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怒吼傳來,墨瑜提著劍,憤怒的衝向了衛君臨,長劍指向他,道:“你逼死了你孩子的母親。”


    衛君臨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刑昆衝了過來,擋在墨瑜麵前道:“你不要無理取鬧了。”


    “義父的一個妾而已,還妄想帶著侯府的血脈出逃,義父對你們已經仁至義盡,你們休要得寸進尺。”


    墨瑜吼:“對你們來說的妾,是我的親妹妹。”


    郭晉諷刺道:“既然這麽疼她,為什麽要讓她成為妾?”


    元戰:“妾就要有妾的自覺。”


    不是他們冷血,漠視墨顏的生命。


    就是他們冷血吧。


    他們看不得這小子對自家義父咄咄逼人、不知感恩的樣子。


    墨冰的父親墨瑾把他拽了迴來,道:“冷靜點。”


    妹妹在他麵前跳下去了,他要如何冷靜?


    墨瑜道:“死要見人,活要見屍,我要下去把墨顏找迴來。”


    “站住。”他的父親墨寧終於怒聲發了話,“迴去。”


    他說:“既然她選擇了這一步,這就是她的命,怨不得誰。”


    他扶著哭得不能自已的妻子就走。


    當初全家都反對她做妾——


    身居高位的人,一生都活在爾虞我詐中,哪來那麽多的情情愛愛真心實意給她。


    他痛女兒認不清現實。


    恨她為了一時之氣,撇下這麽多的親人不顧。


    “駕……”


    衛君臨已策馬離去。


    孩子哭累在他的懷中,睡著了。


    待哭鬼山的烏雲散去,依舊是晴朗的天。


    春暖花開,陽光普照,悠悠小草,鮮花盛開,幽香撲麵,並不為誰的離去悲哀。


    帝都之內,傅九川、衛子鳳也走馬上任翰林院。


    狀元郎從修撰六品之職。


    榜眼探花從編修七品之職。


    這就是為一甲量身打造的三個職位。


    閑來無事時,午間,皇帝就把傅九川和衛子鳳到自己殿裏來,吃飯。


    讓衛子鳳唱歌給他聽。


    他也想讓傅九川跳舞給他看,狀元郎一本正經:“臣不會。”


    “鳳鳳你來和朕跳一下。”


    “今天到此,等陛下功課做完後再議,臣先告退。”


    他行了一禮,不等他挽留,就從他跟前退去了。


    皇帝連喊:“鳳鳳記著,你欠我的,下次,下次。”


    在翰林院已經夠忙了,還要每天被他抓過來吃飯,逗樂。


    衛子鳳搖搖頭,腳步走得飛快。


    等到傍晚,和傅九川一起同行離開。


    各迴各家。


    雙親說,兩人就要成親了,婚前老見麵不吉利。


    不讓他們見麵。


    為了讓雙親心裏圖個安心,傅九川和衛桐隻能憋著,暫時不見麵。


    “大公子迴來了。”


    隨著奴婢的稟報聲傳來,各院的人也都跑了出來。


    衛君臨帶著湛白先一步迴來了。


    一連多天看不見母親的湛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他想娘親了。


    “小白白,小白白。”


    已放學歸來的衛子蘇把他往懷裏一抱,多日不見,甚是想念。


    因為又到了田假之期,任臣就又被接迴來了。


    兩小隻圍著小孩子逗。


    霍揚今年假期沒過來,主要是在家裏安心搞雕刻了。


    湯老夫人、墨玉、衛桐和玉凰也都跑了過來。


    好多天不見弟弟的湛蘭一看見弟弟也高興的去摸他,湛白看了看哥哥,也去抱他。


    以後,他們都沒有娘的人了。


    靖安侯來和衛君臨說話。


    “人都迴來了嗎?”


    “迴來了。”


    靖安侯心裏高興,忙派人去請墨家人到府上來聚。


    衛君臨說去沐浴,就迴去了。


    墨家人也很快被請了迴來。


    迴府的衛子鳳與他們在門口相遇,高興的迎上去。


    墨瑜神色少了往日的神采,緊向他點頭。


    子鳳拽過墨辭小聲道:“怎麽迴事?”


