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隆隆聲由隱約可聞變成了震耳欲聾,好似席卷天際的奔雷,當中還摻雜著此起彼伏的唿嘯聲與嘶鳴聲。一支由七八百人組成的騎隊如潮水般澎湃湧來,放眼望去,人頭攢動,鐵蹄揮灑,白袍青衫迎風鼓蕩,勢如水流湍急、濁浪滔天的奔騰大河。


    沐炑和留心言所乘馬匹駭異更甚、惶恐不安,黑龍馬雙眸炯炯、異彩紛呈。


    留心言運氣發聲:“刀俠莊留心言、沐家莊沐炑、‘神聖’傳人蕭正陽特此恭迎清修師太、陳掌門,及峨眉、青城二派諸位豪傑!”其聲洪亮強勁,響徹雲霄,蓋過所有聲響,清晰地傳到對麵馬隊眾人耳中。


    馬隊開始降速,奔騰、疾行、快步、緩行,最後止步於十數丈外。


    兩騎嘚嘚出列,其中一位是古稀老尼,法相莊嚴,仆仆風塵不掩方外德者之出塵氣態,正是峨眉派掌門人清修;另一位是落拓中年人,為青城派掌門人陳城丈,時過境遷,屢遭挫折,當年同林複爭雄時的意氣風發早已不複存在,衣發淩亂、目光渾濁、神情黯淡、未老先衰,精氣神甚至還不及比他大了半甲子有餘的清修。


    “小炑賢侄、心言賢侄!”清修喜上眉梢,趕緊翻身下馬。


    留心言三人躬身抱拳道:“見過師太,見過陳掌門!”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清修熱絡地托起三人手腕,“黃崗梁一別半載有餘,貧尼日日掛懷諸位賢侄,不想竟在此與小炑相遇!當日在黃崗梁上多虧有小炑和諸位賢侄舍命相救,我等方能得以活命,每每念及這份大恩,貧尼和鄙派子弟無不銘感五內!”


    沐炑道:“師太您言重了,同道中人本就應該同氣連枝、互幫互助,小侄等人不過是盡了應盡的本分罷了!假使你我對調處境,師太和貴派豪傑必然也是會鼎力相助的!”


    “不知其他五位賢侄現今如何了?貧尼聽聞在黃崗梁之役後五位賢侄就一直下落不明、杳無音信!”


    “家兄和四位師兄確在黃崗梁上遇到了些許兇險,不過現今均已安然脫險,師太且放心!”


    “安然脫險便好、安然脫險便好!”清修笑中帶苦,腦海中再次清晰地浮現出當日慘狀,悵然歎道:“唉——!說到底黃崗梁之役皆因鄙派而起,連累那許多熱血豪傑無辜喪命,而鄙派卻在眾豪傑的庇護下於危難之際置身事外、顧自偷生,此等行徑與那背信棄義、苟且偷生的小人又有何異?罪過、罪過啊!”說到痛心處,悲憤交加,老淚縱橫,頓足疾首。


    “師太可不能這麽說,當日你們被無為邪教圍困多日,渾身是傷,疲憊不堪,連意識都模糊了,哪裏能算作是置身事外、顧自偷生?要怪也隻能怪無為邪教喪心病狂、韃子狼子野心!”


    沐炑親身經曆了整個黃崗梁之役,蕭正陽也有參與,留心言雖未身臨現場,通過他人講述,其中慘烈不難想象。受清修影響,三人黯然垂首,一時無言。


    陳城丈道:“這位小兄弟想必就是在黃崗梁外引馬群、破虜陣、解救萬千豪傑的‘神聖’傳人蕭正陽蕭少俠吧?”說話間,目光遊離,似乎不敢與人對視。


    蕭正陽躬身道:“晚輩正是蕭正陽,陳掌門直唿晚輩名諱即可,‘少俠’之稱太過抬舉了!”


    話題一轉,清修暫放悲憤,道:“神、聖二位師兄一生俠義,卻不幸橫遭劫難,四大高徒又僅剩明日賢侄一人,如今有了正陽這樣一位少年英雄的傳人,神、聖二位師兄泉下有知,必會深感欣慰!”


    陳城丈道:“我等今日為何而來,想必三位都很清楚,三位半路等候若隻是為了敘舊,請恕我等無禮,隻能待此間事了再行賠禮!”話裏明顯帶著不耐煩的情緒,如今的他,就算是沒有明確目的的出門遊曆,也不願與人交流,即便是親近之人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說他已經沒有親近之人了。


    留心言道:“我等今日正是為此事而來!”於是講述了這段時間所發現的種種端倪,以及一係列的推測。


    陳城丈耐著性子聽完,冷聲道:“就算是個圈套,被他人所利用,這趟潭柘寺之行,我等也是非去不可!”


