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心也記不起,今天暈去多少次了。


    隻是這次醒來,麵前的人,似又換了。


    張明心在某人的背上,紅色衣裳,光光的頭顱,還能看到兩顆戒疤。


    “你是誰?”張明心一時未會神,掙紮著叫到。


    “阿尼陀佛,老衲明覺。”老和尚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是你,老和尚!”張明心一喜,安下心來。低頭一看,是明覺背著自己,自己身上還穿上了心愛的叔叔給自己縫製的獸皮衣。


    張明心想了想,掙紮著要下來,老和尚卻言道:“小施主身子虛弱,還是老衲背著,你為老衲指路,這方向是否你家村子,老衲,送你迴家吧。”


    “啊,啊,我看看。”張明心童心向善,由老人背著,心甚不安,掙紮不下,隻能趕緊辨路。


    “這邊這邊,歪了一點,不太遠了。”張明心看著遠山黑影,依稀辯著路,還好山中村落,終有火光,老和尚雖不識路,又不識山,也是向著火光走來,卻又無錯。


    “我剛才見著了妖怪,頭發比你胡須還長,在水潭之中,也不知道那潭水是血還是水,黑黑的……”張明心邊指路,邊說著方才之事讓老和尚聽。


    老和尚不斷點頭,腳步雖快,但走一段,又停著歇一下,步履雖穩,隱約間也可見蹣跚。


    “這便是機緣。”翻到一座山山頂,聽著張明心說到妖怪飄起抓著自己的頭舉起半空,自己便暈了過去,明覺老和尚停下稍微歇息,並淡淡說道。


    “或者,有今日之機緣,你想修真,卻是有了入門之機。”老和尚看著山下遠處的火光,麵色深沉冰冷,“隻是,你要記住,世間之事,即使親眼所見,也不可全信為真。事之因由,事之善惡,佛不可辨,神不可辨,天地不可分,何況凡人。”


    張明心於明覺老和尚背上,聽不懂,也點點頭。看著遠處的火光,一種到家的喜悅躍上心上。縱使不能修真,不能當神仙,今日,也見著了神仙,見著了妖怪……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


    老和尚邊走,邊念著佛經,偶爾還會咳嗽幾聲,張明心聽得昏昏欲睡,一點沒懂,卻是記下了這短短的經文。


    這並非什麽功法心經,也不知是哪段經文中的哪一段,隻是,張明心聽著,心安,似是一天之事,皆有解釋。


    張明心昏昏欲睡,也不知老和尚念了多少遍那段經文,終是老和尚停下了腳步。


    “到了,下來吧。”老和尚一陣咳嗽,完了說道。


    張明心驚醒,趕緊從老和尚背上下來,向前一看。


    “這,這,村子怎麽了?狐家伯伯,狐三爺爺,狐狗蛋,狐上樹……你們在哪?”


    火光熊熊,這山邊的村子,本為木屋林立,此時,整片村子,沒於火光之中,數間木屋,早已化為灰燼,隻餘殘壁火炭。


    張明心四處奔跑,轉眼便見地上有數具屍體,也是被火焚過。


    “啊!失火了!快救火!”張明心抓狂般四處奔跑,脫下獸衣,見著地上的屍體,身上有火,拚命去撲滅,火滅,人卻是死的。


    明覺近身,查看了屍體身上,這屍體體型,也不過十來歲,想是張明心平時之伴。


    “這,這是狐狗蛋,怎麽會,怎麽會。”張明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和尚,你是神仙,救他,快救他……快救村裏人……”


    “阿尼陀佛,小施主,靜下心來,這孩童,這些村民,死去多時,並非火之禍,是死於劍下。人死魂散,老衲……現在……救不迴了。”


    老和尚站起,四處張望,臉色卻是緊張。握著佛珠的手,越握越緊。


    忽然,老和尚一指,“小施主,那處是誰家所住?”


    村外一處,有一木屋,並無火光,正是張明心的木屋。


    “是我家!”張明心說著,正要跑去,被明覺拖住。


    “阿尼陀佛!善哉,善哉!”明覺大聲吼了一句佛號,聲傳八方,隻是吼完之後,連咳數聲,咳得腰彎難直。


    片刻之後,幾聲破空,來到兩人頭上。


    “明覺大師?老和尚!”


    禦器而來之人,急急躍下,喜悅地上前詢問著,火光之中,但正是莫驚塵、雲鬆道人、於秀三人。


    明覺老和尚卻未因與數人重逢而喜,隻是冷冷地看著莫驚塵,看到莫驚塵左臂空檔,老和尚臉上閃過一絲淒涼。


    “張明心,你……你也還活著?”於秀忽然於火光之中,見到背光坐於地上的張明心,立時驚問。


    “小施主福緣深厚,自是活著。”


    老和尚久看莫驚塵,莫驚塵也看著老和尚,老和尚側頭看向莫驚塵的劍,又看看莫驚塵空去的左臂。


    莫驚塵一身血跡,那劍亦血紅若黑。


    看完劍,又與莫驚塵對視。


    “雲鬆、於秀說,明覺你與萬魂殿魔頭湖上一戰,你法體金身破碎,而萬魂殿魔頭安然迴來,亦指你灰飛……”莫驚塵終是開口。


    老和尚低頭咳嗽兩聲,歎了一口氣。


    “這村中,是那浮屠門、萬魂殿中人所為?還是?”