    大家看起來好像都不太高興的樣子。


    墨辭慢下腳步,和他走在了後麵,道:“墨顏死了。”


    衛子鳳震驚,“怎麽會——”


    墨辭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他了。


    他怔了原地。


    墨辭說:“家人都很自責,當初若極力攔著點,也不至於讓她走上這條不歸路。”


    衛子鳳不知該說什麽。


    他也有錯。


    是他的錯。


    他也妄想過,墨顏跟了哥哥這樣的男子一定會幸福。


    如今才知,真是妄想了。


    他舉步就走,去找衛君臨。


    一路過去,他眼眶裏已不由噙滿了淚。


    在看到沐浴過後的衛君臨坐在客堂裏時,他努力憋迴眼中淚。


    他正慢慢的品著一盞茶。


    似乎意識到有人進來了,他抬眼看了一眼,幽暗深邃的眸子如他的人一樣冷冰。


    衛子鳳走向他,在他麵前的案幾前坐了下來,道:“墨顏死了。”


    “嗯。”


    他看著青年五官分明的臉龐,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他放下茶盞,語氣涼薄,“你想要我怎麽樣?為她陪葬嗎?”


    子鳳自然也沒這樣想過,他隻是覺得心痛,為墨顏心痛,“什麽樣的女子才能入了你的眼。”


    墨顏在他身邊待了那麽久,他不屑一顧。


    “你這樣的。”


    衛子鳳沒聽清。


    或者聽清了,又以為自己聽錯了。


    兩人相視。


    前者依舊神色如舊,仿若隻是說了一件極為正常的事。


    他說:“我所有的寵愛,信任,都給了一個人。”


    “已無餘力,去愛另一人。”


    “你在說什麽?”他不懂,他疑惑。


    衛君臨道:“不懂就罷了。”


    他隻覺得頭皮發麻,幾次張嘴,卻發不出音。


    他問:“對你存了齷蹉的心思的哥哥,你還要一直陪著他嗎?”


    衛子鳳看著他,突然就站了起來,幾乎是落荒而逃。


    所有的真相,都浮了出來。


    衛子鳳落荒而逃。


    一句責備的話也說不出來。


    前麵客堂,家人也已知墨顏已世的消息。


    墨玉掩麵抹了一把眼淚。


    墨家長輩並沒有怨恨之意。


    與人為妾,得不到寵愛,自己想不通而尋了死,墨家長輩除了哀其不爭怒其不幸外,也隻有獨自吞下這苦果。


    衛家大公子對他們仁至義盡了。


    隻是,從今以後,兩家人的往來肯定也不會向以前那般頻繁了。


    入夜,一陣春風來,吹亂一池春水。


    一條身影悄悄越牆來,翻進了九川樓。


    傅九川正在案幾前一邊看書一邊寫著批注。


    忽見一團身形來,他微微噙了些笑:“微微這是想我了。”


    主動來看他了,自然是想他了。


    衛桐跑到他身邊,抱住他。


    好像有點不太對。


    傅九川也反手抱住她親吻她發頂,道:“發生什麽事了?”


    “墨顏死了。”


    今天墨家人過來後,墨玉一看不見墨顏,不由詢問了一句:“墨顏呢?”


    問完才知道不該問,墨顏已不是侯府的妾了。


    自然是不該一起過來。


    墨冰卻哭著著:“姑奶奶,姑姑跳崖死了。”


    侯府的人都震驚,墨玉問:“為什麽?”


    小孩子哽咽著說:“姑姑說大公子搶了她的孩子,等於要了她的命。”


    “姑姑說,要讓大公子記住,是他逼死了湛白的母親。”


    七八歲的小女孩已是樣樣都懂了。


    那是她很愛的姑姑,就那樣在她麵前跳下去了。


    她到現在想起來還會一直哭。


    全家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墨顏的父親說:“這事也怪不得大公子,是她自己妄想了。”


    一家人在這兒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墨家也沒再留他們吃飯。


    玉凰在他們走後就跑出去哭了。


    這事怪她。


    若當初她不慫恿著墨顏去勾引大哥,興許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了。


    若墨顏嫁給湯遠,就是另外一個人生了。


    *


    此時,傅九川也隻能抱著懷中的女孩兒輕聲安撫:“興許她現在和我們一樣,也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她也找到了屬於她的愛。”


    “真的嗎?”


    “真的,你不就是這樣子的嗎?”


