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紗幔霧帳倏忽褪下,蹁躚起舞的二八少女,露出令人遐思的真容,真個是媚意入骨,一顰一笑,叫觀者股酥體麻。


    與宣紙相比還薄三分的冰綃衣衫下,白皙如醍醐的肌膚隱隱泛光,唯有金銀、琉璃、瑪瑙、珍珠編織的七寶瓔珞遮住羞處。


    慈舟抬頭看著夜空,銀月皎潔如往昔,隻是遍體生出毫芒,不由地心裏咯噔一聲,轉頭瞧著此女隨歌起舞行將告終,體力稍有不支,收起心事,不慌不忙地腳踩碎步上前,雙手合掌,側身以肩相承,為她贏得片刻喘息之機。


    舞者心裏驚疑不定,細珠麵紗上的一雙大眼睛,倒映著黑衣僧人的身影,一舉一動莫不與自己的舞姿相合,忍不住心生感激,應和音律節奏,繼續跳完收尾小節。


    慈舟旁若無人地繞行半圈,將將好伸出雙手,攙著舞者將傾未倒的身軀,助她得閑收迴流雲水袖,又以背相承,充當起金雞獨立,甩射出水雲袖卷的背景。


    仙道士黃飛熊看到這一幕,自是目瞪口也呆,良久才伸手合起脫臼的下巴,側頭朝好友安齊生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作陪的向導,道:“你真的確定?他不是快活林的常客?怎麽如此熟稔此地的風情,連這恍如天人的祈神舞,都如此精通?”


    半妖忍術大師霧隱才藏也是驚疑不定,用卡拉圖大陸通用語迴道:“賢哲說過:一者通,則皆通!不久前,這位大師一嗓子震碎血海妖魔,的確有半神殿下的無上風姿,一舉一動莫不符合自然天性……或許該說是神性!”


    話音未落,一位身穿鵝黃色宮裝的婦人,從沿著樹身而建的風鈴迴廊走下,二八舞者趕緊起身,恭敬地俯首,雙手上下交疊,在手背上輕輕磕頭,顫聲道:“高大姐!”


    婦人看也不看一曲祈神舞後,香汗淋漓的舞女,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假笑道:“此舞還須多加洗練!”


    隨後,她就逕自上前,與黑衣僧人打了個照麵,又向快活林外圍的護衛頭目,統率忍者集團的首腦霧隱才藏微微額首致意,看了一眼荊山黃家仙道的離家子,目光落在自我開道的劍修安齊生身上,上下打量一番,並無如何出奇,不禁對眾劍堡的王下七武士換了態度。


    慈舟察覺到氣氛有異,笑道:“快活林的祈雨神降舞的確不俗,可是為最近開春,連日來久晴不雨而布置?”


    身為快活林明麵上的當家,高大姐自是知道,這個世上聰明人太多,有本事的大能更是不知凡幾,決計隱瞞不過去,反倒不如坦陳相告,沒準還能藉此釣上幾條大魚。


    於是,宮裝婦人伸手延請,柔聲笑道:“大僧,諸位,裏麵請!才藏,你也來罷!”


    慈舟當仁不讓地走在前麵,仙道士和劍修緊隨其後,半妖忍術大師沉吟片刻,也隻有硬著頭皮跟上了。


    宮裝婦人輕笑道:“夜郎王庭確有此意,須知春雨貴如油,此時連日放晴,於春耕的確有妨礙,年景必受影響,恐怕要減產了。”


    慈舟沉聲道:“收成不足以果腹,饑荒驟起,內亂不止,權謀者趁機啟釁邊境,連綿戰亂,風雲再起,恐怕又是生靈塗炭……我憐生民多艱,不忍見餓殍遍地,此事貧僧或許能略盡綿薄之力。”


    仙道士黃飛熊出身荊山黃家,也是陰陽術的發源地之一,自然知道幹涉天象的難度,比封神登天也不遑多讓,連忙開口勸阻。


    “殿下……”


    一語驚煞高老大,也讓藏於暗處,快活林的高層詫異莫名,不由地屏息靜氣,靜聽此人的高論。


    “第五王朝武帝治世時,大陰陽家董夫子為江都國國相,有一年也是久旱不雨,他自請領了江都王令,設祭壇,製土龍,聚一眾巫女和少女祁雨,緣由就是按陰陽學說,‘求雨之方,損陽益陰’。”


    “當時,天人感應盛行於世,川林、氣象諸神都是享國主祭祀的國神,自然是有求必應。可是,如今王朝崩塌,諸國林立,神隻隻會迴應信徒所祈所求。且不說快活林內是否有雨神信仰,夜郎國的聖樹可是墨竹,信仰的可是祖先神,射師、箭神大羿……”