    一時之間,無人迴答,場中隻有火光,木頭碎裂之聲,便餘張明心一人哭聲。


    又幾聲破空之聲,自張明心木屋那方,數人飛來,落下便迅速行禮:“莫師兄,我們巡察那方木屋,並無異樣!”


    一名金色僧袍的青年和尚直直上前,臉上欣喜:


    “明覺師兄!佛祖庇佑,你竟……啊!”


    正欣喜間,青年和尚忽而臉色一變,驚愕地看著明覺。


    明覺迴了一句佛號,苦笑著點點頭:“你們也到了。”


    青年和尚雙手合十一擺:“是,師兄,我們到時,此村落已被……屠盡火燒,我們與莫道友相遇,得了師兄你的……消息,之後我們等便四散搜尋兇手。師兄……”


    除了莫驚塵數人,新至的,般若寺三人,七玄宗四人。


    “無一人生還嗎?”明覺歎氣咳嗽,憐憫地看了眼莫驚塵。


    莫驚塵搖搖頭,答曰:“並無。”


    “般若寺弟子,搜救這村人金軀,聚於一處,超度其魂魄入輪迴吧。阿尼陀佛,村人常攀山野,我等便讓其金軀與風同化,散之山野吧!”明覺轉頭對般若寺三名僧人說道,“記得,多念幾次經文再火化,含冤之魂,我們佛門需盡善淨化。”


    金袍青年和尚應了,安排其餘二僧去辦,自己卻是站於明覺身旁,神色悲涼地站在明覺身旁。


    莫驚塵也向七玄宗新到之人示意,此數人也協同二僧去了。


    明覺老和尚一臉慈目,拉起張明心,淡笑說道:“今日湖後之事,你便忘了吧,你年紀尙幼,不應記住這些,我在山中跟你說的,記住就好。”


    張明心搖搖頭,又點點頭。


    牽著張明心,明覺轉身對著莫驚塵,摸著張明心的頭說道:“這狐鳴村,就是普通村落,隻是竟我等之事,曆此浩劫,怕是再無此村。這小施主年紀尙幼,本能經村人照顧長大,現時卻是獨自生而無望。”


    明覺停了一停,在場數人皆歎了口氣。


    “萬事有因,我等總要為此小施主尋一去處。”明覺咳嗽幾聲,沉思數息,“老衲極喜好小施主,本欲收他為徒,同迴般若寺,老衲也不再入塵擾事。”


    “隻是,老衲已死了。”


    老和尚淡淡道,在場數人聞言忽地全數抬頭,唯有那金袍青年和尚,雙手合十,念了佛號。


    “老衲與萬魂殿魂主一戰,肉身粉碎,一魂遁走,隻為尋得小施主,還其獸皮衣,並送小施主歸家。”


    “可惜……”轉頭看看背後滿目火光的村落,明覺向莫驚塵躬身,“莫道友,張小施主入道,天資雖有所缺,但今日與你入湖同險,又能逃出生天,安然歸來僅僅此等機緣,便有一探道門資格,何況……”


    “老和尚,你放心,”莫驚塵臉上變了數變,點了點頭,“我可帶他迴師門,向掌門、數位宗主懇求,盡力為他爭一弟子之位。”


    老和尚搖搖頭,咳嗽一陣,雙手合十,從懷中取出一物,看了良久,說道:“以莫道友這番話,怕是小施主機緣未達,入不了你七玄宗這大門。”


    “若是這般,應是夠了!”


    老和尚將手中物事掛在張明心脖子上,卻是一麵小小的白色鏡子,也不知什麽材質,並無反光,境內也無見一物。


    老和尚叮囑仍然哭泣的張明心,“此物名‘明鏡台’,以後便是你的了。記住,此物貴重,除非至重要之人,否則,不予視之,不能贈之。”


    看著張明心點點頭,老和尚艱難的直氣腰,看著莫驚塵數人臉色又白又青,極是難看,“有這至寶,想是,再艱難,也能入你宗門,受你等庇護了。”


    莫驚塵臉色怪異,苦笑點點頭:“應是能了。相當日,你我二人九死一生,入那千層佛窟,隻求得這至寶‘明鏡台’,今日,你卻是贈了這小孩兒。”


    老和尚又將手中佛珠遞給金袍青年和尚,青年和尚低頭虔誠皆過,明覺低頭與青年和尚,細語良久。


    再抬頭,明覺淡笑,雙手合十,向著焚燒的木屋蹣跚走去,


    “阿尼陀佛,


    我明覺,三十餘入佛門,


    三十年修佛小成,入世濟仁,


    後覺六根不淨,憤歸般若寺,三十年苦行,


    終不能斷六根,後以凡人土僧之態遊曆百年,


    終難悟佛心,


    後與諸位相識,至今也為三十餘年,皆未得悟,


    今日得悟,


    佛非可悟,本在心中,


    心善,為佛!”


    走著,說著,明覺張開雙手,看了一眼雙手手心中的物事,卻是一枚青青的果核。


    合上手,一聲“阿尼陀佛”,明覺走入木屋之中。


    眾人緊走幾步,想攔阻,卻又停下。


    木屋火光暴漲,金光乍現,一道金魂旋轉。


    數息之間,一切,煙消雲散,火滅,天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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