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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麗小姐摘下掛在鼻梁上的單片眼鏡,揉了揉太陽穴,慢騰騰地離開座位走到窗前。


    炎熱的六月,屋子裏即使裝了過濾熱氣的轉換裝置仍舊顯得有些沉悶。站在窗前的瑪麗對著外頭刺眼的陽光走了一會神,直到被辦公室裏另一邊西格的聲音驚醒。


    瑪麗小姐側過頭,監察部裏間,伯爵大人坐在沙發上指著茶幾上鋪著的海得賽地圖正對對麵的莫妮卡、雷恩、席爾說著什麽。


    瑪麗小姐輕手輕腳地把她整理出來的文件分類擺好,伯爵需要的那幾份放在表麵;再穿上防嗮的外套,悄悄地離開了辦公室。


    街道上行人稀少,連叫賣的小販都顯得有些有氣無力;外頭的日頭比看起來的還要熱烈,沒走幾步已是一身的汗漬。順著中心大道走了一段,穿過兩個居民區、一條尚未翻修的石板街,瑪麗小姐來到了酒館區。


    生意最好的風鈴酒館今日沒有開業,虛掩的大門上掛著一串白花。推門而入,酒館大堂裏的桌椅被清到了兩側,中間擺了一張木床,躺在上麵的肖恩大叔身上蓋了一條白色床單,露在床單外的臉部、手上,外翻的傷口觸目驚心。


    床下擺著的兩大排冰塊降低了整個房間的溫度,剛從日頭下避進來的瑪麗小姐卻是一點兒也不覺得涼爽,反而十分壓抑。


    肖恩大叔的兒子、風鈴酒館的店主哈羅德雙手抱頭坐在父親身邊,聽見聲響後抬起頭,熬紅的雙眼遍布血絲,長期笑臉迎人的臉上一片麻木,怔了一會兒後才認出來人,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日安,瑪麗小姐。”


    瑪麗小姐點點頭,走到肖恩大叔床前衝老人家深深鞠躬,長歎了一聲說道:“哈羅德,你需要休息。”


    “……謝謝,我……想再陪父親一會兒。”哈羅德聲音梗咽,“父親有三個兒子,隻有我活了下來。我的一切全都仰賴父親,可我卻還來不及為父親做點什麽……”說到這兒,哈羅德已泣不成聲。若非肖恩大叔當上了第一屆的勞動模範,他這個兒子何德何能,能得到謝米爾、薇薇安的支持,以一位農奴兒子的身份開起這樣一家規模的酒館?


    瑪麗小姐再次長長地歎息,臉上也很不是滋味。她是酒館的常客,也經常看到滿臉和氣的肖恩大叔;苦難的農奴生涯沒有讓肖恩大叔怨天尤人,反而是樂天知命、生活態度十分積極。要知道海因農場剛開始改革的時候,許多人懼怕所謂的“巫術”,工作態度磨磨蹭蹭;在這樣的局勢下,肖恩大叔是最早向城堡靠攏的那批人……


    “……我們會給肖恩大叔報仇的,哈羅德。”瑪麗小姐一字一字地說道,語氣堅定,“一定會。”


    市政廳地下室,冰冷的長桌上,外表宛如老農、但實際上隻有二十出頭的馬倫靜靜躺在上麵。死不瞑目的他眼簾已經被人合上,但臉部的肌肉僵硬地扭曲著,永遠停留在最痛苦的那一幕;喉部的傷口被人縫合起來了,那猙獰的刀疤卻仍舊份外刺眼。


    “原來你在這裏。”付友光走下台階推門而入,看到的是站在長桌旁的戴維斯,“西格正在布置路線圖,迴頭你去協助席爾那一路。”


    戴維斯把視線從馬倫臉上收迴,衝付友光微微頷首:“是,閣下。”


    “你和席爾之間的恩怨先放下吧,不是他搶你的位置,是我實在不是施法者那塊料。”付友光嘴裏隨意地說著,緩步走到馬倫身前,看了一眼麵部猙獰的馬倫,不忍地把眼睛移開,“……沒想到他會遇到這樣的事。”


