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季?亞季?”


    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了過來,男孩睜開眼睛,頭頂的吊燈散發著柔和的光,一切還是熟悉的場景,淡藍的天花板,還有背後靠著的熟悉的軟墊子。他翻了個身,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嚴實了些。


    小小的女孩跪在男孩的床邊,用手輕輕撫著他的頭。


    這是這幅畫麵最後構成的圖像,小小的少女和小小的少年,一個睡在那裏,一個捧著臉癡癡的看著他,餘下的一切反而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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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季!亞季!”


    聲音從近處傳向了遠處,才是六月份的初夏,湖上的冰麵還沒有完全解凍,亞季和米莎裹著厚厚的棉衣走在位於切爾諾伯格城外的遠郊,出行前米莎和亞季找出了地圖,米莎指著地圖一字一頓的念道,“切爾諾伯格分城十六區。”


    米莎牽起亞季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在他的前方,而他們的父親則快步走的脫離了一家人。亞季已經了解了這個已經隆起啤酒肚還有頭頂缺失一塊頭發的大胡子男人,他的腦中不知道裝了多少東西,以至於他一直都在思考。隻是身邊的人往往不在他的思考範圍中,不過他也時常會後知後覺的停下腳步,迴頭不好意思的拿出手帕擦擦額頭,歉意的笑著等待他們。


    母親是個很溫柔的人,也是個細膩的人,平日裏很少見她與人爭吵,倒不如說所有人都一樣愛著她。她微微落後於兩個孩子,看著他們向前跑去。臉上再次浮現了那種獨屬於她的溫柔神情。


    遠處叼著煙鬥的父親,公園小道上追逐打鬧的兩個孩子,身後慈祥的母親這是這幅畫麵最後的場景。


    這也是碎骨最後一次去遠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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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了嗎?尤金窩藏了個感染者。”


    “就是那個一直病著的孩子?”


    “如果不是礦石病,為什麽尤金一直不讓他出來見人。”


    米莎經過了兩個鄰居身旁,兩個女人閉上了嘴,她還太小了,並不明白礦石病、感染者這些都是什麽意思,這隻是普通的一個下午,普通的放學迴家而已。她的父親牽著她的手,輕輕向鄰居點了點頭,兩個都別過了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米莎今天學到了什麽呢?”男人笑著詢問著米莎。


    米莎眨了眨眼睛,“老師說陛下關愛所有的烏薩斯人,他會把仁慈送給所有人,見到他就等於受到了祝福。”


    她踮起腳尖,努力的夠到了門的把手,拉下把手,輕輕打開了門。亞季正坐在餐桌上向她開心的揮著手。


    男人邁步走進了家門,與妻子擁抱後,摘掉了帽子,“米莎,隻有烏薩斯人才會關注自己,想要得救,必須自救。”


    米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牽起了弟弟亞季的手,看起來這隻是一個慈祥父親教導孩子的畫麵,實際上多年以後這家人的命運也許都在這次對話中已經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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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這!別讓他跑了!”


    那些人黎明來到亞季的家中,一個小隊長和六名軍警。媽媽一聽見聲音便立刻抱起亞季。當時的亞季不算重,但媽媽很柔弱,纖細的手臂抱著他很吃力。她拉住了窗簾,四處尋找著米莎。軍警們一腳踹開了大門,剩下的人魚貫而入,他們腰間別著警棍,當時就看到了抱著亞季的女人。


    媽媽把亞季放到了身後,張開並不強壯的雙臂保護著他。而軍警隻是對視了一眼,隊長向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媽媽的手臂,把女人扔到了一邊,女人撞倒了書櫃和花瓶,花瓶中的花和瓷瓶都摔到了地上,家裏頓時一片狼藉。


    但這位母親並沒有放棄她的孩子,就在軍警用手臂勒住亞季脖子向外走時,女人用手抓住了他的腳腕,而亞季也努力拍打著勒著他的手臂。


    察覺到了腳上的阻力,軍警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女人,他看向兩邊的隊員,給了女人一腳,女人沒有鬆開手臂,咳嗽著抱住了他的小腿。軍警就這麽單腿挪動著,把女人一路拖到了雪地裏,血流了一路,把雪上壓出了深深的痕跡。


    “把這個女人拉開!”


    街坊四鄰都拉緊了自己的窗簾,但亞季知道,那些窗子後麵藏著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竊笑。


    女人趴在地麵上向前爬去,不過她的臉被人一腳踩進了雪中,接著警棍打了下來,疾風驟雨一般,把女人打的逐漸沒有了聲息。


    亞季大力拍打著軍警的手臂,看著雪地裏的母親嘶啞著聲音流出了淚水。


    米莎知道這一切,她什麽都明白,但她什麽都不敢做,她不敢去看,也不敢去聽,她就那麽躲在床底,任由一切發生,除了祈禱,她什麽都沒有做。在課堂上,如果敬愛的皇帝陛下是上天派來的使者,那麽現在就是天使該出現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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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季?你叫亞季是嗎?”


