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鋒號當家的話,盡管自覺說地很輕,卻因周遭人氣稀少很安靜,顯得格外刺耳,就此落在紅衣僧人的耳朵裏。


    破戒僧慈舟此時早已收功,換做其他江湖中人,自家練功被人窺視,沒準就是勃然大怒,將黎不悔等人奪迴武功。


    不過,紅衣僧人畢竟是出家人,還是深暗因果之理的大德高僧,並非好勇鬥狠,將一身技藝視若珍寶的江湖人,怎麽會和煉鋒號當家一般見識。


    於是,破戒僧慈舟縱身一躍,袖袍灌風,高高鼓起,卻意態閑適,輕飄飄地落下。


    期間莊園箭塔附近的楓樹,有一片枯葉脫落,飄飄蕩蕩地,在空中翻著跟鬥,似乎有一隻看不見地手在把玩,而且更令人吃驚的是,他們竟然同時落地。


    百斤刀黎不悔畢竟是半個江湖人,還是在底層圈子裏廝混,摸爬滾打的打刀匠,頭一次看見如此神奇的輕功身法,膝蓋一軟,忍不住想要跪下。


    所幸的是,紅衣僧人觀測到一些跡象,快步上前來,伸手扶住了煉鋒號的當家,開口一句就把尷尬的氛圍吹散了。


    “黎施主,貧僧擅長觀人眉宇,斷定他人吉兇禍福。眼看著,施主死兆星臨頭的黑氣散盡,卻還有三分殘留。恐怕是當初煉鋒號一戰,爾等撤退地痕跡過於顯眼,惹來了新的麻煩。”


    百斤刀黎不悔起初還有些不信,不過他也知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轉念一想,就明白過來了。


    “煉鋒號裏所有錢銀夠幾個世家瓜分,雨露均沾了。他們猶未滿足的原因,恐怕是我門下的匠師、學徒,大多數選擇繼續追隨我。我猜地對嗎?大師!”


    紅衣僧人輕輕點頭,正色道:“施主,金城的局麵,恐怕你也很清楚。官府消亡,世家林立,幫派橫行。眼看著亂世即將來臨,不定是哪家野心勃發,想要趁勢舉兵,割據一方。在此期間,軍械製造、供應相當關鍵,煉鋒號之戰無可避免。至於眼下,即將到來的破襲戰,貧僧並不會坐視。”


    得了破戒僧慈舟的允諾,煉鋒號的大當家就此放下了一樁心事,他也知道情勢緊急,敵人恐怕不會給他們太多的準備時間,於是破例動身前往外院的鍾樓,親自撞鍾,喚醒莊園裏所有人。


    莊園裏,大多數匠師、學徒白日裏驟逢劇變,人生大起大落,難以安然入睡,一夜無眠,捱到三更半夜才真的睡去,不過兩個時辰,就被叫喪似的鍾聲叫醒,心情都很是不好。


    可是,當他們三三兩兩地出門後,看見敲鍾人竟然是煉鋒號當家,立即意識到不妙,紛紛自覺或被鍾聲驅使著,上了各自的崗位。


    很快,消息就傳開了。當人們聽說是“大師”推定,待會會有事關存亡的收尾一戰,大多數都是不相信。


    畢竟,他們昨天早早離開,沒有見識到破戒僧慈舟的身手。於是,牢騷話就此滿天飛,甚至從莊園外圍的牆頭,傳遞到家眷所在的內院。


    早起的婦人,正在準備生火做飯,熬煮小米粥,和麵蒸饅頭,對於外間男人傳進來的怪話,盡管心裏著緊,卻還是很難得地閉口不言。


    豆蔻少女也沒閑著,換掉輕紗,摘下所有首飾,布衫木釵,挽了一個男子氣的發髻,獨自坐在灶下,充作一個燒火丫頭,聽著廚房裏十幾個婦人閑話,家裏長短,心裏卻還是想著那個冤家。


    她側頭看著灶裏躍動的火焰,如同一身血衣的破戒僧慈舟,背著她和嬰兒離開金城,似乎又想起了那晚上,躺在他懷裏沉沉睡去,忍不住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


    莊園四麵環水,圍牆地基渾厚,高不下丈許,按國朝舊例,怕不是有些違製,卻沒人敢管,由此可見邊陲重地,軍製的敗壞,官府的威嚴江河日下,已經到了何種難堪的地步。


    破戒僧慈舟獨自一人,佇立在莊園的西麵,舉目眺望,依稀可見金城的輪廓,不過是地平線上一堆黑炭。


    在他周圍,盡是年輕的學徒,預備刀手的牢騷話,破戒僧慈舟也不在意,直到莊園裏開了早飯,輪換著兩班,挨個用過了米粥、饅頭,每個人都神完氣足,重新迴到崗位後,還是風平浪靜著,指桑罵槐的話就更多了。


    甚至就連最信任破戒僧慈舟的“大當家”,也忍不住動身前來,想要彈壓大師身邊的年輕人,重新豎立他的威望。


    就在這時,一大股煙塵平地而起,盡管被半空中的晨風吹歪了少許,卻還是能看清楚,他們完全是衝己方而來的。


    莊園牆頭上的閑話,頓時戛然而止,所有人臉上的神情,都在這一刻驀然大變。不少沒有見過大場麵的人,手足無措地佇立在原地,大多數人則立即行動起來。


    破戒僧慈舟伸右手搭涼棚,觀望一番後,笑道:“天山七矮中的劍童子領頭帶隊,看來金城韓家其心不小,其誌向更是遠大。”


    他側頭看著並肩而站的百斤刀黎不悔,正色道:“當家的,事到臨頭,再無退路。就算不為所有追隨你的門人著想,也要想想你的兒子。”


    煉鋒號當家人伸手搭在牆頭箭垛上,俯瞰著那股衝天而起的煙塵,盡管眼神不如身邊的大師犀利,卻還是看出來者不善,為首的那位更是一臉殺氣騰騰。


    “生死存亡,就在此戰!既然無路可退,我又有什麽顧慮?諸位兄弟,披甲!上手弩,每人各帶十個箭匣!”


    隨著百斤刀黎不悔一聲令下,莊園內院的武庫隨即開啟,南北兩牆麵的守衛,率先完成換裝,各分出一半人手,增強迎戰敵人主力的西麵防禦。


    破戒僧慈舟左手沒了繈褓的負累,讓人找來兩把戒刀,並一根兩端額外加鐵箍的熟鐵棍,看到煉鋒號當家一臉疑惑的神情,他笑著解釋。


    “劍童子可不是簡單人物,天山七矮裏也屬於拔尖的劍手!據說,他從江湖三流武學《地趟刀》,化出頂尖的‘七旋斬’,是個比沙盜首領飛龍還強的煞星。”


    紅衣僧人雙手合十,禪唱一聲:“如此人傑,發現無法打開局麵,定會仗著高強的武功,對我方斬首一擊。此人,便交予我應付!”


    百斤刀黎不悔聽了這話,心裏驀然鬆了口氣,敏銳地察覺到,那股迫在眉睫的殺機,就此遠離自己而去。


    他忍不住拱手揖禮:“如此,我便代煉鋒號上下幾百口人,謝過大師了!”


    破戒僧慈舟漫不經心地伸手,扶起下拜的百斤刀黎不悔,笑道:“施主,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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