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派無為宮老君殿。


    東邊坐著二人,上首是真武派掌門莫奇穀,下首是天台宗悟性禪師。


    西邊坐著的,則是張大虎和那野人。


    那野人顯然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瞪大了好奇的眼睛四處亂看。


    但是當別人目光注視他時,卻又像個犯錯的孩童一般,低頭含胸,不敢放肆。


    莫奇穀聽了悟性的講述,對適才在天劍峰上發生的一切盡數知道了。


    雖然悟性描述的心平氣和,毫無添油加醋,但在莫奇穀及殿上的諸道士聽來,依然驚心動魄,如臨其境。


    待聽到荊鈺差一點引頸自裁之時,所有人都大驚失色,有些膽小的甚至驚叫出聲來。


    最後,莫奇穀聽說疾風竟是被眼前這個肮髒的野人所製服,不免心下起疑,向那野人投去異樣的目光。


    悟性自然察覺到了莫奇穀的疑惑,大致猜到他心裏所想,道:“阿彌陀佛,莫掌門放心,這位小兄弟與那極樂使者,並非同路,他身上沒有那兩位身上的邪性和魔氣。”


    有個道士不信,說道:“這不知哪裏來的野人,當真這麽厲害?我不相信。”


    悟性循聲望過去,莫奇穀指著那道士道:“禪師見諒,這是小徒白書亭。書亭,禪師麵前不得無禮。”


    白書亭向悟性簡單鞠一躬,道:“請禪師見諒,小侄不是不信禪師,而是小侄素來心直口快,快人快語,看這野……這兄台模樣,如何都不像個擊退魔頭的高手。”


    悟性聞言,笑而不語。


    白書亭年輕氣盛,心想:“那兩個狗屁使者讓真武派栽了跟頭,這和尚還說是這毛頭野人救了真武派,當真豈有此理!


    我倒要看看,這野猴子到底有啥本事。”


    白書亭笑滋滋地向那野孩走去。


    那野人見他衝著自己來,登時有些手足無措,眼巴巴看著張大虎,似在求援。


    張大虎起身對白書亭道:“白道長,這孩子不會說話,可能也聽不懂您說什麽。”


    白書亭奇道:“哦?還有這種事。”


    張大虎道:“起初小的也不相信,但是小的卻曾聽老一輩說過,偶爾會有山裏野獸叼走人嬰,之後撫養在山林裏的傳說,待那嬰兒長大,坐立行走,神情叫聲,與野獸無異,反而不會說人話了。”


    白書亭聽了,俯身湊近野人,但覺一股刺鼻的臭味撲麵而來。


    那味道裏夾雜了狐臭尿騷等諸般味道,仿佛一條臭不可聞的野狗在雨天澆濕,跑到麵前抖身搖水散發出的那股味道。


    白書亭一臉厭惡,捏著鼻子退後,前後左右上上下下,眯著眼細致打量了那野人一番。


    語帶譏笑道:“那張獵戶,你認為這野猴子,是什麽野獸帶大的呀?”


    “額……這小的就不知了。”張大虎如實答道。


    那野人大眼睛一眨一眨,見白書亭麵對麵衝他笑,跟著也是咧嘴一笑,大眼睛眯成一道月牙,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臉雖髒汙不堪,但無邪童稚,天真爛漫的神情卻也掩蓋不住。


    白書亭見他傻笑,笑道:“哎呦,你還對我笑呀,傻裏傻氣的,別笑啦,快些使點手段出來,給本道瞧瞧。”


    說罷,用下巴指了指那野人,見他還是傻笑,似是不懂他意,便呱嗒一下,在他麵前打了個響指,道:“傻子,別笑了,露一手瞧瞧!”。


    那野孩起先一怔,待發現是逗他玩,咯咯笑得更加開心。


    白書亭收斂笑容,食指抵著中指,嘎嘣在那野孩額頭一彈,肅聲道:“別笑了,打我!”


    誰知那野孩還以為他在逗他玩,笑聲更甚。


    老君殿中本是肅穆清靜之地,此時笑聲迴蕩,迴音繞梁。


    白書亭暗忖:“這臭野猴不通人事,看來不重手激怒他,想必隻會傻笑個不停!”


    於是他用拇指抵住中指,暗運四成內力於指尖,咯噔一下,重重彈了野人的額頭。


    真武派的內家法門乃是道教正宗,博大精深。


    就算門下年輕弟子,內力修為已遠超江湖同道中的同齡人。


    若是尋常人接他這麽一彈,不說登時暈死過去,也必定頭暈眼花,頭痛半天。


    那野孩雖不吃痛,卻也感受到了額頭的力道,笑容登時收斂。


    再看那道士滿臉奸笑,毫不友好,噌的一下跳了起來,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喉嚨裏咕嚕咕嚕發出聲響,一掃適才天真童稚模樣。


    仿佛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立即要撲上撕咬。


    “終於肯動手了,來吧!”


    一邊說著,白書亭一邊出掌擊他胸口。


    二人相距不到兩步,原以為此掌能輕易擊中,誰知半空中那野孩突然一拳,後發先至,重重擊在白書亭心窩。


    隻聽咯喇一聲悶響,白書亭大張著嘴巴向後飛出,由於他背對著殿門,直飛出大殿之外十多丈遠處方才墜地。


    殿上突變忽起,眾人大驚失色,真武派的弟子急忙拔劍,躍前把那野人團團圍住。


    那野人冷眼掃視一圈,不斷嗤嗤嘶吼,猶如一頭被包圍的兇猛困獸。


    此時莫奇穀已站起身來,道:“快去看看書亭傷勢如何?”