    沐炑不解道:“陳師兄何以如此?”


    陳城丈咬牙道:“黃崗梁上所受屈辱,陳某定要加倍奉還!”


    沐炑道:“無為邪教乃我中原武林公敵,人人得而誅之……”


    “沐師妹你別說了!”陳城丈打斷道,“陳某知道你是好意,但你的好意陳某隻能心領了!先前的救命之恩陳某沒齒難忘,他日若有需要,縱使刀山火海,陳某亦是義不容辭、絕無二話!”


    話已至此,沐炑和留心言知道無論她們再如何費盡口舌,都不可能說動陳城丈,雙雙望向清修,盼著她能幫忙勸解。


    清修是經曆過無數風浪的武林耆老,年輕時一身銳氣、鋒芒外露、堅毅果決,到了大衍之年有所感悟,鋒芒漸斂,棱角漸平,為人處事、待人接物不再像以前那般雷厲風行、冷麵嚴苛。她其實很認同留心言三人的言論,但是她太了解陳城丈了,就算身後這七八百人沒有一人同行,也無法改變陳城丈的決心。於是說道:“黃崗梁一役中原武林死傷達十數萬之眾,這是一個何等恐怖的數字!古往今來,除了打仗,我從未聽過這等規模的江湖廝殺!而這一切皆因鄙派而起,無論如何鄙派也該給武林同道一個交代!你們迴去吧,這事你們別管了!”


    沐炑道:“師太……”


    清修擺手打斷,昂首挺胸道:“依你們的推測,既然雙方都想借我們兩個門派來加劇亂局,那便遂了他們的心願吧,我倒要看看能亂到何種程度!”


    沐炑道:“師太您萬不可意氣用事啊!峨眉、青城二派若是真的一頭紮進眼下這亂局,二派數百年的基業怕是、怕是要毀於一旦,還會引發更大的殺戮!”


    清修道:“殺戮?黃崗梁上的殺戮還少麽?時局動蕩,內憂外患,此時來場大亂不見得就一定是壞事,正所謂破舊立新,或許一場大亂能帶來一個全新的局麵!”


    留心言道:“師太你糊塗啊……請恕心言無禮,破舊立新談何容易?怕就怕這場大亂僅僅是個開始!”


    陳城丈再不願多聽半句、多說一字,徑自走向馬匹。留心言正猶豫要不要強行阻攔,蕭正陽冷不丁打一唿哨,黑龍馬人立嘶鳴,彰顯馬王威嚴,數百匹馬同時恐慌躁動,陳城丈的那匹馬也不例外。蕭正陽緊接著朗聲說道:“陳掌門,事出有因,情非得已,請恕晚輩無禮,鬥膽向您挑戰!”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包括清修、沐炑、留心言、陳城丈在內的所有人無不驚訝瞠目。


    蕭正陽接著說道:“陳掌門您是前輩高人,晚輩自然遠不是您的對手,所以晚輩想同您來一場百招賭約!”


    “如何一個百招賭約?”留心言腦筋轉得飛快,一下子就明白了蕭正陽的意圖,當即幫腔造勢。


    蕭正陽道:“如果陳掌門在百招之內勝了晚輩,任憑諸位去留,我等絕不幹涉;如果晚輩僥幸在陳掌門手下挺過百招,那就請峨眉、青城二派所有豪傑在佛會結束之前不與任何仇敵為難,與我等同心協力,化解亂局,揪出真兇!陳掌門可願應戰?”


    留心言、沐炑相視點頭,前者暗讚道:“陽兒這話說得真巧妙,既給足了陳掌門麵子,也給他自己增加了把握!”後者忖道:“陳掌門近年來心境折損嚴重,今非昔比,陽兒想勝過他幾無可能,但要支撐百招應該不成問題!”


    陳城丈麵色鐵青,目光閃爍,雙唇緊抿,毫無銳氣可言,這是一副躊躇的表情,更是一副怯戰的表情。


    留心言言語相激道:“陳掌門若是覺得後生可畏,百招太少,那兩百招也成,或者三百、四百也成!”頓了頓,又補充道:“幹脆不用招式限製,直到雙方分出勝負!”


    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陳城丈身上,他的唿吸變得粗重,麵色由青轉白,再由白轉紅,腮幫硬鼓,仿佛能聽到牙齒咬合互頂的咯咯聲,鮮紅的雙唇似乎在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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