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迴錦官嗎?”


    代樓桑榆站在湖邊,問道。


    正在屋子裏整理廖筱冉遺物的趙無安想了一會,搖了搖頭。


    “這趟入蜀,錦官城不過是幌子,我也沒想在那兒做些什麽。”


    代樓桑榆疑惑地望著他。


    “看看死在這的這些人就知道了。領頭的那個盧觀潮,是幾年前江北武林僅次於徐驚濤的武道翹楚,卻甘心當黑雲會的乙字走狗。”


    他從懷裏摸出來塊令牌,是從盧觀潮身上搜來的,往代樓桑榆懷裏一拋。


    代樓桑榆遙遙接過,定睛細看,令牌上寫了個乙字,背麵尚有編號。


    “天下局勢,明麵上風起雲湧,其實全在解暉手裏握得氣都喘不過來。”


    趙無安邊整理床底下那些陳年積灰的木箱邊道。


    “這個武林大會,不去也罷,從上到下都是他黑雲會的人,我又能掀起什麽波浪?”


    “那我們怎麽辦?”代樓桑榆認真問道。


    “要和黑雲會所有高手真刀實槍地對拚,十個我和你加起來都打不過。”趙無安道,“要擊敗解暉,得另辟蹊徑。”


    代樓桑榆老老實實地搖頭:“不明白。”


    趙無安笑道:“自唐門傾頹起,唐家堡便作為曆代武林盟主的總部,在那裏號令天下。解暉要是成了這個武林盟主,讓黑雲會從暗地裏走到了明麵上,那麽他進入唐家堡的那天,便是解暉自一手創辦黑雲會至今,最脆弱的時刻。”


    由黑道巨擘轉為號令天下的武林盟主,曾經暗中依附於他的諸多正道高手,肯定會放下對黑雲會的依附,重新效忠於武林盟主這個新的身份。


    也就是說,從解暉進入唐家堡開始,黑雲會就隻是黑雲會。那些表麵上的正道高手,將暫時不會圍繞在解暉的身邊。


    “你想趁解暉登任盟主之位時,突襲唐家堡?”代樓桑榆驚訝地問。


    “這隻是計劃之一罷了。雖說黑雲會勝券在握,可誰也不知道東方連漠究竟還藏了什麽殺招。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會知道真相。”


    趙無安漫不經心地打開最後一個木箱。和別的衣箱相比,這個箱子看上去精致了許多,被放在床底的最角落,卻也沒有沾上多少灰塵。


    一打開,他就怔住了。


    箱子裏隻有一樣東西——書。


    將整個箱子填得滿滿當當的書,約有五十來本,大多殘缺破舊,看上去平淡無奇,卻被精心保管了下來。


    趙無安難以移開自己的目光。


    他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著最上麵一本書的封皮,像是怕用力過度,損壞了它。


    代樓桑榆疑惑地探進頭來。


    趙無安咽了咽口水,拿起那本書,小心地翻開第一頁。


    娟秀的字體映入眼簾,描述簡潔明了,行文卻又帶著儼然大家的帝王之氣。


    “撿到寶了。”他喃喃自語。


    “這是什麽?”


    “趙昔漣和東方連漠親手撰寫的武學秘笈。”趙無安帶著滿滿的詫異抬起頭來。


    “如果這裏全都是的話……那價值簡直不遜於萬兩黃金。”


    代樓桑榆也吃驚不小,她歪著腦袋思考了一會,而後高興道:“那你讀了這些書,是不是就能步入天命境界了!?”


    趙無安忍俊不禁道:“天命境倒不至於。不過這些書,應該本就是為我準備的,隻可惜漠北生變,直到最後都沒來得及交到我手上。”


    “廖娘應該也不想你再背負這樣的使命,所以才沒有給你吧。”代樓桑榆若有所思道。


    趙無安愣了愣,“啊,你這時候倒挺聰明的。”


    代樓桑榆衝他嫌棄地吐了吐舌頭:“我一直都不笨。”