    “我總記得這小子嘴不饒人……按理說這樣的人應該長壽。記得嗎,閣下,他可是少數不給你這位半神麵子的人之一。”戴維斯有些唏噓,高貴的施法者從未想過自己也會為一位“凡人”的去世而傷心。


    “……世事無常。”付友光說,頓了頓,又說,“這小夥子性格有點兒叛逆,不過其實相當聰明。追隨者課程裏那些生澀的東西,他聽兩遍就能理解……唉,他居然就這樣死了。”


    “養蠶所的女工被劫走,支教員失蹤了一位……如果不是安德魯研究所和各家農場守護嚴密,估計也會被人下手。”戴維斯搖搖頭,“有人想要複製海得賽的模式,是吧,閣下。有你這位半神,吞下海得賽的希望不大;但那些家夥——想得也太美了。為了一車麵粉殺掉一名農場總監,幹出這種事兒的傻瓜能複製海得賽的模式才讓人奇怪。”


    “……真有人能把海得賽的發展模式複製過去,我倒是分外地為此高興……”付友光麵上浮現諷刺之色,狠狠地咬牙,眼裏顯出狠戾,“可這種糟蹋人命的混蛋……真能以人為本、確實地打好地基、發展農業?”


    “真的想學習海得賽的發展經驗,那就正式地、坦誠地與海得賽建交,提出請求;我們擁有同樣的敵人,自然不會吝嗇這些其實科技程度不高的經驗。可是……這些混蛋大概已經習慣了用蠻橫的方式強取豪奪,忘記了身為有智慧的種族應有的交涉能力。”付友光站前一步,將手按在馬倫的喉部。純淨的信仰之力澎湃地湧出,已經死去兩日以上的馬倫,那沒有活力的肌肉忽然開始湧動,猙獰的傷口漸漸合攏。


    戴維斯眼睛大睜,瞠目結舌地看這這一幕;信仰之力是最高等級的純淨能量、能轉換為任何一種已有的能量形式;但失去了靈魂的屍體是不可能再擁有活力的,這、這簡直……


    付友光收迴手,轉身時臉上已滿是決絕:“既然上門的‘客人’懷著不軌之心、行禽獸行徑,那就沒必要講什麽人道……走吧戴維斯,把後麵那隻手逮出來,就該我上門去‘還禮’了。”


    殺氣騰騰的光·弗蘭迪向外邁步,戴維斯呆滯了一下才想起來跟上。感受到這個一貫隨性的半神散發出來的煞氣,即使是戴維斯也不禁心中一寒——如此刺骨地表現出殺意……光閣下,確實地被激怒了。


    “……能確定敵人的來曆了嗎?”


    監察部辦公室,從海因農場趕來的安德魯詢問伯爵大人。


    “王族以下,大貴族以上。”西格言簡意賅,“不是奧丁頓,就是奇摩爾曼。索迪亞王族不會那麽好心替海得賽做宣傳,能隱約知道海得賽境況的,也就隻有咱們周邊的虎狼。”


    潛伏發展期的海得賽對外貿易十分保守,兩大協會、各大公會、煉金房都已被城堡喂肥,不可能自斷財路;除了鄰近的領土,這些人的來曆確實不作他想。


    安德魯疑惑了:“奇摩爾曼剛送了公主過來……那就是奧丁頓的人?”


