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葦之一掃眉間陰雲,又驚又喜,道:“妹子見過我那三姊和六姊?”


    聞人徽音點頭道:“昨日小妹姊弟三人剛到京城,在朝陽門大街遇上了個小麻煩,幸虧有杭姊姊的兩位師姊熱心解圍。小妹本也不十分確定,憑著那兩位女俠跟杭姊姊一樣,腰間都別著一根長鞭,還有你們的名諱裏都帶個‘之’字,又聽了杭姊姊剛才的話,就猜到了八九分了。”


    杭葦之眉眼綻開,截然不同於麵對駱漢永的不冷不熱,談興大起,道:“名諱裏帶‘之’的可不止我們三個,總共有七個呢!我大姊複姓第一,叫第一之,二姊姓戚,叫戚笑之,三姊就是妹子見過的危拯之,四姊叫何念之,五姊叫霍解之,六姊雲遊之妹子也見過了,我排行老七!我們姊妹七人都是從小被師尊收養的孤兒,名諱也都是師尊她老人家起的!”


    聞人徽音默念七姝名諱,暗讚一聲,埋頭喝酒的甄甜冷不丁插話道:“那我以後就叫甄甜之了!”嬌憨討喜的模樣,惹人莞爾。聞人徽音笑著輕刮其小鼻頭,道:“做小輩的可不能重了師長的名諱,那是大大的不敬!”甄甜不以為然道:“不就是個名字麽,有什麽了不起的!”


    “小調皮鬼!”聞人徽音輕揉其頭,轉而對杭葦之道:“杭姊姊的師尊可是人稱‘仙姑’的昆侖派掌門玉山前輩?”


    “正是。”


    “小妹時常聽家中長輩們提及玉山老前輩,字裏行間滿是崇敬,老前輩才情縱橫,不僅武功卓絕,而且文采斐然,當世女子無出其右!”聞人徽音不曾聽過“昆侖七姝”之名,妄加誇讚反倒虛假,“仙姑”玉山則多有聽聞,揀了幾句師長們口中的好聽話說了,排除諸如性子古怪、行事乖張、離經叛道等語句。


    絕大多數人聽到旁人誇讚自家師長,定是高興受用的,杭葦之素來十分敬重恩師,自然也不例外。


    “杭姊姊的師尊同小妹師祖陽明公乃是平輩齊名的高人,這般算來,再叫姊姊就不合適了,該是長輩才是!”


    “妹子這話不對,哪有那麽多規矩輩分?你我年歲相差不大,以後就以姊妹相稱!”


    “恩啊,姊姊!”


    “這就對了,好妹妹!”


    看著二女聊得這般投機歡愉,酆於由衷替她們感到高興,很想搭話,又怕惹惱了杭葦之。


    二女本就互有好感,通過這番交談,又親昵了許多。真正的傾蓋如故就是這麽美妙,這種緣份所產生的情分純粹而牢固,再是精明之人也無法作出預見。


    嚴世蕃幹咳一聲,搖晃著肥大的軀體,笑著走向聞人徽音,道:“聞人姑娘,本公子敬你一杯。”


    “不敢不敢!”聞人徽音連忙福身,“小女子身份低微、見識淺薄,當不起嚴公子這般禮敬!”


    “聞人姑娘莫要謙虛,姑娘端莊秀美,淑溫居質,柔靚成儀,純真大方,清芳桂鬱,睿問川流,談吐風雅,才情不凡,如此天仙兒般的俏佳人,本公子倘若是薄待了,天理都難容,理當禮敬有加才是。”嚴世蕃久經花叢、閱女無數,成串溢美之詞張口即來,眼珠亂轉。


    聞人徽音聽得異常別扭,雙手恭敬端起香茗,道:“嚴公子見諒,小女子不會吃酒,以茶代酒,敬嚴公子一杯!”


    “咦!姑娘的酒杯怎的是空的?”嚴世蕃故作驚訝,冷眼望向近旁侍婢,沉聲道:“無知奴才,膽敢如此怠慢本公子的貴客!”


    侍婢嚇得發抖,雙腿一軟,噗通跪地,辯解道:“是這位姑娘……”見嚴世蕃麵色愈發不善,連連磕頭,慌忙改口道:“奴婢知錯,公子恕罪!奴婢知錯,公子恕罪!”