    慈舟開口打斷了仙道士黃飛熊的話,正色道:“正因為羿射九日,夜郎國自有封閉陽氣的本事,所以才有王令下降,命快活林縱起陰氣。”


    “你也不必多說,祁雨降神,挽迴年景收成,拯救一方平民百姓,若是僥幸成了,自然是一場功果,於百越、夜郎、交趾三國都有好處。”


    高大姐不慌不忙地補上一句:“大僧,若果此事不成,該當如何?夜郎王庭金令,快活林尚且在國境內安身,可不敢承受國王雷霆之怒。”


    慈舟不假思索地反詰道:“此事不成,自然是護國神隻未曾出力,封閉十方陽氣的緣故。須知,陰陽兩氣交匯,雷霆爆鳴,震動四野八荒,才有天產甘霖,普降大地。”


    快活林的一眾高層,聽見黑衣僧人將自己往外摘出去,所有成敗關係,撇地幹幹淨淨,不禁又好笑又好氣,卻根本奈何不得。


    畢竟,眼前這位可是半神殿下,隨手開辟臨時洞天(口袋位麵),將血海妖魔滅殺當場,反掌之間,將快活林摧破,恐怕也是一件容易事。


    高層裏麵並非沒有人間傳奇,甚至在傳奇之上的巨擘,也有一掌之數,可是一旦放手搏殺,以半神殿下的神威,普通人再多也要灰灰。


    一旦快活林沒了占據絕大多數的盤麵,沒了庇護住任何人的聲譽,快活林也就徹底完了,再也不會成為百越、夜郎、交趾三國交界處,赫赫有名的三不管之地。


    拳頭大的才有發言權,這是大多數世界通行的“真理”,在旁人無從得知的前提下,倒退了三個大境界,一隻腳看看踏在超凡門檻上,實力不過拳術大師的黑衣僧人慈舟,也隻有腦子裏儲備的知識,可以繼續撐住自己半神殿下的比格。


    這是何等的危險,就像遊走在刀尖上的舞者,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偏偏我們的主角擁有穿越者的自覺,眼睛長在頭頂上,鼻孔眼看人,卻很是能唬人,至少快活林的高層,很吃這一套。


    高大姐沉吟片刻,告罪一聲後,起身離開,走進密林深處。慈舟目送著宮裝婦人遠去,腳踩靈芝般的圓菇踏板,身影消失在迴廊過道和蟲菌冷光裏,不禁悠然出神。


    劍修安齊生按捺不住地坐近過來,直言道:“大師,你是否有十足的把握?祁雨,看似簡單,卻是幹擾到水元循環,搶奪水神權柄的大事。”


    慈舟收迴目光,握著青藤編織而成的軟椅,感覺到濕漉漉的很粘手,心裏自然是大定,隨即看了一眼王下七武士裏修為最強的劍道大宗師,誰知他毫不示弱地看過來,便坦然一笑。


    “若說我有十成的把握,自然是騙人的。即便夜郎國護國神隻箭震十方,封閉陽和諸氣,區區一座快活林,匯聚出萬千少女,積聚出的陰氣,豈能幹涉得了天象?”


    這番話,就連仙道士黃飛熊和半妖忍術大師才藏都側目以視,以為這位半神殿下是失心瘋了,誰知慈舟不快不慢地接著往下說。


    “我抬頭看星空,月亮隱晦而發光暈,此乃天象改易的預兆。白日裏,我趕了一天山路,由於實力高超,自然是風清氣爽,你們二位卻大汗淋漓,顯然不是常理,恐怕受了地氣升騰的影響。最後,我身處快活林裏,伸手摸著山澗老藤,手感潮濕,水汽之盛,已超過極限。”


    慈舟扣著手指,笑道:“天象改易,地氣升騰,連天地之間的水汽都稠密轉濃,此乃下雨的先兆。若不是天降甘霖就在當前,我豈敢豪言誇口?真以為我是自大狂?”


    仙道士和劍修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的真實想法,黃飛熊笑道:“殿下!您見微知著,明見千裏之外,視野之高,早就超過凡俗之上,我等隻能望殿下的項背!”


    “出夜郎國,往西北方走,乃是上古水神洛川氏伏羲女所踞無雙城,曆來由女王秉政,多出巾幗英雌,男兒反而淪為附庸,陰氣之盛,無一處可與其相提並論。”


    “這一場風雨過境,恐怕會讓無雙城遭了水災,不若由我設法,多截留三分水汽,移無雙之患,保夜郎無缺水之虞,管教夜郎國水田豐美,穀倉滿溢!”