    西格白眼一翻:“你以為哪個王國是上下齊心的?”王族和大貴族之間就是一本爛賬。


    “好吧……那找到幕後黑手怎麽弄,咱們還能舉兵打過去?”身為高階煉金術師的安德魯麵對伯爵不必繞著圈子說話,本來海得賽的兵力就不強勢。


    西格詭異地微笑,雙目閃過精光:“別低估了阿光的怒火,安德魯……借著這次事件,我們是應該展現一下實力、威懾宵小之輩了。”


    西摩是在哭聲中醒過來的。


    隱晦、壓抑、痛苦、憤怒、絕望,撩撥著西摩的神經,讓他從混沌中清醒過來。


    剛恢複意識,後腦傳來的劇痛就讓西摩發出了吸氣聲;忍過潮水一般襲來的疼痛,西摩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身處於昏暗的洞穴中。


    似乎是某頭猛獸遺棄的巢穴,洞頂上懸掛著天然的鍾乳石,洞壁上有不少利爪留下的抓痕;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腥臭,鋪在地麵上的稻草爬著蟲子、角落裏還有些大大小小的動物骨頭。


    勉強地支著身子坐起,西摩剛適應昏暗的光線,就找到了哭聲的來源——三名穿著袖口帶白色編帶藍布工作服的女工在洞穴的一端擠成一團,哭泣的是兩名偏年輕的女性,她們緊緊抱著受傷的同伴,以手掩著嘴,斷斷續續地發出壓抑的抽泣聲。


    西摩從地上爬起,那兩名女工也看了過來;同樣的藍布工作服讓女工們對這名陌生的年輕男子倍感親近,一名女工停止抽泣,向西摩微微躬身:“你好,先生,感謝天父,你沒事兒……”


    西摩悟著頭慢慢靠過去:“你們好……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是溫蒂蠶業的工人,昨天夜裏有人在蠶房放火,我們起來救火,忽然被人抓住……”這名女工細聲細氣地說著,眼眶又開始泛紅,“天父在上,我們為什麽要遇到這樣的事。珍妮她,她……”


    頭部遭受重擊的西蒙神經抽痛著,讓他思維有些紊亂,抱著腦袋呻|吟了一聲,西摩忍著劇痛柔聲說道:“別哭,小姐,我們會沒事兒的……你是說,蠶業公司被人放了火,你們被抓走了?”


    “是,先生。你呢?我們來的時候你躺著一動不動,我們還以為你……”


    “我……”西摩眉頭緊蹙,額頭上的神經痛得更加厲害,“我是農業支教隊的,我本來和肖恩大叔在一塊兒下鄉……”


    “肖恩大叔……啊!啊啊!”西摩忽然發狂地大叫,雙手緊緊悟住腦袋,暈迷前的畫麵在他腦中重現,讓這個年輕人瞬間淚流滿麵,“天啊,天父啊,有兩個混蛋殺了肖恩大叔——!!”


    “吵什麽?想死嗎!”洞穴口傳來不耐的怒吼,一個滿麵胡渣的大漢探出頭來,橫眉怒目,用力敲了一下洞口的石壁,“都給老子安靜些,活得不耐煩了?”


    兩名女工嚇得直往裏縮,頭痛欲裂的西摩盯這那名大漢怔了怔,忽然想起他就是襲擊殺害肖恩大叔的兩人之一,刹那間彈身而起,滿麵猙獰地撲向這個殺人兇手:“你這個混蛋,是你殺了——”


    “嘭!”地一聲,胡渣大漢飛起一腳,隻是普通人的西摩被踹中心窩,身形後飛,直接撞到了那堆動物骸骨裏。


    “呀啊!”女工失控地尖叫,又很快被胡渣大漢的怒吼聲蓋過:“閉嘴,臭娘們,再叫老子撕了你!”


    “你在幹什麽?”另一個身形瘦小的男人從洞穴口露出頭來,探頭看了一眼在骸骨之中掙紮的西摩,嗬斥胡渣大漢,“別亂來,那家夥還得帶迴去交差。”


    兇惡的大漢瞬間就乖巧下來,低眉順眼地辯解:“知道了,頭兒,我隻是讓那小子安分點。”