    聞人徽音心有不忍,生怕侍婢因此受罰,幫忙解釋道:“不幹這位姊姊的事,這位姊姊招待甚是悉心周到,是小女子不讓她倒酒的,嚴公子切莫怪罪!”


    嚴世蕃沉臉緘口,引得聞人徽音和侍婢同生惴惴,半晌才淡淡說道:“起來吧。”


    侍婢如獲大赦,磕頭如搗蒜,忙不迭道謝:“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多謝姑娘、多謝姑娘!”戰戰兢兢起身,驚悸久久難平。


    “嗬嗬嗬……”不待眨眼,嚴世蕃重現滿麵笑容,一團和氣,“本公子教奴無方,叫姑娘見笑了。”說話間,親自為聞人徽音斟上酒。


    “嚴公子見諒,小女子真的不會吃酒,還是以茶代酒……”


    “老話說得好,活到老,學到老。不會可以學,本公子自恃略通酒道,姑娘若不嫌棄,本公子鬥膽稱迴師,為姑娘講解這飲酒之道。”嚴世蕃緊盯聞人徽音神情變化,稍作停頓,笑著續道:“這麽多人看著呢,姑娘若再推辭,本公子可要下不來台了。”軟硬兼施,意圖明顯,誌在必得,“本公子先幹為敬!”心中至少還有十個讓人飲酒的由頭。


    聞人徽音一時無言,想不出合適的托詞。


    古今發作在即,酆於、貝七華、杭葦之意欲幫忙擋酒,但都沒一隻小手快。


    嗞溜一聲,酒盞見底。


    甄甜小手抹著小嘴,一派老神在在,大言炎炎道:“不就吃個酒嘛,姊姊不會吃,本女俠代她吃了!”瞥見杭葦之目冷麵沉,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裝傻充愣、左顧右盼。


    嚴世蕃想到了古今會暴走,聞人懷會圓場,酆於、貝七華、杭葦之甚至是方獻夫會出麵擋酒,等等多種可能性,早就有了相應的對策,唯獨沒料到甄甜會橫插一杠。


    甄甜覺得風頭出得還不夠,爬上椅子,昂首叉腰,作威風凜凜狀,道:“大胖子,本女俠記得酒桌上好像有一代三的規矩……”


    “放肆!”杭葦之聲色俱厲,這次是徹底動了真怒。


    甄甜嚇了一大跳,再不敢造次,低頭嘬嘴,泫然欲泣。


    杭葦之胸口一陣劇烈起伏,向嚴世蕃抱拳道:“在下教徒無妨,致使劣徒不知輕重、口無遮攔,衝撞了嚴公子,還請見諒!”


    嚴世蕃打一哈哈,皮笑肉不笑,擺手道:“無妨無妨,小孩子家麽本就是這樣頑皮的。”


    “區區一杯酒用得著這般推三阻四麽?”橫插一杠的何止甄甜,朱福嬋一派高高在上,翹著二郎腿,一臉不屑,“這麽大個人了,吃個酒還要小娃娃代勞,忒也不知羞!”


    聞人徽音本就十分過意不去,甄甜也算是為了自己出頭才挨了斥責,聽了朱福嬋的話更是麵皮發燙,情急之下心生一計。


    輕撫甄甜背脊,以示安慰,分別向嚴世蕃和朱福嬋福了福身,款動蓮步,向樂隊走去,對著一名三十出頭、相貌清臒的男性樂師福身道:“這位先生,您的胡琴可否借小女一使?”


    樂師微微一愣,不敢怠慢,恭敬奉上,“可以可以,姑娘請!”


    “多謝先生。”聞人徽音雙手接過二胡,略作打量,讚道:“真是把好琴!”


    樂師心下得意,嘴上作謙:“姑娘謬讚了。”


    聞人徽音自信環看全場,斂衽道:“小女子不勝酒力,唯一所長便是粗通音律,這便獻醜為諸公……”


    “既知是獻醜,何必多此一舉?”朱福嬋冷聲打斷。


    “公主殿下教訓的是。”聞人徽音笑意盈盈,二胡在手,氣定神閑,不卑不亢,“嚴公子盛情款待,奈何民女實在吃不得酒,心中甚是過意不去,為全主人家的顏麵,這便獻醜為諸公拉奏一曲,既為賠罪,也為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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