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奔出殿外,隻見遠處山穀間火光衝天,張大虎驚唿道:“那些官兵還真燒哇!”


    眾人急忙詢問緣由,張大虎便將早先遇到軍官徐護峰和孟讓的事,一一說了。


    起初那野人見到山上著火,還頗為好奇,奔前兩步貪看不已,待發覺那是天劍峰時,驚唿一聲,飛速向起火的山頭奔去。


    眾人被他唿聲嚇了一跳,隻見他一溜煙跑進山裏。


    腳步之快,遠超常人,盡皆駭異。


    張大虎見他進山,生怕他出什麽意外,叫嚷著跟著追出,但是他哪裏跑得過那野人,隻能遠遠地跟住。


    好在他知道野孩必定是去天劍峰,因此就算看不見人影,也埋頭向天劍峰趕去。


    隨後悟性和莫奇穀等人一並跟上,他們展開輕功,穿林躍樹,行動迅捷,一直追著那野人進入深山。


    莫奇穀對自家的輕功頗為得意。


    他年輕之時,曾與華山派強手在華山長空崖比試,於兩側萬仞絕壁間,綁上一根長長的麻繩,繩下便是萬丈深穀。


    雙方約定麻繩上比試,且不能用手,隻能雙腳互踢,跌身墜崖或求饒告敗者輸。


    那日,莫奇穀在麻繩上翻飛縱躍,騰挪自如,靠絕頂輕功和腿腳功夫,連挫華山五大高手,因而得了個“一線仙”的名頭。


    一度江湖之上有詩讚曰:“碧水丹山雲中鶴,青崖絕壁一線仙”。


    無奈今日無論他如何發力,卻被那野人越甩越遠。


    雖然悟性禪師早已跟不上自己,但是野人卻讓他最為自負的輕功敗下陣來,實在是讓他匪夷所思。


    自此,莫奇穀才真知那野人的厲害。


    眾人越發靠近天劍峰,越發覺得火光熊熊。


    雖然如今已是三九天氣,但火勢兇猛,依舊感覺到熱浪撲麵。


    眼看著即將靠近天劍峰,卻被一堵火牆阻住去路,已然前進不得。


    過了一陣,悟性、張大虎等人相繼趕來,站在火牆老遠處,望山火興歎。


    幸好有雪水遷延火勢,不至於火勢失控,但目力所及,天劍峰方圓數裏皆成火海。


    那天劍峰自上而下亦熊熊燃燒,顯是有人在峰巔傾倒過火油,峰上北風勢猛,火借風勢,越燒越旺。


    眾人看得呆了,莫奇穀觸景生情,想到前朝南梁何遜《七召》中一句,悠悠念道:“山火已燎,野霜初白,便是此景了。”


    悟性雙手合十,對天劍峰微鞠一躬,說了聲“阿彌陀佛”。


    張大虎可沒有莫奇穀的雅興,極目四顧,找尋那野孩的下落。


    突在這時,他遠遠地看到天劍峰上一團火球詭異的滾落,驚唿一聲:“你們看,那是什麽!”


    眾人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隻見確有一團火沿著天劍峰的絕壁向下滾落。


    時而稍頓,時而極速下墜,看得人心驚肉跳,紛紛暗暗驚唿。


    由於樹木阻擋,那團火球墜地之後便看它不見。


    眾人正伸脖子四處找尋時,隻見前方火牆後,密林處現一火團,徑直飛速向眾人滾來。


    眾人大驚,下意識讓出一條過道來。


    唯有莫奇穀和悟性巋然不動,麵無懼色。


    那火球越滾越近,形狀越發清晰。


    眾人定睛看去,那哪裏是個火球,分明是個火人!


    那火人速度飛快,轉眼便穿過火牆,隨後一個高跳,一頭鑽入雪地之中,隻見數縷青煙嫋嫋升起,嗤嗤之聲響過,那火人身上的火苗盡數熄滅。


    張大虎奔過去,一臉焦急道:“孩子,是你嗎?”


    那人一屁股坐起,見到張大虎,被濃煙熏得黑黢黢的臉上呲牙一笑,舉起一物給張大虎看。


    眾人定睛一看,皆是愕然。


    隻見他手上握著一把空劍鞘,並無劍身,那劍鞘側麵鑲著寶石,共有七顆,排列方式如北鬥七星。


    有嘴快的道士憋不住,脫口道:“七星寶劍!”


    莫奇穀晃身上前,突施襲擊,欲搶劍鞘,不想那野人一縮手,輕易避過。


    莫奇穀心下暗驚:“竟這般快!”


    莫奇穀一招不中,眾目睽睽下不便再搶,便溫言道:“孩子,能否將這劍鞘,給道士伯伯看看?”


    那野人見這老道士要搶自己的東西,把劍鞘抱在懷裏,怒目而視,那意思仿佛是說:“死也不給。”


    莫奇穀無奈,迴身看向悟性,知他有辦法和那野人交流。


    便道:“大師,可否有勞您幫忙勸勸,貧道想借此人手中劍鞘一觀,看後便物歸原主。”


    悟性禪師並不上前,原地說道:“阿彌陀佛,這劍鞘乃此人烈火中舍命取迴,看樣子勝過他性命,即是如此,貧僧不便出麵,還請莫掌門征得他同意才好。”


    說話口吻,像極先前莫奇穀搪塞之言。


    莫奇穀訕笑一聲,隻得道:“也好,那請大師先問問此人,是否願意隨大師去揚州吧。”


    悟性禪師走上前去,溫聲溫語道:“孩子,願隨貧僧走一趟揚州嗎?”


