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寧真似乎陷入沉思,丁守文雙手抱胸,細細端詳她低垂的眼睫。當年,先對寧真展開追求的是自己,不是廷亨,無論怎麽看,應該都是自己跟寧真比較登對才是……


    「寧真,」丁守文忽然開口喚著。「我現在說的話,你迴去好好想想。」


    學長的眼神有點不尋常,方寧真非常疑惑地看著他。


    「結束公司,離開廷亨,跟我結婚。」寧真詫異瞠目,慵懶的雙眼瞬間變大兩倍,丁守文差點被她逗笑了,溫聲道:「我喜歡你,以前是年輕小夥子的熱情,現在老了沒有熱情了,但仍被你身上的平靜吸引。你不愛我,可你懂我,了解我的工作、個性……寧真,結婚靠的是衝動,而組織家庭需要的不是刻骨銘心的愛,是共識。」


    她的確玩笑般地想過誠征爸爸的事,眼前的學長本身有兩個孩子,雖然現在都跟了前妻,但也算是個有經驗的丈夫與爸爸。學長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想必也是過來人的經驗談,隻是……這求婚也太……順便了吧?會計師都是這樣省錢又省時間的嗎?


    方寧真右手不著痕跡地扶了扶快掉下來的下巴,沉吟半晌,決定先解決財務危機、客戶危機……總之就是其它燃眉之急類的危機,再來思考究竟肚裏的孩子需不需要一個老爸。


    反正都是要生下來,誰來當老爸這事就容後再擔心吧。


    方寧真在無言中慢慢迴神,開始有點相信孕婦的反應如學長說的慢半拍,才會啞了般地說不出任何口應,隻覺腦袋發暈。


    丁守文不是期待她馬上答複,他也並非心血來潮玩弄寧真,他需要一個伴,需要有人分享喜怒哀樂;而寧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直到寧真手機設定的會議通知鈴聲響起,丁守文才打破沉默,送她離開辦公室。


    等待區的座椅上,沈家豪正讀著下一個會議要用到的資料,一見方總,起身接過她的公事包。


    「今天謝謝你,學長,聖誕節我會在香港過,迴來再見了。」來到電梯口,方寧真微笑道謝,示意他不用再送。


    「嗯,那先預祝你生日快樂。」丁守文點點頭。「我的求婚,也請你認真考慮。」


    方寧真跟助理同時抽了口氣,然後她按住電梯門,說了些什麽。


    沈家豪還在傻眼的情況下,電梯門關上了。


    淺色木頭地板的客廳裏,有靠牆的白色書櫃、套上暖橘色軟布的沙發、看起來有點笨重的原木茶幾。客廳另一頭是開放式的廚房,島型流理台、三座式的瓦斯爐具、老舊的冰箱和足夠應付兩人生活的鍋具、餐具。


    交往一段時間後,有天,冒出了一同創業的念頭,接著開始了從早到晚不停奔波與開會的日子。這件事,需要他的同意;那件事,需要她的意見……


    約時間見麵討論過後分離,總會又想起某些事忘了說、跳出某些更好的想法,他們陷入了分別後馬上必須再見的循環。


    同居成了方便的選項。


    隻是,為了配合工作的同居,在不知不覺間,轉變成檢驗彼此生活是否契合的測試……在她慣性的緩慢思考模式裏,他一點一滴灌輸描繪屬於兩人的未來藍圖。


    前五年的時間裏,家她添購得緩慢,可還是一件一件,將這個家布置了起來。直到客廳、廚房溫馨得讓他們下了班哪兒都不去,隻想迴家晚餐,然後在沙發上攤著依偎著;直到臥室的雙人床終於換到一張兩人都睡得舒服的床墊,無論在外頭遭遇什麽難處,都能在此相擁入眠,獲得平靜休息;直到一直一直被他們當成雜物間的空房被清理幹淨,堆上清水模,放置一架古董唱片機,播著誰都不真懂的古典樂,那兒成為他們假日偷閑,聽音樂、看書、睡懶覺的專屬空間……


    那一刻,他已經太確定她就是此生的伴侶;發生任何事,他都不會放手。


    任何事。


    任何事,不包括生命驟逝,不包括至親加諸的情感伽鎖,不包括……到了後來他再也不確定任何事究竟包含什麽,又不包含什麽。再堅強,他也應付不了瞬間的風雲變色。當身邊人都受折磨,他隻能轉而考驗自身感情。


    討迴了那個在古董唱片機前,一身睡衣,沒有鮮花,沒有燭光,隻有午後暖陽為證,他單膝點地,屈身求得她終身陪伴的信物戒指,用盡他的忿怒,將之甩進深夜的大海。


    之後的五年裏,屋裏物品添得頗快。多了新的杯子、餐具。多了一具專用的單人沙發,假日偷閑的空間裏,古董唱片機被收起,是為了多放一套日式布團睡墊,正式成為某人的避難所。