    兩個道士得令奔出殿外,隻聽殿外傳來一聲:“啟稟掌門,白師兄受傷極重,肋骨斷了!”


    悟性禪師聞言,急忙起身,道:“阿彌陀佛,貧僧去看看。”


    說罷步出殿外,為白書亭敷藥療傷。


    莫奇穀望著悟性的背影,盯著野人暗暗吃驚,心下嘀咕:“悟性所言果然不錯,這野人極為古怪。”


    張大虎見野孩失控,急忙上前安撫,輕拍他後背,溫言道:“別害怕,道長們和你鬧著玩呢,別怕。”


    那野孩得張大虎安撫,神態稍微緩和。


    但是四周明晃晃的劍光耀目,包圍的眾道士們臉上殺氣騰騰,始終沒辦法讓他鎮靜,仍是怒目警惕,大口喘息,一副時刻準備撲擊的姿態。


    莫奇穀瞧在眼裏,揮手道:“你們先退下。”


    眾道士們似有不願,但是掌門發話不能不從,紛紛倒退著退迴原位,劍不入鞘,負手於後,目不轉睛盯著野人,隨時準備出擊。


    待眾人歸位,那野人依舊狼顧虎盼,全神戒備。


    無論張大虎如何安撫,都不肯再坐迴原位。


    過了一會兒,悟性從殿外入內,先對莫奇穀道:“阿彌陀佛,令徒受傷雖重,還不至於危急性命。


    貧僧已給他接骨,服了金剛菩提丸,修養一個月可以下床,修養三個月可以痊愈。”


    金剛菩提丸乃是天台宗秘製的名貴神藥,可以續命還神,醫治百病。


    常人服了可以延年益壽,強身健體,是千金難買的稀世珍寶。


    莫奇穀喜道:“有勞禪師費心,待書亭康複,貧道自會命他登門拜謝。”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本是貧僧本分。”


    說罷,悟性走到野人身前,雙手合十,微鞠一躬,微笑著伸手搭在他肩膀。


    眾人見了無不暗暗驚唿,生怕那野人獸性大發,出手攻擊。


    出乎所有人意料,隻見悟性輕撫野孩肩頭,微笑不語。


    那野孩竟慢慢眉目舒展,不再嘶吼,眼神中兇光漸漸隱去,恢複了適才的天真表情。


    悟性笑道:“阿彌陀佛,好孩子,坐下吧。”


    那野孩似能聽懂,竟而緩緩坐下。


    在場眾人無不暗暗稱奇,悟性點點頭,迴到自己座位坐下。


    莫奇穀心頭疑雲密布,問道:“敢問禪師,依禪師所言,那叫作‘魔手’和‘疾風’的極樂使者,之所以武功超絕,內力深不可測,自因為體內吸收了妖魔,借助了的力量,可是眼前這孩子,體內無魔,怎地這般厲害?”


    悟性道:“阿彌陀佛,這其中的奧竅,貧僧現下未知。


    但以貧僧所見,這位施主身上的內力法門,乃是源自道家一脈,純是名門正宗,遠不是那兩位極樂使者所用的魔力可比。


    之所以荊道長和馮道長能夠保命,也是因為他們所中的內力,與自身內力同根同源,互不相斥,是以貧道稍加引導,便可調中融合,不至於傷及心脈肺腑。”


    此言一出,語驚四座,在場眾人麵麵相覷,似乎都不相信悟性所言。


    莫奇穀越聽越奇,心下極想上前去一探究竟,但是想起悟性的描述,適才親見白書亭重傷,想到荊鈺、疾風況且一招被製,自己雖然紫微神功新成,但估計也不是對手,因此強行忍住。


    悟性又道:“阿彌陀佛,莫掌門在上,貧僧有一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莫奇穀道:“禪師何出此言?今番若不是禪師出手相救,敝派必將折損多人,禪師大恩於敝派,但有差遣,敝派上下定當竭盡全力。”


    “阿彌陀佛,莫掌門言重了,貧僧想將此施主帶往揚州天台宗,請主持參詳其中玄奧,還請莫掌門通融。”


    悟性說著,伸手微微指了野人一下。


    “這個麽……”莫奇穀欲言又止。


    莫奇穀心下躊躇:“這野人身上諸多古怪,隱隱與我派和道家一脈頗有淵源,此為其一;


    極樂教今次失手,勢必再來,若是到時候無佛符封印,無此人拒敵,那真武派豈不是有覆亡之險?此為其二;


    江湖盛傳‘天劍降世,斬妖除魔,李氏當為天子’,恰在此時,這野人現身,他與那天劍又有何幹係?此為其三。”


    心念及此,莫奇穀打定了主意,便道:“這位兄弟既與敝派無親無故,又不是敝派弟子,禪師若想帶走,隻要征得他的同意,帶走便是,無需向敝派過問。”


    莫奇穀一招一箭雙雕,既不想駁了悟性的顏麵,又不想輕易的放走野人,因此以退為進。


    他明知野人不通人言,又怎能征得同意?


    再說,這野人生長在真武山裏,猛然間要帶他離開,遠赴異地,又談何容易?


    悟性哪裏不知莫奇穀話中之意,淡淡道:“阿彌陀佛,感謝莫掌門許可,貧僧知道了。”


    說罷,悟性站起身來,向野孩走去。


    剛走兩步,突然殿外有人大喊起來:“掌門不好了,天劍峰起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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