    “好吧。”


    她也隻能這樣期待了。


    “可是,我們就要成親了,長輩都說婚前見麵不吉利,我又來找你了,萬一——”


    他食指堵住她的唇。


    “沒有萬一。”


    “我們不論什麽時候見麵,都是大吉大利,長輩們迷信,要圖個心安,你可不能當真。”


    “好吧。”她不當真。


    他撫上她臉龐,“就要做新娘的人了,不難過了。”


    他與墨顏也沒什麽交情,聽到她死的消息,內心觸動是不大。


    看自己的女孩兒為她愁眉不展,他才會覺得跟著難過。


    不想讓她為任何人任何事傷心落淚了。


    他親親她臉龐,眉眼,把她摟在懷裏抱了又抱。


    衛桐看到他在看書,上麵還有批注,這才又道:“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不打擾。”


    “你什麽時候來都不會打擾到我。”


    他本為她而活。


    沒有什麽事是能排在她前麵的。


    衛桐抱著他親昵了一會兒,道:“那我迴去了。”


    “好,我送你。”


    他起身就要送她,衛桐按著他:“不許動。”


    “不許送。”


    他不想讓她一個人走夜路,她也不想讓他來來迴迴的跑。


    九哥也是有工作的人,每天都要去翰林院。


    傅九川隻好坐著不動,看著她轉身跑掉。


    他喚來青衣衛,讓暗暗跟著她去。


    雖然她看起來不像能被壞人輕易打劫到的樣子,他還是不放心。


    可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黑暗中,有人一坐到天明。


    翌日


    衛君臨和往常一樣去上朝。


    能具上朝資格的都是四品以上的京官。


    身在翰林院的新科進士還不具備這個資格。


    今天衛子鳳一直心不在焉,傅九川是有看在眼裏,隻當他是為墨顏的死傷心。


    午時,皇帝讓人把衛子鳳叫過去了。


    這次就沒叫傅九川了,主要是他不如子鳳有趣。


    既不會唱又不會跳,也不會玩。


    不過,今天衛子鳳也沒心情陪他玩。


    “你今天怎麽了?”一臉悶悶不樂的。


    皇帝又不傻,自然看出來了。


    衛子鳳看他一眼,道:“我想求一事。”


    皇帝一口茶喝下,“你我之間說求太見外,有話直說有屁就放。”


    “我想去外放。”


    噗——


    “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我想外放,去曆練一年再迴來輔助陛下。”


    不,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迴來了。


    兄長說出那樣的話,他已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了。


    墨顏若知這事,一定會恥笑他。


    怨恨他。


    在京州的時候,他們待他如骨肉。


    如今——


    “求陛下成全。”他起身跪了下來,麵伏於地。


    隻有這般,才能不讓皇帝看見他幾乎又落下的淚。


    姬柏安倒吸口氣,上前就要扶他,“快起來快起來。”


    “鳳鳳,鳳鳳,你這是鬧哪樣。”


    “陛下不答應,臣就不起。”


    皇帝快急哭了,“那我想你怎麽辦?”


    “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一年後,皇帝又大了一歲,身邊也會有別的夥伴。


    也會忘了他。


    “你若去意已決,朕也攔不住你,你想去哪兒,你說。”


    “去京州。”


    “啊,你去那麽遠的地方幹什麽,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不得去不得。”


    “那是臣自幼生長的地方,臣想去把那裏變得更好。”


    “鳳鳳啊!”皇帝哭著來抱他。


    一想到要分別那麽久,他又去那麽遠,小皇帝就舍不得。


    “你身子骨弱,去那麽遠朕不放心啊!”


    “出門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不能死在外麵了。”


    “陛下,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努力做一個好皇帝,無愧天下百姓。”


    “朕知道,朕知道,我們一起努力,就給你一年的時間,時間一到,我就宣你迴來。”


    “謝陛下。”


    “別拜了別拜了,顯得你和我都生疏了。”


    君臣好一番道別,姬柏安哭哭啼啼,好像生死離別。


    自此,小皇帝在第二天早朝就上就宣了這事。


    衛君臨麵色如常,心裏冰冷一片。


    靖安侯也是大為震驚。


    子鳳根本就沒有向他們提及過這事。


    衛子鳳今天也沒來翰林院。


    府上,他已讓下麵的仆人開始收拾了。


    他自己獨坐在院中的客堂內發呆。


    那時,靖安侯氣衝衝的迴了府,喊:“把衛子鳳給我喊過來。”


    “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舊情的墨玉過來問他。


    “他向皇帝請求外放,外放到京州。”


    外放到京州做太守。


    原京州太守多年來毫無作為,職被降了。


    墨玉也是驚得兩眼一黑,差點暈倒。


    一會功夫,全府各院的人都過來了。


    衛子鳳也被請了過來。


    靖安侯指著他的鼻子問:“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麽要外放到京州?”