    那孩子站起身來,眨巴眨巴大眼睛,挨近張大虎,伸手挽著他臂彎,怯生生地看著悟性。


    仿佛張大虎是他親人一般,可以給他庇護。


    張大虎感受到他突突心跳,雙手輕微顫抖,實是有些緊張。


    便道:“大師,您看這樣如何,等小的把他帶迴家,教他人倫禮儀,待能正常說話,小的再帶他去揚州拜訪大師,如何?”


    悟性禪師對張大虎欠身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那就有勞張施主了。”


    說罷,向莫奇穀告別一聲,便獨自下山離去。


    那野人挽著張大虎,扭頭向天劍峰望去,隻見火光衝天,濃煙遮天蔽日,淚光在眼眶中打轉,指著天劍峰,用很別扭的腔調道:“家……家……”


    眾人聽了,都是一怔,張大虎大喜:“孩子,原來你會說話!”


    那孩子並不理睬,仍是喃喃自語道:“家……家……”


    張大虎想這孩子肯定是見到家園被焚,心下悲戚,不免心中一軟,道:“跟張叔叔迴家,從此以後,張叔叔家就是你家。”


    那野人聽了,突然“哇”的一聲,放聲大哭,哭聲震天,聞者同悲。


    真武派眾道士原本對那野人鄙夷厭惡,這時見他痛失家園,真情悲哭,反倒都同情起來。


    他們中人之所以避世修道,多半是因為遭人遺棄,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是以這時特別能理解野孩心情。


    再加上那天劍峰乃是本派神峰,如今付之一炬,悲同此心,有些心腸軟的,竟而落下淚來。


    莫奇穀看看天劍峰,又看看那孩子,歎息一聲,負手在後道:“我們走吧。”


    率領眾道士,尋路迴無為宮去了。


    張大虎見眾人都走了,便領著那野孩尋路下山迴家。


    來到自家院前,隻見院內一片狼藉。


    張大虎大驚,急忙奔入院內大喊:“那口子,你在哪?那口子,你在哪?”


    他衝入屋內,見屋內亂七八糟,顯然是被人強行搜索了一遍,頓時遍體通涼,大聲疾唿。


    不一會兒,隻聽後院傳來一聲:“虎哥,是你嗎?”


    張大虎聞言大喜,衝到屋後,見李氏從地下鑽出,上前一把擁入懷中,道:“你沒事吧?”


    李氏眼淚奪眶而出,慘然抽泣道:“那些官兵……好不講理……嗚嗚……”


    張大虎道:“他們……他們沒拿你怎樣吧?”


    李氏止住哭聲,指著身後地窖入口道:“還好我及時躲入菜窖,才沒被他們發現……嗚嗚……虎哥,嚇死我了!”


    張大虎聽說妻子未受官兵欺辱,頓時鬆了口氣,連聲撫慰道:“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李氏不見丈夫時,滴淚未流,此時在丈夫懷裏,適才壓抑的諸般恐懼瞬間化成淚水,一瀉千裏,放聲大哭起來。


    張大虎抱著她,讓她哭了一陣,見心情稍複,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給你帶什麽迴來了?”


    李氏抽噎道:“別的我都不要,我隻要你,虎哥,你以後不許再進山那麽久了!”


    “好好好,我答應你,以後進山也帶著你一起去,好嗎?”


    李氏難得聽丈夫如此溫言軟語,雖身在戶外,剛經大難,此時心中卻溫暖如春,幸福無比,隻盼著能永遠和丈夫這般相擁。


    李氏道:“那你說,你帶了什麽給我?”


    張大虎眉毛一揚,道:“我把那孩子,帶迴來啦。”


    “真的?”


    李氏頓時破涕為笑,急忙從他懷中起身,抹幹眼淚。


    奔到前院,隻見一個黑黢黢的男子站在院中,身上盡是燒焦的皮毛渣,雙腳也是裸露在外。


    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如黑夜明星,一眨一眨,幾分怯生生地看著李氏。


    李氏心中一酸,急忙上前拉著他手,那野孩並未抵抗,被她拉著進入屋中。


    李氏取來棉被給他裹上,急忙在火盆裏填了一些火,對他道:“孩子,你先暖和暖和,嬸嬸給你燒水喝。”


    張大虎看在眼裏,點頭笑笑,自去清理院中被官兵攪亂的物事。


    李氏也填火燒柴,煮水做飯,忙得不亦樂乎。


    過了一陣,水燒開了,李氏兌了些涼水,倒了一碗拿給野人。


    然後拿洗臉布浸足了溫開水,來到野人身前道:“看你小臉髒的,嬸嬸幫你擦擦。”


    說著,便給那野人抹臉擦身。


    那野人起先不適,雖未抗拒,卻閉著眼睛搖頭晃腦,後來發現熱布在臉上擦拭一番,竟然無比舒爽,便隨李氏上下其手,放任不管了。


    那野人估計從出生至今從未洗過澡,光洗臉就用掉了整整五大盆清水。


    李氏一盆一盆倒髒水,眼看著野人麵貌漸淨,絲毫不覺得累,反而滿心歡喜。


    待把臉擦得幹淨,李氏將那野孩頭發向後一撩,一看之下,不禁雙眼放光。


    趕忙唿喚張大虎道:“虎哥,快來,快來瞧!”


    張大虎不知何事,急忙進屋,猛地見到那野人一張白臉,登時看得呆了,道:“好俊的後生!”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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