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山是修仙者監獄。


    這裏劍意肆虐,摧毀其內的一切。劍意鋒銳,根本不是肉身驅殼能夠承受。


    離開村落,失去石丘的保護,司道完全暴露在無盡劍意麵前。


    憑借殺意黑火包裹全身,司道才沒有一瞬間化成飛灰。


    在殺獄地界,血影分身的殺意無窮無盡,如同滅世之海,妄圖淹沒整個世界。血影分身主動釋放殺意。可是,司道對殺意的態度截然相反。


    他一直在抑製殺意。因為,殺意確實不是什麽正向的意誌。


    作為意誌的一種,殺意會影響司道的情緒。殺意如同大壩封鎖的洪水,一旦開閘,將傾瀉不可阻擋,徹底占據司道的意誌。憤怒、瘋狂、無序、混亂,負麵情緒將司道的理智徹底摧毀。


    當初,在殺獄地界,血影分身雖然完成複仇,卻殃及整個九江郡的百姓。那日,九江郡血流成河,無數生靈死在司道手上。司道寧願死,也不願意重蹈覆轍。


    所以,司道始終壓製殺意的出現。殺意對司道而言,是一種負擔。因為抗拒,他始終無法完全操控殺意。


    這一刻,麵對無盡的劍意,司道仍然壓製著內心。


    劍意壓製下,他根本無法行走。他背靠在石丘上,默默等待死亡的降臨。


    很快,不到幾個唿吸的時間,殺意黑火被徹底撕開。沒有殺意的保護,司道隻有死路一條。麵對死亡,司道沒有想象中從容。他心中有念想。他想念何繆洛,想念一直擋在他身前的何繆洛。


    “終究,我什麽也無法改變。”


    司道喃喃,認命一般地閉上眼睛。


    可是,他沒有死。本該如驟雨一般的劍意突然紛紛退散,好似被虎嘯嚇退的百獸。


    蒲衣子的劍意再次出現在司道的周圍,如此磅礴,宛若天地。可是,蒲衣子的劍意並沒有敵意。劍意拖住司道的身體,將司道拉迴村落內。


    司道迴過神時,隻見枯瘦如柴的蒲衣子正坐在麵前。


    “我相信你。”


    蒲衣子語氣僵硬。他嘴巴沒有動,也不知如何產生聲音。


    他仍然恨司道。他完全不掩飾對司道的厭惡。可是,他卻出手救下司道。


    “多謝前輩。”


    “離去前,江一塵說什麽?”


    “江師叔對我說,抱歉。”


    “哈~哈~哈~哈~”


    聽見司道的迴答,蒲衣子開始笑,非常大聲地笑。笑著笑著,他卻落下淚。他幹癟的臉頰上淌過淚水。最終,所有笑聲變成一聲呐喊。蒲衣子憤怒地呐喊著。


    許久之後,蒲衣子才繼續開口:“他當年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接著,蒲衣子仔細端詳司道:“真不明白,他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又有什麽理由托付給你?你難道可以做到我們做不到的事情?你難道可以解決幾萬年都無法改變的世界平衡?”


    眾人聽得一臉迷糊。他們根本不明白蒲衣子說什麽。他們不明白什麽是世界平衡。


    可是,司道明白。司道很清楚蒲衣子所言的話。


    “世界平衡究竟是什麽?萬年浩劫又是什麽?”司道急迫地詢問。


    蒲衣子沒有正麵迴答。他隻是看著司道,隨後笑出聲:“你和他還真有點像。走,既然他選擇你,那我把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蒲衣子憑空飄起,向乾卦的石屋走去。司道跟在後麵。其餘人則停在原地。很顯然,蒲衣子沒有興趣將事情告知給所有人。


    石屋內,蒲衣子又變成枯瘦將死的老人,臥在床上,一動不動。若不是他的眼睛仍然有一絲神采,司道會直接將其認為是死人。


    司道靜靜地站在一旁,傾聽蒲衣子的訴說。


    “我出身在殺獄地界。”


    蒲衣子的第一句話就讓司道呆住。


    “怎麽,何必如此驚訝?你應該去過殺獄地界,不是麽?否則,你怎麽會有如此可怕的殺意?”蒲衣子平淡地訴說著。


    “我聽說,前輩是墨府弟子。墨府在西域,而殺獄地界在東土太聖國。”


    “沒錯,的確很難讓人相信。可你會相信的,不是麽?不止是我,江一塵同樣出身殺獄地界。”


    “黑月的人都來自殺獄地界?你是黑月的人,你是黑月的叛徒。”司道立刻反應過來。


    “你果然很聰明。我們都是孤兒,被上天選中的孤兒。我們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修行天賦。與之相伴,我們的思想烙印下拯救世界的使命。在突破結丹修為的那一天,封塵的記憶被喚醒。世界真相被揭開。我們聚集在一起,黑月就此誕生。當然,我們並非沒有懷疑,直到我們前往殺獄地界,直到悲劇的誕生。”


    蒲衣子突然停頓下來。他像是想起往事,不好的往事。他沒有繼續訴說下去,反而問司道一個奇怪的問題:“你有沒有見過戒殺?”


    “見過。”


    “他和你一樣,殺意衝天,對麽?”


    “比我擁有的殺意更加可怕。”司道如實迴答。


    “沒錯,那種經曆後,再怎麽溫柔的人也會變成一個可怕的人。誰能想到,當年,他是我們所有人裏麵最溫柔、最善良的。哎~”蒲衣子歎息,“若不是他師兄出手,戒殺恐怕已經被殺意吞沒,成為魔頭一般的存在。”


    “你是指戒善師叔。”


    “沒錯,戒善,了不起的人物,比起我們這種作弊的人,他才是當真了不起。隻可惜,為救戒殺,戒善幾乎成為廢人。”


    原來,戒善的殘疾並非天生,而是被戒殺所傷。


    “那江師叔呢?”


