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二弟子悟能自以為得計的心思,在他師傅慈舟眼裏,不過是如觀掌紋的小把戲,除了子母泉一事,化散內丹而結聖胎元嬰,稍微超出了預料,不得不尋落胎泉重新打散,其餘瑣碎事務,包括遭遇七隻蜘蛛精洗浴衝突,都逃不出能藉著斷亂因果之力,窺見時光長河下遊的破戒僧。


    話說迴來,神情木訥如機關人,行事古板像迂腐夫子的大弟子悟空,被七位豆蔻少女纏上後,起先還呲牙咧嘴地威嚇幾下,發現此舉沒什麽功用後,也就懶得理會蜘蛛精們。


    隨著少女們得寸進尺地靠上去,得了四明石猴的默許,便各自施展手藝,務必博取夫君的歡心,也不枉方才雙方大戰一場,如意金箍棍壓服七個風流穴,露水夫妻的姻緣。


    稍微年長些,神情自若的大姐,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把梳子,牛角質地,色澤宛如琥珀蜜蠟,將悟空一頭亂糟糟仿佛雞窩似的頭發,梳理地整整齊齊,溜光水滑。


    二姐將壓發的紫金冠取下,伸手掬起一捧濯垢泉水,小心翼翼地澆在上麵,不管多少血跡、汙垢,亦或者陳年水漬,瞬間褪掉,清理地幹幹淨淨。


    “瞧著此物形製,並非人間王孫公子所有,偏偏水氣深藏,又有一股鱗氣,莫非是距離此地不遠,東邊左近西海龍宮的收藏?”


    二姐想到這裏,忍不住與身邊眾姐妹交換眼神,立即得了迴應,皆感念夫君是個闖過西海,大鬧龍宮,還能全身而退的狠人,不由地眼泛春水,麵帶桃花。


    身為野生的妖怪,自一窩幾千隻蜘蛛中脫穎而出,就她們七姐妹成精作怪,不知道經曆了多少犧牲,攜手闖過了多少艱難險阻,才有今日的成就。


    即便打退了大雪山裏占地為王的女傑族人,強行奪取了詛咒之泉,也是看在此處可以令妖精直接化形,不必像她們這般,必須直麵天地煌煌之威,沐浴雷霆洗禮,方能蛻去舊殼,化成人形。


    可是,蛛家七姐妹並不知道,她們信賴、看重的夫君,前身不過是區區一介凡人,無力反抗烏斯藏國欺壓,不得不吞服古魔國秘藥,從而具備巫師之資,得以躋身萬眾平民之上,卻又迫於本教高階巫師的無情壓榨,不得不以造獸之法,將自己轉成四明石猴之妖身。


    不過,即便她們知道實情又能如何,被悟空以如意金箍棍壓服,可以說是一力降十會,打服所有不平,還偏偏戳中她們的軟襠。


    如此陰陽相濟,龍虎交會,姹女遇金公,便成了彼此的機緣。先前還不怎麽覺得,如今雙方心情平複,體內諸氣順和,才有所察覺。


    蛛家七姐妹的功行原本遇上瓶頸,眼下不僅突而破之,更是狂飆猛進,大有進益,此舉不下於藍橋仙緣,玉杵搗盡玄霜見雲英的故例。


    此情此景,教恢複如初的朱剛鬣見了,頓時眼紅不已,畢竟大師兄的女人緣實在是太好,以前還不怎麽覺得,自師徒三人一騎大鬧龍宮,助其奪得神兵如意金箍棍,便諸事皆宜,事事順風順水,簡直無往而不利。


    慈舟看了一眼不戰不鬥,便如同木偶公仔,被蛛家七姐妹肆意擺布的大弟子,又迴頭看了一眼眼紅耳赤,臉上盡是羨慕嫉妒神色的二弟子悟能,忍不住搖搖頭。


    慈舟走到朱剛鬣身邊,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悟能徒兒,別忘記高老莊的姻緣,三小姐翠蘭還在等你哩!”


    此話有如一柄鑿子,撬開朱剛鬣的頭頂八瓣骨,又澆下一桶冷冽的冰雪水,頓時教這位見色起意,栓不住心猿,走脫了意馬的二弟子悟能,瞬間恢複清醒,並迅速冷靜下來。


    朱剛鬣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去,也不看大師兄身邊的鶯鶯燕燕,長長地吐了口氣,眯成三角的小眼睛裏,罕見地精光收斂,流露出一點思鄉之情,嘴裏念叨著:“翠蘭……蘭!”


    慈舟聽到這般叫魂似的鬼叫聲,即便意誌堅定,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渾身哆嗦了一下,暗歎道:“情之一物,最傷人!”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此行的目的地,西涼女兒國的腹心之處,阻其證道,成無上正果的克星,早已磨刀霍霍,等候多時。


    慈舟一行人並未在詛咒之泉盤桓,即便被蛛家七姐妹幾次三番挽留,也沒能改變一心反叛,試圖掀翻烏斯藏國的夫君之誌向,更別說完全不相幹的慈舟和尚。


    朱剛鬣倒是有些心動,嘴裏咬著手指,左臉色眯眯,右臉咪咪色,可是蜘蛛精們根本看不上,正眼都不瞧一下,自然是死了這點心思。


    反倒是慈舟與蛛家七姐妹約定了時日,隻待日後舉旗招唿一聲,蜘蛛精們就得起兵響應,齊齊攻向本教總壇,打上盤龍雲海,決戰天宮之巔!