    被踢得內髒移位的西摩痛苦地悟著肚子,身體抽搐了一會兒後暈了過去。再醒來時,與他一同受困的女工隻剩下兩個,受傷的那位不見影蹤。


    “你還好嗎?”這次兩個女工都守著他,見他清醒,其中一人立即用卷起來的葉片給他弄了點兒水。


    “謝謝……”西摩在女工的幫助下坐起身,發現他們所處的位置換成了一片山地,茂密的樹木枝葉遮天蔽日,耳邊有潺潺流水聲,地表的草地有些淩亂,有被大型動物踩踏過的痕跡。


    “這是哪兒?”西摩忍耐著身體的不適、腹中的饑餓感,轉動脖子觀察四周,沒幾眼就看到十幾米外的樹樁上那惡魔一般的兩個男人正一坐一立,自顧自地說著話。


    “噓……”背對著那兩個男人的女工將手指豎起,做了個噤聲手勢,壓低了聲音說道,“不要激怒他們,先生,那是兩個魔鬼……他們帶著我們換了三處地方了,似乎……有人在追著他們……”


    女工的聲音低得如同唿吸,難以抑製心情的激動,驚嚇過度的慘白小臉上滑下喜悅的淚水,帶著不確定、帶著感激、帶著期待:“……有人在救我們,先生,有人在追捕他們……為了救我們……”


    幾名身著軍綠色訓練服的人民軍士兵穿梭在叢林間,他們頭上戴著藤蔓樹葉編製的帽子遮蓋發色,打著綁腿穿著厚底防摩擦軍用靴,細心地檢索著草叢間的痕跡。


    “班長,這兒……”一名士兵扒開灌木叢找到遺留在泥地裏的半個腳印,連忙出聲召喚他們的領頭人。


    被稱為班長的人是位麵貌沉穩的獸人戰士,外翻的利齒看起來有些兇惡。他出身草原獸人部族,擁有高原豹血統,嗅覺出眾。這位獸人班長俯下|身子趴在腳印上抽動了下鼻子,眼睛一亮:“是這個方向沒錯。我們繼續追擊,西裏爾,你退迴去通知指揮部。”


    名為西裏爾的人類士兵點頭,返身就走;其他人在獸人班長的帶領下繼續撲向敵人所在之地。


    某處密林中,那位瘦小的男人耳朵一動,忽然起身望向某個方向:“……可惡的獵犬……”


    胡渣大漢一愣,破口大罵:“操,那些狗娘養的又追上來了?咱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麵粉都沒來得及轉移!”


    “別說了,先去跟‘他們’匯合,這些家夥不是我們能對付的。”瘦小的男人走向三名獵物,滿臉的惱火。


    “頭兒,兩個女人太麻煩了,隻帶走一個吧。反正他們需要的是會伺候那些白蟲子的人,帶幾個都一樣。”


    “可以。”


    不久之後,獸人戰士帶領的一個班搜索到了這片區域。遠遠就嗅到血腥味的豹族獸人預感不妙,跑近後看到伏屍在水源附近的女工,恨得直跺腳:“操!這些王八蛋!”


    看著抬迴來的女工屍體,雷恩眼睛發紅,協助他的莫妮卡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雷恩,放緩追勢吧——不是要放過他們,而是要找到他們的根據地。被劫掠的運輸隊貨物沒有出現過,他們必然在某處有據點。”本著學習態度的莫妮卡不得不出言建議,“我們隻找到這一條線索,找到對方本部的希望還在他們身上。”


    莫妮卡沒有說出口的話是:這兩個家夥手上還有兩個活口,逼得太狠,或許一個都救不迴來。海得賽上下都十分重視這些工人,現在,莫妮卡算是入鄉隨俗了。


    雷恩忍了又忍,咬牙拍板:“行!”


