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多是膀大腰圓的健婦,麵目奇古,筋肉賁張,舉手抬足之間,一身蠻力揮舞著長短兵器,竟然虎虎生風。


    或許是她們彼此之間過於熟悉的緣故,拆招對招都能應付下來,以致於纏鬥了許久,都沒有分出高下,白白地浪費著力氣。


    經二弟子悟能介紹,擂台上對戰的勇士,都是女傑族的平民,各家都有千錘百煉的武技,配合傳女不傳男的唿吸吐納法,已是江湖上有數的三流高手。


    “如果配合女傑族的戰場殺陣,借助熟悉地形的便利,沒有十倍以上的敵人,休想攻進西涼國。若非如此,烏斯藏人怎麽會放過此地,實在是吃過苦頭,領教過女兒國的厲害。”


    慈舟聽到這裏,才稍微高看一眼,心裏暗道:“此等驍勇善戰之兵,還僅僅是西涼國的平民,不虧是戰鬥民族,全民皆兵,藏兵於民,若是發動起來,就是一股移泰山填東海的偉力。”


    慈舟先前降服的妖怪,拯救的唐人莊園,還僅僅是一些地方上的刺頭、豪強,如今剛剛走進西涼國的外圍邊緣地帶,就親眼目睹如此彪悍的女兵,實在是一支具有很高價值的潛在盟友。


    “徒兒們,在此地閑坐觀賞,也不是辦法。我們就下去看看,試著接觸西涼國的高層!”


    大師兄悟空的態度自然是無可無不可,朱剛鬣迫切的心情就不用提了,方才在詛咒之泉被豔福不淺的大師兄饞的直流口水,如今就算看見一頭母豬,也會覺得她貌美如花。


    慈舟師徒一行人沿著山澗小路,慢慢下到山穀底部,藉著水田之間的硬土埂走向女傑族的聚集地。


    途中,身披蓑衣、頭戴箬葉鬥笠,忙著農活的農人,好奇著抬起頭,看了一眼騎著白馬的黑衣僧人,隨行的還有一頭大馬猴和大公豬,還以為是遊走在鄉野之間,表演馬戲的雜耍團,就是人頭數少了些,連草台班子都搭不起來,不由地輕輕一歎。


    反觀慈舟,藉著剛才農夫們抬頭直腰,看到他們都是麵色焦黃的男人,幹著最重最辛苦的活,還一臉理所應當的神情,忍不住輕輕搖頭。


    一行人剛剛走近圍屋外麵的夯土曬穀場,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健婦,就簇擁著一位老嫗迎來上,似乎等候多時了。


    慈舟結合自己的觀察,心裏忍不住暗暗猜想:“或許我們剛剛經過詛咒之泉時,就被女傑族的哨探發現了。不說用,這座山穀絕非西涼國的首府,更像是國境線上的邊塞據點,一個精心準備的餌料。一旦遇敵,此地便可用來向國民示警發訊號,其次,藉此用來垂釣,引誘傻乎乎一頭撞過來的傻魚上鉤。”


    想到這裏,慈舟翻身下馬,毫無煙火氣的動作,顯露出一身不凡的騎術,放手將韁繩予二弟子悟能,示意由朱剛鬣牽馬佇立原地,同時又以眼神示意,讓大弟子悟空原地待命。


    慈舟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距離女傑族村老十步遠的地方,雙手合十揖禮道:“善哉,善哉!諸位施主,貧僧慈舟,乃中土大唐人士,聽聞大雪山中有西涼國,君臣王侯盡是女子,卻能前阻連綿兵災,後擋妖魔鬼怪,不禁心生向往,特地前來遊覽。”


    老嫗身邊一位健婦,臉上戴著一副青銅麵具,原本雙手負在背後,此時將右手轉到麵前,握拳的五指緩緩張開,掌心竟然懸著一枚白色光球。


    “溫老,這位空門僧人沒有說謊……”


    慈舟頓時挺身而起,笑道:“出家人,向來不打誑語!”


    誰知,還是這位健婦,將負在背後的左手轉到前麵,攤開手掌,露出一枚半紅半白,梧桐子大的光球,當下揚聲道:“可是,這位高僧說的話,還有所保留。或許是半真半假,或許是九真一假,總之言不盡實!”


    打臉來地如此之快,頓時教慈舟也吃了個啞巴虧,大弟子悟空畢竟忠厚老實,臉上依舊麵無表情,反倒是二弟子悟能,親眼目睹師傅吃癟,還是頭一次,心底一片狂喜,恨不得自己將頭戴青銅麵具的健婦取而代之,狠狠地羞辱一番,方能發散發散心頭憋住多時的憤懣之氣。


    慈舟畢竟是兩世為人,又諳熟佛門經典,在妄世進進出出,什麽大場麵沒有見過,早就將臉皮磨練成城牆那麽厚,個人演技堪稱西唐帝國最強實力派,根本不把健婦剛才的話當成一迴事。


    “這副青銅麵具,眉似臥蠶,方眼重瞳,具有神聖不可侵犯之威嚴,頭頂獨角若司法神獸獬豸,莫非出自古蜀國的禮器,足下實為侍奉士師皋陶的祭司,神而有靈,故此能令佩戴者,具有辨識真偽的神通。”