    臨到分別時,四明石猴看著蛛家姐妹眼淚婆娑,即便是一場露水姻緣,他的心裏還是有些不忍。不過為了大業,這些兒女情長隻能壓後,便難得開口安慰。


    “距離約定之日不遠!此時揮手告別,互道一聲珍重,來日重逢時,小別勝新婚,或許別有一番情致。”


    慈舟早就知道大弟子悟空笨嘴拙舌,囫圇話都說不出幾句,偏偏此時腦子開了竅,竟然變得如此能說會道,不由地暗笑:“情之一物,最是動人!它能平山穀溝壑,也能越崇山峻嶺,甚至可以讓口拙之人,變成巧舌如簧。佩服,佩服!”


    朱剛鬣看著這一幕,卻是別過頭去,根本不想再看第二眼,心裏想著高老莊的三小姐翠蘭,嘴裏也念叨著,惦記著她。


    可惜,禁箍戴在頭上,一旦動心生情,它便自發收緊起來,勒地朱剛鬣頭骨開裂,痛地哇呀呀亂叫。


    所幸的是,經過連日以來的苦心鑽研,朱剛鬣也算是摸索出竅門,尤其是應付禁箍的關鍵,當下將所有雜念都發散出去,專心致誌地念誦調伏心情的師傳《心經》。


    沒過多久,禁箍察覺不到塵欲,便漸漸地鬆開,這才讓朱剛鬣有了喘息之機,趕緊催動內丹中的妖力,治愈頭骨裂傷,散開額頭一圈的淤青血腫。


    隻不過,剛才那番折騰,教他在生死之間走了個來迴,前胸後背盡是汗水,打濕了開襟的上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有點難受。


    方才不過是權宜之計,想要完全摒棄這般折磨,隻能是解鈴還須係鈴人了,於是,朱剛鬣趕緊求到慈舟麵前:“師傅,你看!”


    慈舟都不用眼睛看,聞到那股騷氣的汗味,就知道二弟子悟能又犯禁,還差點破戒,不由地輕輕搖頭:“你呀!無力守著空門八戒,便由禁箍教你守著。什麽時候,你能秉持戒律,深入到骨子裏,這禁箍自然會脫落。”


    朱剛鬣知道此次試探又失敗了,趴伏在地上的姿勢,立即挺身站起,怪叫道:“師傅,你這是擺明坑我!大師兄也是你門下弟子,卻偏偏不守任何清規戒律,身邊被蛛家七姐妹圍地水泄不通,你也不管管?”


    慈舟好奇著反問:“怎麽管?近幾日以來,你大師兄悟空,一點雜念都沒有,即便是在當下,身邊被鶯鶯燕燕圍著,也是毫不動心,塵欲不起。反觀你,動不動就動心生情,一點德行都沒有。”


    朱剛鬣頓時硬口頂撞,海拔身體搖動,變高成丈許,虎視眈眈地俯視著師傅:“哪有?”


    慈舟翹著二弟子悟能的神通法術,竟然用到這個地方,忍不住搖頭輕笑:“禁箍不會騙人!有沒有,你心裏還不清楚?倘若毫無動心生情,豈會聽你念誦《心經》,平複心中勃發熾烈之性情?你還沒到這步田地,還沒具備如此不凡之慧根!”


    方才,朱剛鬣還如火如荼的氣勢,被師傅的這番話擊中心結,如同豬尿泡似的,一經縫衣針刺破,便氣泄如注,轉眼間身軀恢複原樣。


    與此同時,四明石猴嚴詞拒絕了蛛家姐妹纏綿一番的要求,扛起如意金箍棍,尾巴纏在腰間,壓住虎皮裙,就自顧自地在前麵帶路。


    蜘蛛精們頓時淚流滿麵,當慈舟乘馬行經時,她們便哭地梨花帶雨,卻連一點用處都沒有,當朱剛鬣走過時,還頗有期待地等著。


    結果,蛛家七姐妹根本不想理他,雨收雲消散,三三兩兩,分頭走進泉水深處,被濃霧遮掩身形,悄然不知所蹤。


    如此截然不同的遭遇,朱剛鬣心頭的陽剛意氣徹底消沉,他趕緊快走兩步,先離開這片傷心絕望之地,看到師傅和大師兄的身影,立即靠近過去,隨後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臉,一副誰都不想理會的苦瓜臉。


    慈舟師徒一行人,按照蛛家七姐妹給的地形圖,安然無恙地穿過詛咒之泉,走著盤山十八彎的野路,翻過一座筆架似的小山,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一處由多座如玉雪山拱衛著的山穀,幾隻白鷺振翅飛過崖間青鬆,發出歡快地輕鳴,穀底水田阡陌相連,三五農人在侍弄莊稼,稻穀青苗長勢喜人,農人臉上盡是期待豐收的喜悅。


    距此不遠處,有許多青磚黑瓦的民房,環成內外兩圈,護衛著腹心之地的祠堂。


    一株虯枝盤曲,花開盛繁的千年桃樹下,有十來個身穿劄甲的女傑族人,正在擂台上捉對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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