    太陽落山後又升起,終於甩脫了尾巴的瘦小男子和胡渣大漢帶著兩頭千辛萬苦弄來的肥羊,靠近了洛卡山脈某處的山穀。


    重重霧靄和常年彌漫的瘴氣掩蓋在這條山穀上方,即使從正上方飛掠而過也難以發現這麽隱蔽的據點。穿過狹隘得隻能容兩人並排通過的峽穀,稀稀拉拉紮著好幾處帳篷營區、中間留出交易用空地、外圍還有一條溪流繞過的黑市交易據點出現在眼前。


    帳篷營區空著至少一半,留在穀內的隻有三、四個小團夥,用來交易的空地上也隻擺了兩個攤位,出售少量的煉金藥劑、武器防具、魔獸妖獸材料。


    不理會交易區那些家夥投過來的目光,兩名盜匪帶著西摩和幸存女工徑直去了最大的帳篷裏。捆著雙手雙腳的西摩和女工被當成貨物一般往地上一丟,盜匪兄弟衝坐在帳篷裏肥胖男人一仰下巴:“你要的人在這裏了,巴羅夫。”用腳尖踢了一下西摩,“教泥腿子種地的人。”又踢了一下萎靡不振、失魂落魄的女工,“養白蟲子的女人。”


    名為巴羅夫的肥胖男人走過來檢查了一下“貨物”,先是點點頭,而後偏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盜匪兄弟,“……這兩個人是要賣給某位大老爺派大用處的,喬治兄弟。如果你們隨便抓了兩個鄉下人交差,那位大老爺找你們麻煩可不能怪我。”


    喬治兄一臉冷笑:“為了抓這兩頭肥羊,我們兄弟被弗蘭迪家的人追了一天一夜,你說他們隻是普通的泥腿子?”


    “別這麽說,老兄,我們做生意要講究誠信,既然你們弄到那位老爺指定的人,我們當然會爽快地付足金幣。”巴羅夫撐身站起,抖動著臉頰上的肥肉擺出‘親切’的微笑,一轉手掏出一袋金幣,卻不急著交付,“現在的海得賽可有不少好東西被那些老爺們看上,除了這兩個,還有什麽別的沒?”


    喬治兄弟對視一眼,瘦小男人小心地摸出一塊精致的徽章:“我們無意撞上了某位不知身份的大人物,血戰大半夜才幹掉他的護衛。在他身上發現了這個,這種徽章前所未見,裏麵有一絲古怪的氣息……”


    外表宛如老農的馬倫被形容成了大人物,這不過是盜匪出手贓物的抬價戲碼。說起這樁“生意”,瘦小男子忍不住心疼沒帶迴來的那一車精細麵粉,那可是隻有貴族家裏才用得起的白麵。


    馬倫身上有追隨者徽章和勞動模範徽章,其中最為珍貴的勞動模範徽章每一枚都出自煉金術師安德魯之手、由付友光在裏麵融合了一絲信仰之力;這徽章具有一定的清心靜氣效果,算得上是融合了信仰之力的高級煉金製品。喬治兄弟兩次出手幹掉了兩個勞動模範,其中馬倫將這徽章隨身攜帶,便宜了這兩個混蛋。


    幹著見不得人買賣的肥胖男人巴羅夫也擁有一定的見識,徽章入手便感受到了那一絲純淨至極的信仰氣息,臉色微變:“煉金製品?這是……神聖係的煉金製品?”


    喬治兄弟略微得意,誰能想到兩個髒兮兮的泥腿子老頭身上有這玩意兒,要不是時間緊迫,他們都想多在海得賽下幾次手。


    巴羅夫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勞動模範徽章,癡肥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滿意之色:“不錯,這東西能賣個魔法飾品的價錢。這個徽章我出十個金幣,怎麽樣?”


    十個金幣能買一件不錯的防具了,喬治兄弟頗感意外。


    “徽章十個金幣,這兩人一個三十金幣。來,拿著,現在你們可算小發一筆了,啊哈。”巴羅夫點出金幣,十個一摞地放到喬治兄弟手上。拿到錢的喬治兄弟先是一愣,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滿麵的肉疼之色,這種土的掉渣的女人一個三十金幣,這簡直已經是最高級女奴的價錢了!早知道情願麻煩一點也不要弄死另外兩個,損失太大!


