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福嬋興致勃勃地藏身到了交泰殿內,選了處視野開闊之地,一邊吃著精美的瓜果糕點,一邊等著精彩的大戲上演。不料情勢愈演愈烈,遠超想象,上有雙龍一虎三方亂戰,下有同是拱衛皇城的千百衛士自相殘殺,場麵血腥可怖。


    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妙齡少女,身上固然有諸多不良習氣,很是刁蠻潑辣,但刁蠻不是殘酷,潑辣也不是狠辣。她何曾見過這等酷烈的場麵,興奮消褪,恐懼上湧。實在不敢再多看一眼、多聽一聲,隻想著快些逃離,來個眼不見為淨。轉念一想:“不對呀!黃公公出宮去了,老虎炳同那兩個像極了黑白無常的人打得正歡,侍衛們又在莫名其妙的自相殘殺,那誰來保護皇伯父呢?哎呀!皇伯父會不會有危險啊?不行!皇伯父素來對安旭寵愛有加、視如己出,比親生的還要親,現在到了危急關頭安旭可不能忘恩負義、置身事外……可是到處都這麽亂,還這麽、這麽……我該怎麽進去呢……不管了,做了再說!”


    正麵的情誼戰勝了負麵的恐懼,激發出了朱福嬋昂揚的鬥誌,渾身充滿力量,雙腳點踏,展動妙曼身姿,不是飛燕,勝似飛燕。她的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居然毫發無損地穿過戰區,溜進了乾清宮。在偌大的宮殿內一路兜轉,終於找到了朱厚熜所在的房間。看到房內情形,先是一愣,此情此景較之殿外見聞更為令她驚駭,銳聲喝道:“好一群狗膽包天的賤婢!”喝聲未落,騰身而起。


    異變突起,讓心虛至極的邢翠蓮身子一凜,下意識地停住了發簪紮心的動作,鋒利的尖頭剛好觸到朱厚熜胸口皮膚;也讓其他因極度恐懼而變得有些麻木的宮娥們靈台恢複了些許清明,連她們自己不敢相信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同時也是驚醒曹端妃的最後一道聲音,睜眼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瞠目結舌,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朱福嬋雖未學過拳腳功夫,但她有著不凡的輕功造詣,腿腳之力自遠非尋常金枝玉葉可比。一腳下去直接踹飛了邢翠蓮,後者從床上掉到床下,從台階上滾到台階下,再翻上數個跟鬥後才止住滾勢,頭暈目眩、齜牙咧嘴、咿咿呀呀。


    先聲奪人,對其他一眾宮娥造成了二次衝擊,心神徹底崩潰,絕望之情暴漲,紛紛不由自主地鬆手,呆若木雞地癱軟在地。


    朱福嬋自己也沒想到一腳之力竟有這般威力,換做往常,免不了要沾沾自喜一番,眼下情況特殊,無半分自得的興致,快速解開拴在朱厚熜脖頸上的繩套,焦急喊道:“皇伯父、皇伯父……!”久久不見迴應。


    遮麵女官肩頭一動,黃綰便看出其意圖,疾唿:“不可!”她則置若罔聞,果斷拋出奄奄一息的朱載墒,替朱栽壡擋下所有箭矢和鋼珠。人一離手,她跟著翻身而下,在朱栽壡落地之前將他托住;腳一沾地,當即前伸,直取抱頭縮身在柱腳的楊傑,一勾一挑,後者隻覺身子一輕,還沒迴過神就被射成了一隻刺蝟。


    黃綰目睹了整個經過,望著新添的兩具屍體,心有不忍,搖頭歎息。


    終於挨到了火銃裝填彈藥的時刻,黃綰和遮麵女官以身負數箭的代價護著三位皇子衝入了主敬殿。未及緩氣,光影晃動,二人聽聲辨位,展動身形,躲避殺招。一波未平一波再起,又是數道人影跳將而出,分別從各個不同的刁鑽角度攻向要害。再次堪堪避過,第三波攻勢降臨……前後共曆六波三十餘人的襲殺,險象環生,縱然武功卓絕,身上還是增加了多處創傷。


    絕對的優勢並沒有讓丁紹銘洋洋自得、放鬆懈怠,依然保持冷靜的頭腦,步步為營。把殿外的一百八十人分作九組,親自帶著其中四組分別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進入主敬殿,剩下五組人分守四麵及房頂,用以支援和防止突圍。


    黃綰和遮麵女官好不容易穩住陣腳,丁紹銘和四組人的強勢加入,讓他二人重新陷入險象環生的糟糕境地。


    皇城大亂早已驚動京城九門,但未接到命令,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兵士們一個個引頸眺望皇城,整列隊伍、緊握兵械,做好隨時接受召喚的準備。


    少年馬飛將是名入伍尚未足年的新兵,一個月前剛調到京師九門之一的正陽門當差。這本是一件讓他高興的事情,但眼下卻暗自生著悶氣,原因是上級沒有把他編入馳援皇城的隊伍中。壯年馬平川是名有著十六年兵齡的老兵,也在正陽門當差,任伍長一職。於私,二人是本家叔侄,馬飛將是叔,往上追溯七八代是同一個人;於公,馬平川是伍長,馬飛將是他手底下的兵。