    他已打探清楚了,這根本不是皇帝的意思。


    主要是衛君臨打聽清楚了。


    下朝的時候他問禦王:“子鳳外放,是怎麽迴事?”


    聞所未聞。


    禦王道:“你不知道嗎?是他自己跑到陛下麵前求陛下把他外放到京州。”


    他自然是不知道。


    此時,他坐在客堂,冷眼旁觀。


    衛子鳳麵色沉靜,道:“我想去曆練。”


    “京州是我生長的地方,對那裏我更熟悉,我想在京州做起。”


    靖安侯氣得發抖,指著他——


    麻了。


    他說:“兄長當年不也是那般,怎麽到我就不成了。”


    “你和他能一樣嗎?”


    他是跟著禦王出行。


    他是一個人去京州。


    他才十六歲,他應付得了那些豺狼嗎?


    “聖旨已下,我意已決,今天就走,不必掛念。”


    他不想再說,轉身就走。


    墨玉眼淚汪汪的追出去,追到他院中,“子鳳,子鳳。”


    子鳳猛然迴身跑向她,抱住她忍住哽咽,道:“娘,我已長大,不必掛念。”


    “孩兒不孝,求娘諒解。”


    墨玉哽咽問道:“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隻是想去看看我和墨顏生長過的地方,求娘成全了我。”


    提到墨顏,她便無話可說。


    “哥。”


    衛子蘇也跑了過來,抱住他的腰。


    “哥,我舍不得你。”


    衛子鳳摸摸他的頭,“代我多陪著娘親。”


    “嗯。”


    “我會的。”


    “四姐。”他目光落向走來的衛桐,對方眼裏噙了淚。


    “子鳳。”


    她跑過來抱住弟弟,“我還要給你準備一些藥,你等著我。”


    “四姐,對不起。”


    “我來不及參加你的婚禮。”


    “沒關係。”


    “你等著我,我去拿藥。”


    她轉身跑開,拿了藥又跑過來。


    他這一走,不知何時迴來。


    她足足準備了好幾年的藥。


    他說走就走,多一刻都不停留。


    多一個人也沒帶。


    他迴來時隻帶了天璣,走的時候還是他一人。


    主仆一輛車,一輛馬。


    他坐在車裏,天璣策馬。


    全家含淚目送。


    沒人知道,他隻是落荒而逃。


    來不及準備。


    來不及道別。


    從此以後,他又將隻身一人。


    一如從前,獨自生活。


    隻是那時,還有墨家陪著他。


    今日,他將獨自上路,獨自前行。


    無人同行。


    也不需要有人同行。


    他坐在馬車裏,想起一些往事,想到神情麻木。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


    天璣的聲音傳來,“公子,大公子攔住了路。”


    衛子鳳坐著未動。


    馬車之外,青年對天璣道:“你下去,我與子鳳說兩句話。”


    天璣看他一眼,退了下去。


    衛君臨舉步上了馬車。


    他帶了弩,還有一把匕首,放在了旁邊。


    弩是子鳳送他的。


    匕首,是他曾送給子鳳的。


    衛子鳳表情木著,沒看他。


    衛君臨在他旁邊坐了下來,語氣多了幾分的溫度,道:“子鳳,我一直記得你對我說過,會一直陪著我。”


    這就是他的陪伴。


    他剛開口表態,他便落荒而逃。


    衛子鳳這才看向他。


    若一直是哥哥,他是可以一直陪他老到,一直解開他的心結,取得他的諒解。


    在他開口表態的那一刻,有些東西就變了。


    衛君臨問他:“你還會迴來嗎?”


    “不會迴來了,你的心結這下可以解開了,可以放心了,我再沒有算計你的機會了。”


    “我想抱抱你,行嗎?”


    他沒說話。


    衛君臨抬手抱住了他。


    這是他迴來之後,第一次主動來抱他。


    有些用力。


    “對不起子鳳。”


    他已沒有辦法控製他的心。


    他說:“願你多保重。”


    “等你再迴來時,我想,我也已經忘了你,那時候,我們隻做尋常的兄弟,可好?”


    他到底是應聲道:“好,也望兄長多保重。”


    衛君臨鬆開他,轉身離去。


    駕——


    天璣再次策馬離去。


    青年站在原地,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遲遲不離去。


    馬車之內,少年淚已滿麵。


    若當初在他迴來時,不苦苦糾纏,隻做平常兄弟,是不是結局就不一樣了。


    結局已定,還想這作甚。


    罷了。


    他們再無相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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