    西摩一直呆愣地歪在地上坐著,他被掠走的這幾天隻吃過一點兒食物,早就沒有力氣掙紮了。茫然地看著被自己被賣出、錢貨兩清,他完全不能給出任何反應。馬倫的勞動模範勳章在那個胖子手中翻轉,無意中吸引到了西摩的視線;勞動模範是最光榮的事兒,也是他們這些基層員工的追求。肖恩大叔對自己那枚徽章視若珍寶,小心地收藏在家裏,連他也隻見過兩次;這種徽章正麵刻著鐮刀錘子的花紋,和取得稱號時的年曆,背麵,則是端端正正地刻著擁有者的名字。


    西摩呆滯地看著刻有馬倫名字的徽章被那個胖子捏在手裏把玩,忽然放聲大笑,笑了幾句又痛哭出聲,狀若癲狂。


    “他瘋了?”巴羅夫皺眉,懷疑地看向喬治兄弟;精瘦男人擔心被‘退貨’,抬腳對西摩就是一踹,“閉嘴!你他嗎找死呢?!”


    西摩被踢得斜倒在地,仍舊是扭曲著臉孔又哭又笑,嘶聲竭力地咆哮:“你們想讓我幫什麽老爺工作、幫他指點耕種,是嗎?不要做夢了,我絕不會為海得賽之外的人服務、絕不!”


    還以為他瘋了的巴羅夫鬆了一口氣,陰測測地笑道:“到時候可由不得你……無知的小子,老爺們的手段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眼淚鼻涕糊了滿麵的西摩也是一聲冷笑,扯著喉嚨發出嘶啞的、絕望的哭號:“無知的是你們啊!你們這些人渣!居然為了十個金幣殺死馬倫先生、居然為了這麽可笑的理由殺害馬倫先生……馬倫先生是佩吉農場的總監,隻用了半年的時間就讓佩吉農場產出增加三倍、養活了六千多人——你們居然為了十個金幣殺害他,哈、哈哈……”狂笑一陣,悲從中來的西摩又開始痛哭,“馬倫先生、肖恩大叔……他們都是擁有過人才能,連伯爵和光大人都重視萬分的人才啊……”


    巴羅夫一臉驚愕,翻過徽章盯著背麵的馬倫兩字看了又看,猛地瞪向喬治兄弟,急切地說道:“這個馬倫在哪?我願意出一百個……不,五百個金幣!”


    “呃……!!”喬治兄弟也是滿臉的震驚,連雙手都控製不住地哆嗦;鬼知道那個泥腿子會這麽能幹、這麽值錢!否則他們怎麽舍得把這樣一個會生金蛋的母雞隨意地宰掉?!


    “放屁,那家夥就是個髒兮兮的泥腿子,什麽先生?”胡渣大漢硬著頭皮吼,垮前一步將斜躺在地上的西摩踢滾出去,還不解恨,又踹了至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女工一腳。


    “住手,他們現在是我的東西!”巴羅夫怒了。


    上氣不接下氣的西摩好一陣咳嗽,勉強地支著胳膊坐起,嘲諷地衝不將他當成|人看待的三人輕蔑一笑,吐出一口血沫:“我們不是任何人的東西……我們的領主大人早就說過,我們是隻屬於自己的人。別以為幹了這樣的事兒你們還能活著——光大人不會放過你們的,伯爵大人不會放過你的,等著被砍掉腦袋吧!”


    巴羅夫臉現驚詫,這小子真的想死?喬治兄弟本就是亡命徒,被西摩刻意地一刺激,也顧不上他價值三十個金幣了;胡渣大漢一臉狠戾,邁開大步走向這個不知死活的泥腿子——


    西摩臉上掛著諷刺的冷笑,他出身城堡低級仆人,跟著女士們進入海因農場的那批仆從之一;最開始他沒什麽野心,老老實實地為伯爵和女士們服務、幹點兒服侍人的活兒;後來城堡大力宣傳鼓勵人們參加工作,他也就隨大流地加入了農業公司。