    慈舟微微額首,笑道:“果然如此!西涼國能在大雪山中立足,自有其獨特之根基。貧僧此前也有猜測,隻是沒想到傳承直追上古三皇五帝,諸位聖王垂拱治世時。彼時,天帝、人王具是一體兩麵,帝王德被天下,有百神護衛,各司其職,至顓頊帝時,絕地天通,人神分野,厘清陰陽,三界才漸漸隔絕聯係,不複遠古之時,人神混居,神子遍地,神民萬千的境況。”


    這番話涉及上古隱秘,即便是在西涼國,也僅僅是在高層之中耳口相傳,唯有隻言片語流傳到民間,卻早已麵目全非。


    現如今,來人僅僅憑一副青銅麵具,便猜測出如此多的內幕事情,方才還有心給陌生訪客一個下馬威的健婦,此時已禁不住哆嗦起來,暗恨自己多嘴多舌,被人看破了行藏,她是真的被嚇到了。


    村中長老溫姓老嫗聽過僧人的話,立即知道來者不善,忍不住暗忖:村中“巾幗”級戰將惟有青索一人,“青娥”也隻有方才說話的麗娘,“無鹽”級的健婦有兩隊滿編一百人,餘者七、八人,都是已婚配的“羅敷”,連一個“掃眉”的才女都沒有,更別提才華橫溢的“不櫛”,恐怕在都城國子監、翰林院才有。


    她看上去老眼昏花,心裏卻精細著,否則的話,也不會被西涼國主交付重任,在此邊陲重地一待就是三十年,屢次借助地形優勢,打退烏斯藏人進犯的農兵,甚至敗退本教的巫師數人。


    溫老眯眼看去,發現黑衣僧人全身都是破綻,卻根本無機可趁,目光便略過不看,投向稍遠處的隨從。


    得驪珠之助,提純體內血脈的天山龍馬,脊背處斑斑點點,盡是墨色紋路,筋骨粗壯,鬣鬃長可拖地,堪稱世所罕見的神駿,當得起“瀚海麒麟”的專屬稱號。


    更難得的是,此馬周身水汽縈繞,滋潤著腳踝後的魚鰭狀鬃毛,如遊魚般在風中招展,端地是出身不凡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溫姓老嫗,看見此馬也忍不住暗暗叫好,虧的是西涼國女兵擅長山地戰,不習慣騎馬奔行,否則的話,她肯定會厚著臉皮討要。


    “哪怕是用來配種,也是好的!國內耕牛缺乏,馴服駑馬拉犁,也是權宜之策,應時而變嘛!”


    當她的目光轉到橫棍在肩,雙手壓住棍子兩端的猴子身上,第一時間洞悉悟空的真實身份,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頭大馬猴看似尋常,身上卻散發出一股本教巫師的臭味。人不像人,妖不似妖,分明是殘酷至極的造獸之術。此子對別人狠,對自己恐怕更狠。難得!”


    至於牽馬的朱剛鬣,吞服秘藥成妖,不久前經過子母泉和落胎泉的磨練,修為功行突飛猛進,反倒是讓人看不出來。


    不過,任誰看見一個彪形壯漢,兩條臂膀和脖子,頂著一個朝天鼻、魚泡眼、葵扇耳的豬頭,想裝作不認識都不可能。


    溫姓老嫗知道黑衣僧人冒昧來訪,身後隨從還是與本教相關的妖物,還能沉地住氣,也不言不語,隻是給身邊負責村中一切祭祀典禮的“青娥”麗娘熟悉的眼神,還是雙手拄著鳩杖,在靜候事件的發展演化。


    戴著青銅麵具“獬豸”的麗娘果然聰慧,略過黑衣僧人真假莫辨的話不提,伸手戟指其門下兩位弟子,喝道:“慈舟大師的隨從,竟然都是荒野裏逞強的妖怪,山林裏生息的精靈,茹毛飲血,周身盡是汙穢,怎麽能入我西涼國,快快退去,否則的話,休怪我等手下不留情,也別怪村人不給大師麵子。”


    慈舟看著戰火將熄未熄,不慎綿延到悟空、悟能身上,忍不住開口笑道:“諸位女施主,他們兩個原本也是貧苦大眾出身,隻是被烏斯藏人所迫,不得不沉淪為妖精。”


    “且看滿臉金毛,腰纏虎皮裙者,乃貧僧門下首徒悟空,戰敗西海龍宮數萬蝦兵蟹將,取得鎮海神鐵為兵器,捱著就傷,碰著就亡,亂棍打出一片天,實乃世間一等一的好漢。”


    “至於那位大肚寬腸者,乃貧僧門下二徒朱剛鬣,本是唐人莊戶之子,機緣巧合之下,轉成暴牙豬妖,野性未馴,妖心無常,故而貧僧借觀音禪院佛寶禁箍,授其八戒,以收其心。”


    “青娥”麗娘雙手掌心的光球,具是純白一色,她低頭看去,忍不住喃喃自語:“竟然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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