    “江一塵,冷靜、平定,好似一切事情都與他無關,好似一切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他的決策永遠是正確的。可是,他雖然理智,卻非常感性。他雖然什麽都不說,心底卻又埋著情。他是個重情之人。為此,他應該活得很累,活得很辛苦。他真該像莊劍澤學學。雖然,我不喜歡莊劍澤。”


    司道還想詢問更多,蒲衣子卻不願再談。


    “我終究是黑月的一員。我不能告訴你更多。我隻能告訴你,世界的真相。但黑月的其他信息,恕我不能告知。你已經知曉得七七八八。現在,我來告訴你,你所不知道的兩件事情。”


    司道點頭稱是。


    “其實,答案就在殺獄地界。司道,在你看來,殺獄地界為何混亂?殺獄地界與這個世界有何區別?”


    “殺獄地界沒有約束,強者的欲望根本不會受到任何限製。”


    “沒錯。你覺得,那樣的世界可能和平麽?”


    “我不知道。”司道搖頭迴答。


    他再次想起一號所言的話。這個問題,他已經和黑月的一號說過。那時,黑月的一號給出否定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蒲衣子歎息,“可是,我親眼見過,善良的勇士變成恐怖的惡龍。”


    “這與世界平衡有什麽關係呢?”


    “因為這個世界的善意需要天地維持。這個世界之所以保持和平,沒有戰爭,其緣由不正是天地的約束麽?修士想要與天地同一,就必須無牽無掛,心中沒有情與欲。一名修士即便已經突破修行,成為結丹,可若心生情欲,便無法借助天地威能,其實力減少大半。這種體製下,強者絕不會是為一己私欲,無辜屠戮,不是麽?”


    “沒錯。這正是與殺獄地界的本質區別。世界將所有人看成惡龍,為其束上枷鎖。惡龍便再也無法作惡。”


    “看來,你已經知道,世界本身就是一個意誌,一個超脫元嬰之上的絕對意誌。”


    “是,從覺醒自身意誌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感受到。盡管,天地意誌不喜歡我,可,我不得不承認,他的作為是對的。”


    “沒錯,他是對的。這就是我們遵從他的原因。”


    “天地意誌已經是超乎我們想象的存在。他既然已經做得如此好,為何還要製造萬年災禍,為何還要讓黑月發起戰爭?”


    “這就是平衡。因為天地並非永生。天地意誌雖然超乎我們的想象,可它卻需要借助靈力,才能繼續生存下去。換言之,伴隨天地間的靈力越來越稀薄,天地意誌會死。”


    “您是說,天地間的靈力在減少?”司道不可置信地問道。


    “沒錯,這是不可變的事實。生命本就是世間最不可思議的存在。他們本能地從外界吸取能量,維持自身的強大與平衡。可是,對整個世界而言,生命的存在不過是加速整個世界死亡的速度。所有生命之中,人與妖是其中的佼佼者。修仙者更是如此。修仙者越多,靈力消耗的速度就越快。黑月所作所為,無非是要減緩世界意誌的衰亡。”


    “這就是天地掠奪存在的原因。修為越高,掠奪越強。這是在抑製修仙者修行的速度。黑月之所以都是結丹強者,原因是你們根本沒有受到天地掠奪。”


    “沒錯。不過,即便如此,能真正成為黑月的人還是很少。畢竟,隻有與世界同一,隻有踏足結丹修為,我們才能喚醒塵封的記憶,知曉天地真相。”


    “所謂萬年浩劫,不過是為清減修仙者?可是,您還是沒有告訴我,萬年浩劫究竟是什麽?怎麽樣的浩劫才可以針對修仙者?”


    “你現在不是已經感受到?你沒發現,村落中的人看起來都非常年邁麽?”


    “當靈力散去,或者,靈力凍結,到時候,修仙者無法再持有原本被延長的壽命。到時候,如果天地掠奪依舊存在,那元嬰前輩們將無法保持靈體,很快就會死去。”


    “沒錯,屆時,妖族會發起反抗的戰爭。而人族恐怕不會團結起來對抗。結丹之下的低等修士同樣無法幸免。這就是你要的真相。”


    “你們要如此極端?難道不能好好解決麽?”


    “這是曆史留下的最好答案。”


    “不會的。前輩,肯定有其他辦法。比如,你難道沒發現,我們很和諧麽?劍山內的人都曾經是惡人,現在給我感覺卻像是家人一般。天地可以將靈力凍結。未來,我們不需要修仙者。那麽,靈力就不存在稀薄的問題。靈力可以繼續讓現在的修仙者活下去。等到所有修仙者死去,人類之中沒有強弱,自然就成為和諧的社會。”


    “世界之所以和諧,不是因為沒有強弱,而是最強的人都有一個平靜善意的心。況且,你真覺得,凡人的欲望比修仙者少?到時候,失去修仙者的管束,凡間恐怕會爆發出無限的戰爭,分崩離析,禮崩樂壞,其混亂程度絕對不會比殺獄地界少。再說,村落之所以和諧,不還是因為我的存在?我活著,他們哪裏敢亂來?我剛才霸道地要殺你,可是,除朱瞀人外,還有誰為你求情?”


    蒲衣子的話如同一把刀,直接刺入司道的心。


    不得不承認,司道根本無法反駁蒲衣子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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