    ……


    爐子上的摩卡壼發出聲響,馬廷亨心思稍斂。


    拉開櫃子,正要取出杯子,看著排列整齊的黑色、白色、紅色杯子,眉間輕蹙。屋裏有太多太多細節,看似微不足道,可傷人至深。


    來到沙發中,沒有轉開電視,隻想尋迴該有的平靜。視線繞著,停在了不遠處書櫃上的一幀相片。


    廷烽第一次跑一級方程式賽車那天,擁著宇霏歡唿;在宇霏擠眉弄眼的暗示下,他避得老遠。


    同一格的架上,數個照片相框,框的是他、宇霏與寧真三人的合照。意外過後,每年聖誕、寧真的生日,他們總會尋一處旅遊,替她慶祝。


    相片裏,寧真從長發變短發,笑容一點沒變,溫溫的、微微的,眼兒彎彎的。


    良久。他長手拿過放在茶幾上的皮夾,那是與廷烽當年拿的一模一樣的老舊皮夾。


    記憶裏,如同昨天的事,與廷烽兩人勾肩搭背,在店裏看著兩個排在一起的皮夾,差別隻在內側印上的限量產品序號。


    玩笑性質說著既然外貌相似度太高的兩人一生都被外人搞混,幼稚程度相當的兩人不如繼續穿相同衣服、剪相同發型、用相同手表皮夾;玩笑開到一半,廷烽已刷卡買下。


    廷烽的皮夾,宇霏收著,透明夾層中的照片,正是廷烽擁著宇霏歡唿的那張,擺放角度關係,自己被皮框遮去。是宇霏曾經的有意,也是從未得到廷烽感情迴應的她,唯一能製造與廷烽單獨一同迴憶的方式。


    沒有人說破。因為宇霏喜歡廷烽,已遭到太多困境,這小小的美好幻像,任誰都會由著她。


    馬廷亨打開手中的皮夾,透明夾層中,是他與寧真租下那幢屋子,作為他們創業起點的那日。


    這是鬼屋吧,他曾這麽說;可寧真仍是耐下心,一點一滴,從小處改造,從裏到外,令鬼屋蛻變成為今日的捷思。


    長指撫過相片裏她開懷的笑,笑得變得圓潤的兩頰、微微皺起的鼻頭……是因他的逗弄,也因那發自內心抑不住的喜悅。


    那笑,已不複見。


    寧真選擇了一個安靜的位置,慢慢地、慢慢地滲透進他的生活、他的心意識過來時,她正悄悄地、悄悄地循原路退出。


    沒有激烈的爭吵,沒有平反自我的理論,她用慣有的軟性言語,說服自己放她搬離他們建造的家……


    以為放慢速度,就不痛。


    ……這女人,當他是青蛙嗎?以為拿溫水來煮,就不會死?


    左手按在隱隱發疼的腿上,馬廷亨向後仰去。


    閉眼想象,寧真一如往常,趴在他腿上,不問他腿的情況如何,不管疼痛與否,隻是輕柔地揉著按著,一整個下午……


    猛地睜開眼,馬廷亨撐起身,再忍受不住那疼痛,到藥櫃翻出止痛藥,仰頭吞了。


    平日早上的百貨公司門可羅雀,這種時候來逛街買東西,再好不過。


    馬廷亨一身筆挺的炭藍色西裝,單手收在口袋中,手機貼在耳邊遙控另一頭的會議,悠閑地掃過路經的專櫃,向幾個差點沒打起瞌睡的櫃員微笑打招唿。


    工作的關係,經常接觸時尚產業的客戶,馬廷亨除了幾套固定穿著的西服外,幾乎每一季都會添購單品如領帶、西裝外套、袖扣等作為搭配。


    常逛的這間百貨專櫃櫃員幾乎都認識他,也很習慣此人總在一般人不會逛街的時段出現。


    今天真的隻是單純路過,馬廷亨向正拿著新品領帶的專櫃阿姨揮揮手,步伐未停,聽著電話那頭的討論,又繼續給予意見:「那種話可以關起門來說,但麵對媒體不能,很容易就被曲解……不是,你可以翻一下我上次幫貴公司上課用過的講義……第幾頁……我想你們這個團隊有必要從頭一頁一頁翻,你寫出來的聲明稿,每兩行就出現一個不該用的暖味字眼。嗯……好吧,唔……不行,可能要跨年後……好,那就再加一個星期的課……打折的事要問過方總才能決定。嗯,那就先這樣吧,合約我請秘書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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