨已經落下來了,下的大且急,落在窗戶上,劈啪作響。


    這裏地勢高,放眼望向山下,雨氣彌漫在天地間,整個城市都攏在靡靡的淒清裏,她端起麵前涼透的牛奶喝了口,依舊沒什麽情緒,“陳年舊事,我都記不清多少了,不知道您今天跟我說起這些來,是想表達什麽?”


    “後來我們也聽說了你父親的事,念塵心裏覺得愧對你,所以這幾年一直在盡心創作,想……把電視劇拍出來,算作是補償。”


    顧母歎了口氣,身子往沙發裏縮了縮,抬起一隻手捂著臉,像是突然沒了力氣,聲音低迷而泫然,“說到底都是我的錯,卻讓他這些年都過得不開心,都這時候了,我不想讓他懷著愧疚……”


    或許,不是親眼所見,靠著旁支末節永遠都拚湊不出一件事情原本的模樣。


    黎昕不知道自己當下是怎樣的心情,隻是心口像是被什麽壓著,沒有因為還原真相而覺得豁然,反倒越發沉重。


    這些年她不是沒想過,如果顧念塵幫著保守了秘密,自己後來的路是不是就會順利一點,黎嘯天是不是就不會毫無留戀地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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