    成為支教員的時間不長,但即使隻當了不到半年的支教員,低級仆人出身的西摩也享受到了他前半身從未有過的尊敬、尊重;這已經足夠了——真的已經足夠了,在海得賽的這兩年他過得很好,他不會、也絕不肯,再為那些用“衡量物價”的冷漠目光審視他的人服務——


    西摩閉上眼睛坦然等死,那名處於失神狀態的女工駭然變色,絕望地看向兇惡地走向西摩的大漢;精瘦男子同樣滿臉狠戾,但若有所思的目光似乎是在考慮是否叫停自己手下;巴羅夫眼珠子轉動,或許在考慮是否讓這對兄弟再次出手,弄一個農場總監迴來——


    異變驟生。


    西摩身側的空間一陣模糊,猶如被撩動的水麵;光影曲折之間,一道銀光劃破空間,在胡渣大漢身前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胡渣大漢的表情凝固在猙獰兇惡的一刻,大好頭顱與身體分家;橫飛出去的頭顱還停留在半空,他前傾的身體已經被一隻戴著手套的手穩穩地扶住。


    “啊……啊!!”女工脫口而出的驚唿半途化為驚喜,拚命起撐身坐起,看向突兀地出現在帳篷中那具熟悉的身影。這個人名聲不顯,但城堡體係的人都頗為熟悉;他總是默默地跟在伯爵大人身後,不發一言;但偶爾有人壯著膽子與他搭話時,他總會溫柔地給予迴應。


    想象中的痛苦沒有出現,西摩疑惑地睜開眼睛,那個恐怖的、帶給他噩夢的大漢隻剩下身子,無頭的脖頸上冒著血泡;而在他身前,多了一個雖然不算壯實、卻讓人充滿了安全感的背影。


    “丹尼爾先生!”西摩驚喜地叫出聲,笑得滿麵淚痕,曾經近身服侍過伯爵大人的他對這個背影何其熟悉!


    巴羅夫與喬治兄皆是魂飛魄散,連驚唿聲都發不出,轉身就想逃走;然而,既然丹尼爾現了身他們又怎麽可能逃得掉?陰影行者輕輕推開胡渣大漢的屍身,身影虛化,轉瞬消失在原地;眨眼間他已出現在巴羅夫身前,稍微下蹲,一刀劃斷黑心商人的左腿。


    巴羅夫痛苦地大叫,沉重的身軀重重跌倒在地;而此時出刀的丹尼爾又消失了,身形一晃出現在已經逃出帳篷的精瘦男子手後,手中匕首橫劃,對方的右腿齊膝而短。


    兔起鶻落,轉眼間場麵局勢已是大變;巴羅夫痛苦的呻|吟聲中,西摩掙紮著爬到帳篷口,外麵也已是大變樣:穿著熟悉軍綠色製服的人民軍士兵以班為單位控製住了山穀裏的幾個帳篷區,交易區的空地那兒幾個人正並排走來,其中身形特別高大那位,不是雷恩隊長又是誰?


    “藏得還挺深,難怪找不到。”安德魯齜牙咧嘴,他在天上飛了老半天了,這可真是白吹了半天風。


    雷恩黑著臉,用力拍拍腰帶:“獵人協會的信息真是不靠譜……這兒有這麽大一個黑市交易點,那些家夥是睜眼瞎嗎?”


    “呃……畢竟是民間組織。”莫妮卡活用新學到的詞匯,臉上帶著笑意,“沒想到陰影行者也在海得賽……”


    “你們認識?”安德魯驚詫了,那個啞巴的交友圈這麽廣?