    半妖忍術大師才藏久居快活林多年,也算是半個夜郎人,知道半神殿下設法,那就是真的有可能實現,慌忙地快步上前,恭敬地揖禮,致以謝意。


    慈舟連忙伸手扶起:“事情還沒辦成,我怎敢受此大禮。還是先予我二九之數的少女,調理教授一番,趁著水汽逐漸濃密,在快活林試演一番。”


    霧隱才藏順勢起身,恭聲道:“此事簡單之至,諸位稍待片刻,我去去就迴。”


    說完,這位渾身纏著符咒繃帶,麵目籠罩在藍巾的半妖,後退幾步,才轉身離開,腳步聲恍若未聞,速度卻快地不可思議。


    慈舟雙手一攤,坦言道:“天魔舞沒有機會傳授,祁雨舞反倒成了緊俏的搶手貨。時也,運業,命也!若非我也算是精通陰陽術的大家,剛才吐露的豪言壯語,眼下就要自打己臉了。”


    仙道士黃飛熊聽到陰陽術三字,忍不住好奇地看了黑衣僧人一眼,轉念一想,笑道:“據我所知,大陸諸國世家傳承的陰陽術源流繁多,不知道殿下一脈源自何處?”


    劍修安齊生也是好奇,畢竟此事有可能牽扯出這位黑衣僧人的來曆,身體都忍不住坐直了些。


    慈舟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反問道:“上古時期,開創陰陽術的祖師,不知道師從何人?中古之時,諸子百家,又得了哪一位至聖先師的教授?”


    仙道士黃飛熊頓時語塞,根本迴答不上來,臉色訕訕地一屁股坐下。慈舟側頭看了一眼劍修安齊生,笑道:“自然是將曆年所學,所有先人賢哲的口傳心授,於胸中融為一爐,按自家的理念,從無到有地開創出來。”


    “我自幼遍覽經典,不僅悟出一整套武道體係,包括商業、百工、野外生存、神秘學、帝王學等雜學,也有所涉獵。我自悟的陰陽學,集合曆代先人智慧,根基隻有二字,動靜!”


    “變化為動,不變為靜,譬如日升月落,陰陽流轉,晝夜為靜,交替為動,亙古不變,卻又無時不刻都在變化。須知,陰陽之機,蘊含於萬事萬物中,純陽、純陰都極其罕見,陰陽雜駁才是常態。”


    仙道士黃飛熊聽到這裏,心裏咯噔一聲,忍不住暗暗稱讚,麵前這位黑衣僧人,盡管沒有家世傳承,於陰陽術一道,不僅入了門檻,甚至已得個中三味,便耐著性子繼續聆聽高論。


    慈舟接著往下道:“要我說,陰陽相合,一聲驚雷動九霄,才有甘霖普降大地。閉各方陽氣,聚一地陰氣,不過是小道小術。”


    “若非初春陽光普照,凍土開封導致地氣升騰,為水元循環補充水汽,怎會有春雨下降?這幾天連日放晴,轉機就在不遠,奈何世人多庸碌,按捺不住就想憑法術走捷徑,損害天地人水元循環還是輕的,真的冒犯神權,不知道死字怎麽寫麽?”


    仙道士黃飛熊聽見黑衣僧人句句話都占著理,除了對夜郎國的肉食者鄙夷輕看外,竟然挑不出什麽錯,不由地心裏暗歎:此人真是奸猾刁鑽!竟然毫無空隙可用,也不知是本性如此,還是吃過苦頭,謹小慎微如斯。


    三人還在閑說,片刻過後,半妖忍術大師去而複返,站在入口處,雙手輕輕拍了一下,就有衣衫輕柔的少女,蒙著麵紗魚貫而入,眉宇神色之間,還有三分羞澀,一臉欲拒還迎!


    慈舟命她們站成一圈,才不慌不忙地起身,雙手打著拍子,繞行於每一個少女,發現她們體內諸氣清泉一般,顯然是沒有被男子近身的室女,花冠猶在,心裏就更滿意了。


    “二九之數的女子,陰氣足夠撼動快活林的氣象!諸位,且看貧僧放手施為了!”


    十八位花冠少女,不知不覺地被黑衣僧人引動,站成九六三人,三個大小不一的圈子,慈舟內心一片冰冷,以飛龍升天破催動此陣,將林中陰濕之氣牽引匯聚而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苦海慈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牙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牙齒並收藏苦海慈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