    正陽門箭樓上,馬平川麵帶討好笑容,喚道:“飛將、飛將……”連喚多聲,終於得到馬飛將迴應:“叫叔!”馬平川左右環顧,確定左近隻有他手底下的兵,才輕聲叫道:“叔。”馬飛將板著臉道:“什麽?沒聽清,叫響一點!”馬平川一臉無奈,稍稍加大音量:“叔。”馬飛將依然假裝沒聽清,道:“什麽?你說什麽?太輕了,再叫響一點!”馬平川見其餘兵士一個個捂嘴偷笑,滿臉尷尬。頓了頓,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馬飛將當場跳腳,“這也叫……”


    “輕點!”


    “這也叫為我好?”


    “這當然是為你好!”


    “難得有這麽好的立功機會,你卻要攔著我,這算哪門子為我好?”


    “你懂什麽?”


    “我怎麽不懂了?要是錯過了這次立功機會,再想遇上……”


    “那我問你,你知道皇城裏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我……”


    “我再問你,你知道皇城裏麵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嗎?”


    “我……”


    “什麽都不知道還想立功?不把小命搭進去就謝天謝地了!”


    “到了、到了那裏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哼!就怕到了那裏什麽都還不知道,就已經稀裏糊塗地把小命交出去了!”


    叔侄二人爭論正酣,聽到旁邊兵士提醒道:“伍長,那邊好像有人!”立馬停止爭論,順其所指急忙趴上箭窗,遙見似有一人風馳電掣般朝己方飛奔而來。定睛細看,不消幾個唿吸,確定是個人。馬平川揚聲喝問道:“來者何人?”那人不答,依舊顧自飛奔。馬平川接著喝道:“城門重地,閑人速退!”一眾兵士紛紛彎弓搭箭,瞄準目標,隻待一聲令下。


    “先別放箭!”馬平川看著衣著裝扮頗為眼熟,尤其是那柄迎風擺蕩的拂塵,試探性問道:“尊駕可是黃公公?”


    這一次那人終於迴話了:“正是黃錦!”


    “大家別放箭!是黃公公!都別放箭!”唿聲傳遞,兵士們急忙收力撤箭。馬平川隔著箭窗,習慣性的哈腰諂笑道:“黃公公見諒,正陽門唯有龍車鳳輦才可通行,勞您改道他處!”話音未落,黃錦已到牆根下,直接騰身而起,腳尖僅於牆麵上輕點一下,輕輕鬆鬆掠到了三丈多高的城牆上。


    此舉引發了一陣不小的騷亂,從將到兵無不震撼。有人暗歎:“真人不露相呐!”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黃錦顯露功夫,一直以為他不會武功,沒想到不僅會,而且還高的出奇。有人揣測:“黃公公何以無視禮法?可是與皇城大亂有關?”有人暗忖:“莫非黃公公是來奉旨調兵的?這也不對呀,傳令不應該是從裏麵來的麽,怎麽會從外麵來?”


    黃錦心急如焚,顧不得禮法,也無心說解,徑自從甕城東側牆城上疾衝而過,到了盡頭仍不止步。身子剛一騰空,一柄無鋒黑劍自下而上,急忙淩空扭擺;身形未聞,一柄蛇形白劍斜向刺來,剌破胸前衣袍。


    “黑日鋏、寒水刃!”黃錦一眼認出對方兵刃,身形疾退,掠迴城牆,喝問道:“風華、水波是你們的什麽人?”二人悶聲疾攻,如影隨形,手中兵刃離黃錦始終不過三尺。


    皇太子,皇子中的皇子。


    朱栽壡頂著皇太子的頭銜,享受了該他享受的無上尊容,自然也要擔負起該他擔負的各種風險,成為丁紹銘著重的攻擊對象就是他現在要擔負起的風險。然年幼的他身處刀光血影之中,不哭不叫不抖,小小麵孔滿布血汙,木訥僵硬,原本靈動清澈的眼神變得空洞渾濁。朱載墒的那一口血,噴灑的是麵孔,衝擊的是心神。


    遮麵女官作為朱栽壡的保護傘,風雨既來,首當其衝。


    數十人合圍成圈,配合有度,進退合度,攻擊序列分主次有真假,且無定式,隨形勢變化而變化。一人遇險,多人援助,或以守為援,或以攻相援,穩紮穩打與淩厲兇狠並重。


    遮麵女官腰脅中刀在前,手臂受創在後,又身負數箭,還要照護朱栽壡周全,戰力大打折扣。麵對這般洶湧嚴謹的攻勢左支右絀、苦不堪言,身上不斷添置新的血口,無法分心思考這許多衛士精英為何會倒戈相向。


    丁紹銘瞅準時機,鋼刀當頭劈落。遮麵女官側頭閃避,鋼刀斬中發髻,貼著麵頰劃過。丁紹銘一刀落空,順勢一絞,扯下了遮麵紗巾,現出一張蕩人心魄的可怖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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