    “不,我並未見過陰影行者,不過我跟他有共同的朋友……老天!”莫妮卡停止懷舊,向前一陣小跑;雷恩隊長跑得可比她快,幾步就趕到了巴羅夫的帳篷前,一手一個扶住西摩和幸存的女工。


    “……雷恩先生……”西摩強忍著逃出生天的喜悅,但叫了一聲後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麵。女工的情緒控製力隻能更差,與西摩相互攙扶著的她鬆開西摩,抱著雷恩大哭不止。


    “沒事兒了……這就送你們迴去……”雷恩輕輕摸摸女工的頭頂,這姑娘還沒他胸膛高,瘦得跟什麽似的,他扶著人都得小心翼翼。


    莫妮卡是想去扶那位可憐的幸存女工的,可是看到雷恩那副保護者的姿態,戰術大師簡直嚇懵了,無措地站在原地;旁邊的安德魯挺理解的,主動為這位大名人解釋:“他幹過婦保會主席……”


    “……”莫妮卡嘴角抽搐,用盡全部精力修補再次破碎的世界觀。


    人民軍士官亞當從山穀後方跑出來:“報告,丟失的貨物全在後麵!”


    把西摩和女工交給其他人,雷恩隊長大步走過去:“運輸隊的人呢?”


    亞當臉上沒什麽喜色,反而是一臉惱火:“……報告,沒有幸存者!”


    “操!”雷恩隊長罵了一句髒話,也懶得去看那些貨物了,轉過身對眾人發令:“這些家夥全都帶迴去細細審問!亞當,安那度爾,你們兩個連的人換上這些盜匪的衣服留在這裏蹲守;安德魯,麻煩你暫時留下來……”


    人民軍士兵與前來協作的兄弟單位警衛部快速地運轉起來,被生擒的這些盜匪流寇綁成串兒往外帶;莫妮卡在旁邊聽著,偶爾提點兒建議讓安排更加妥當。


    這個黑市據點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混雜其間的人五花八門,什麽來路背景的都有。這樣的一群亡命徒雷恩和莫妮卡也不敢懈怠,必須要用主力隊伍把他們押解迴去。原先武力上或有不足,但意外撞上歸來的丹尼爾後,這個問題十分完美地解決了。


    分配完了任務,雷恩、安德魯、莫妮卡三人去探視了一下解救出來的西摩和女工,收迴馬倫的徽章,將那個巴羅夫嚴密地看守起來,才有功夫去見丹尼爾,或者說,與丹尼爾一塊兒迴來的人。


    山穀外,一頭體型威武、渾身銀白長毛的滿月戰狼蹲在入口處,巨大的狼首四下顧盼,威勢十足;滿月戰狼身側,解開了西摩和女工繩索後就退出來了的丹尼爾靜靜站立,剛殺過人的他全身毫無血腥氣,似乎隨時會虛化在陰影之中。丹尼爾前方,一名黑發黑袍的施法者背手而立,雖身處日光下,全身的氣勢卻是無比的陰冷。


    “看來不需要我出手。”安格斯注視著山穀方向,感受著空氣中穩定下來的戰鬥氣息,帶著輕笑對他的同伴說道。


    丹尼爾默默看著他。


    “你還在不高興我跟著來?”安格斯微微側頭,嘴角含著笑意,但給人的感覺仍舊是冰冷刺骨,“我們剛剛完成一件雙方都滿意的交易……我們現在應該算是朋友了吧?”


    丹尼爾麵無表情。


    “好吧,我隻是對一位年紀輕輕就成為半神的神秘人物有點兒好奇,我認為他應該是弗蘭迪家的某位祖先,而不可能是什麽現任伯爵的雙生子。”對方不買賬,安格斯也隻能收迴虛假的微笑,坦然地說道,“他的名氣傳開,遲早會有人質疑。或者說,他的真實身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丹尼爾雙目愈加無神,心裏很想說點什麽,可又懶得長篇大論地解釋,最後化為簡短的一句話:“你會後悔的。”


    “嗬嗬……”豔麗近妖的四階黑魔法師輕笑,“是嗎。”


    這會兒,莫妮卡與雷恩等人也走出了山穀。穩步走向靜立在樹木陰影之下的兩人一狼,戰術大師忽然綻放出極其親熱的微笑,伸手用力一揮:“一別經年——你還是這麽讓人不想看到你的臉。日安,安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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