    聲音很低,幾乎快要讓人聽不見了,實際上男人說話的聲音也不小,如果之前在家裏恐怕會把媽媽嚇一跳,她一定會拍著胸脯摟住他,媽媽的懷抱讓他感到安全。


    隆隆的油鋸聲掩蓋了兩人說話的聲音,亞季必須花費很多的精力才能聽清他講了什麽,他剛想抬頭就被男人的嗬斥聲給打斷了。“別抬頭,繼續幹活!”


    一個穿著黑皮衣的軍警走過了他們身邊,他腳下的皮靴把雪踩得咯吱咯吱,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向了密林深處。


    山穀裏吹來了一陣冷風,亞季感受到了一陣刺骨的寒意,他本能的蜷縮住了自己的身子。


    “啪!”


    皮鞭打在了他的後背,將他的脊背抽出了一條裂口,傷痕不斷地延續,皮膚和衣服一起崩裂,暗紅色的血液逐漸滴落在了雪白的地麵上。


    亞季痛苦的嗚咽了一聲,他覺得自己的骨頭要碎掉了,他的骨肉,他的血,他的一切好像都要被撕裂開來,寒意已經不見了,他的脊背感到了灼熱,好像被炙烤一般。


    給了他一鞭子的軍警很滿意自己的傑作,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這對胡子一直讓他引以為傲。


    碎骨跪倒在了地上,他翻身躺了下去,一瞬間的冰涼過後碎骨抬起了身子,嘴裏發出了嗬嗬的聲音,他嚐試著去抓住什麽,但周圍除了雪和粗壯的樹木什麽都沒有。


    碎骨在雪地裏掙紮著,沒有東西可抓他隻能握緊雙拳。


    這種痛苦告訴他,“想要得救,必須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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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莎。”


    碎骨握著米莎的手,十年多年後的兄妹相見也不見得有多溫馨。周圍都是血和硝煙的氣味,傷員痛苦的呻吟和低聲的私語聲充斥著這片荒野。


    碎骨握著米莎的手,想起了他第一次使用原石技藝的場景,那是在純粹恨意驅動下沒有依靠任何外物而使用的原石技藝。


    他把手裏的槍遞給了米莎,“給,握緊它。”


    米莎看著碎骨遞過來的巨大武器,她突然生出了想要觸摸它的衝動,她接過了武器,預料之中的沉,她拿著有些吃力。


    “來,試試吧。”碎骨鼓勵著米莎,“試試吧。這個是扳機。”碎骨耐心的向米莎展示著手裏的武器,不過這個扳機的大小與一般的手槍不同,它必須用整個手掌覆蓋才能拉動。“隻要向這樣裝上彈藥...”碎骨再次甩了一下槍,像是在給米莎表演,“瞄準敵人,按下扳機。之後,彈藥就會飛出去...然後,握住把柄。聚精會神...施術。這樣,就能引爆彈藥。”


    米莎雙手接過碎骨遞來的槍,抱著它不知道從何下手,在碎骨的幫助下,她單手拿著那把手槍,一股新奇的感覺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我不知道我能不能...”


    “你一定可以的。”碎骨給米莎打著氣,語氣裏沒有絲毫的懷疑。“我在你身上感到了和我相同的東西。想象一下...來,握住這顆原石。”碎骨又從口袋裏拿出了一顆打磨成了子彈的原石,放在了米莎左手的手心裏。


    接觸到原石的米莎果然有了反應,她閉著眼睛仔細感受著手中原石的能量流動,“唔...”


    “集中精神。”像是老師一般,碎骨耐心的教導著米莎。


    “掌心有些...熱...”米莎閉著眼睛細細體會著這種感覺。


    “沒錯!”碎骨顯得很興奮,“果然,果然...米莎,你確實,確實...哈哈,哈哈...你確實是我的...”


    草叢中,米莎和碎骨手上的光溫暖著兩人,好像連帶分別的這些年都被改變了。


    原石是個神奇的東西,原石技藝也是個神奇的東西,它們能讓世界天翻地覆,能讓人感到溫暖,也能讓人永遠感受不到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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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屍體被並排擺放在了一起,當餘林慢慢把兩人放進自己挖出的墳墓中時,兩人的手自然而然的交疊在了一起,餘林看著這一幕,仰頭看了看天空的雨,繼續拿起鐵鍬把土填進坑裏。


    阿米婭沒在餘林身邊,她被芙蘭卡帶下去休息了,在這個戰爭結束的時刻,這也是生者去思考戰爭意義的最好時刻。


    雷蛇打著把傘看著雨中的餘林忙忙碌碌,他用鐵鍬的姿勢很別扭,可以看出實在是外行中的外行了。


    終於一切都做完了,餘林隨手撿起一塊木板,拿著塊石頭在木板上寫下了兩人的名字,而後他把墓碑立在了那裏。一個人站立在那裏,遲遲沒有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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