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藍天白雲,綠草如茵,平疇千裏,墨煙海化身牧民,引導著上百頭細毛羊漫步沃野,盡情飽餐。


    羊兒們長嘴貼地,鼻翼縮放,一根接一根的嫩草被卷入口中,一歪一歪的咀嚼著,很是有趣,。


    勁急的馬蹄聲忽如其來,顯得迫切又不合時宜。羊兒們飽餐的雅興受到了打擾,出現一陣小小的騷亂,以示不滿,可是嫩草的誘惑實在太大了,象征性地挪了幾步,又複歸祥和。


    年近半百的風蕭風采依舊,不減當年,腰挎無鋒黑劍,翻身而下,利索矯健。衝著墨煙海抱拳躬身,道:“宗主……”


    “不急,先吃口酒。”墨煙海打斷了風蕭的話,其聲清朗,全然不同於先前的幹澀沙啞。


    風蕭穩穩接住酒囊,豪飲一口。


    “如何?”


    “一般。”


    “這是本座親手釀製的馬奶酒。”


    “難怪。”


    墨煙海失望搖頭,輕輕一歎。


    風蕭置若罔聞,兀自說道:“全如宗主所料,今晨明廷三路大軍分別從山西、京畿、遼東開拔,共計二十八萬。其中路軍以梁竦為先鋒,率精兵八千,日夜兼程,直撲黃崗梁。土默特部的阿勒坦在計劃之外抽調了六千精騎,屯兵於黃崗梁正北二十裏處。”


    話音未落,馬蹄聲聲,錯開半個身為的兩騎,疾行而來。


    隨著年歲的增長,水寒的氣態變得愈發陰沉莫測。跟在他身旁的是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眉目俊朗,堪比潘安,嘴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自信笑意,勻稱修長的身形,再配以一柄三尺長劍,那叫一個英姿颯爽。小夥姓秦,單名一個洯字,為水寒嫡傳弟子。


    不待二人近前,墨煙海就拋出了兩袋馬奶酒,道:“吃口酒,解解渴。”


    師徒二人不作遲疑,拔開塞子,各飲一大口,水寒麵無表情,秦洯劍眉微皺。


    “如何?”


    水寒直言不諱:“不怎麽樣。”秦洯緘口不言,見墨煙海投來目光,不敢正視,略有忐忑,道:“屬下無趣的緊,不懂佳釀妙詣,任何美酒到了屬下嘴裏都是一個味。”


    “什麽味?”


    秦洯略顯猶豫,道:“難喝。”


    “此酒乃本座親手釀製。”


    秦洯麵色泛紅,再飲一口,道:“難上加難,此難非彼難。”


    水寒有意替弟子解圍,道:“難怪。”


    墨煙海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水寒道:“宗主,各地本宗弟子及蒙西、遼東二地反明勢力均已準備妥當,萬事俱備,隻待時機。”


    秦洯察言觀色,靜待三個唿吸,才道:“屬下無能,至今仍未找到月兒行蹤,請宗主責罰。”停頓一個唿吸,續道:“唐長川和令狐同源一直徘徊在黃崗梁外圍,宗主打算如何處置?”見墨煙海輕輕擺手,會意躬身,道:“屬下告退。”臨行不忘向水、風二人作禮。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迴看射雕處,千裏暮雲平。”墨煙海遙望天際,低聲吟唱,轉而問道,“你們可知道這首詩的題名?”


    風、水二人對視一眼,風蕭道:“不確定,好像叫《觀獵》。”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墨煙海喝了口自釀的馬奶酒,緩緩續道,“局已布成,且看那些個棋子如何發揮。你二人也辛苦了,暫且歇上一歇,跟著本座吃酒放羊。”


    風蕭道:“放羊沒問題。”


    水寒道:“吃酒就算了。”


    楊斷北自退居蒙東後,無時無刻不想著重歸中原,奪迴那份本就屬於他的榮光。無為教積弱十餘年,聲名日散,中原江湖風起雲湧,豪傑更迭,逐漸淡忘了同無為教的種種仇怨。


    既是人為操控,也是時來運轉,無為教雄風再現,更勝昔年。楊斷北強自隱忍的野心蠢蠢欲動,派遣教眾,對中原江湖不斷做出試探性的滋擾,親手喚醒了那沉寂已久的種種宿仇。


    墨煙海暗施巧勁,火上澆油,一場史無前例的江湖紛爭就此爆發。


    韃靼以六大部族為主體,又稱六萬戶,分左右兩翼,久居蒙古高原東部,與蒙古高原西部的瓦剌並立對峙。在過往的百多年曆史中,二者互有爭鬥、各有盛衰,且從不掩飾對肥沃廣袤的中原大地的垂涎之意。以一種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方式,不斷襲擾著朱明北部邊境。


    期間,不僅遭到了明廷軍馬的抗擊,還受到了萬千中原武人的抵觸,後者所帶來的打擊毫不亞於朝廷軍馬。久而久之,他們便把中原武人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卻又無可奈何。同樣道理,不管是興盛在前的瓦剌,還是風頭正盛的韃靼,站在明廷的角度看,也是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墨煙海精準把握各方心理,並加以充分利用,暗中遊說於蒙東、蒙西、遼東各大勢力之間,為他所用。


    朱厚熜靜觀多時,確定有利可圖,遂兵分三路,圍攻蒙東,即便做不到一勞永逸、永絕後患,也要讓韃靼各部族大傷元氣,短時間內無從振作。他是一個利字當頭的人,他不是一個利令智昏的人;他不是一個庸碌無知的君主,他是一個充滿智慧的帝王。重兵伐蒙,茲事體大,做好以防萬一的準備是必須的。


    墨煙海當然知道朱厚熜不是易與之輩,所以專門製定了針對對方後手防備的相關舉措,孰高孰低,且看後續發展。


    林複親率西河莊子弟加入追擊戰,為求速戰速決,從氣勢上壓垮對手,直麵楊斷北鋒芒,贏得陣陣喝彩。


    雙掌交擊,罡風激蕩,左近之人盡皆遭受波及,紛紛倒地。一退一步,一退三步,楊斷北略占上風,不作他想,齊出第二掌。連對三掌,楊斷北退了三步,臂膀微覺酸麻;林複氣血翻騰,反應更大,暗歎比肩“神州八極”的“無極神君”實非浪得虛名,遂改變對戰策略。


    在中原武人眼中,林複能否勝過楊斷北並不是最重要的。他能在此時此刻露麵,本身就是件鼓舞人心的事情,再昂然獨戰楊斷北,更是振奮人心。中原武人情緒高漲,再現如虹氣勢,壓得不可一世的無為教瀕臨潰散。


    勝利在望,林複卻絲毫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很清楚嚴陣以待的韃靼各部族正虎視眈眈地盤踞在左近,會在中原武人們以為大獲全勝的時候給上致命一擊。他不是沒想過撤退,而是不能退,且不說殺紅眼的群豪能否聽他號令,也不論什麽前功盡棄,有進無退才是現在真正的局麵,進則仍存轉機、尚有生機,退者全軍覆沒、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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