    對於自己的現狀,趙無安也是清楚得很。雖然不至於一躍而至天命境,但兩位造化境高手親自記述並整理成冊的武學心得,交給任何一位一品高手,都是會令其收獲匪淺的無價之寶。


    一箱子的心得,若要啃透,隻怕少不得幾年功夫。趙無安沉思了半晌,從最上麵挑出幾本,而後鄭重其事地合上了箱子。


    “背劍還是背書?”他一本正經地問代樓桑榆。


    “你背劍。”代樓桑榆也不猶豫,飛快接道。


    趙無安點頭:“好。”然後提過書箱給了代樓桑榆。


    接過書箱的代樓桑榆臉色一變,嘟囔道:“算了,還是劍吧。”


    趙無安輕笑一聲,沒說什麽,和她交換了背上的箱子,自己扛起沉重如山的書箱,迴身關上了門。


    “要燒了嗎?”代樓桑榆問。


    下過一場血雨後,屋前倚疊如山的伏屍,此時已盡數被代樓桑榆身邊的毒蟲啃噬殆盡,隻留下染血棧道和鮮紅泥地,望上去淒慘可怖。


    趙無安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若是廖娘仍在世,應當也希望我燒了。就讓她好好睡吧。”


    代樓桑榆點了點頭。


    雨後土木潮濕,她隻得從山上折下幾根高處的新嫩木枝,堆到牆角,又扯下屋頂上的茅草,令其蓋住屋身。


    趙無安麵帶憫然肅穆之色,將點著的火把丟進了小窗。


    兩人在湖邊候了半個時辰,等到茅草小屋身陷熊熊火海,不多時便將被烈焰吞噬時,才不約而同地背起了腳邊的箱子。


    “那我們現在去哪?”


    “還有幾個要去的地方。離盟主重選還剩下約莫二十天,雖然緊鑼密鼓,但是,足夠了。”


    代樓桑榆望著他,努了努嘴:“總覺得,你像是有個大計劃。”


    “是啊。”趙無安苦笑著咧嘴,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從現在開始,才是反擊呢。”


    “這句話很帥,可你為什麽要苦著臉說?”


    “你知道世界上什麽東西最重嗎?”趙無安反問。


    代樓桑榆疑惑地彎起眉毛:“情懷?道義?仇恨?”


    趙無安彎著腰,亦步亦趨地走著,認真地搖了搖頭。“都不是。”


    “這世上最重的,是書啊,書。”


    ————————


    “我不知道。”


    安南認真說道。


    代樓暮雲眯起半邊眼睛,冷不丁笑了一聲。


    “嗬嗬,貪魔殿進攻汴梁,幾乎全軍覆沒,隻剩下你一個祝王尚在人間,殿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你卻和我說,你不知道殿主打得什麽主意?”


    昏暗的房間裏隻,點著一盞油燈。


    燭火飄搖,在代樓暮雲刻意壓迫的氣機下,光線比平時都弱許多,隻能照亮一張桌子,和桌邊對坐的兩個人。


    安南沉下一口氣,冷冷道:“你想要威逼利誘都沒關係,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加入貪魔殿,隻是想給我母親尋藥。”


    “然後就一不小心混到了三王之一的位置?”代樓暮雲挑眉。


    “……”安南閉上眼睛,“這件事我承認。汴梁一戰中活下來的隻有我一個祝王,這是事實,但這麽多年來,我從未見過殿主,對他的計劃一無所知,也是事實。”


    “你沒見過他?”代樓暮雲一愣。


    “隻見過一次。”安南道,“隔著三層厚實的簾布,什麽都看不見。傳遞消息都得寫在紙上,由他身邊的啞仆們傳送。”


    代樓暮雲沉默了許久。


    安南似乎有些不耐煩,道:“逼問結束了麽?我還要去給母親送湯藥。”


    代樓暮雲自顧自道:“貪魔殿傾巢而出進攻汴梁,乍看是孤注一擲,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可自始至終,都沒人見過他們的殿主。貪魔殿主一定還活著,存在於某處。”


    “是啊,也不知道他答應我的雪蓮什麽時候才送給我。”安南道。


    代樓暮雲忽然道:“我一直懷疑。”


    “嗯?”


    “懷疑汴梁的浩大聲勢,隻是幌子。”代樓暮雲抬起頭來,冷冷盯著安南。


    安南歎氣道:“你看我也沒用,我知道的已經全部告訴你了。汴梁那一戰結束,我是活著還是死了,對貪魔殿應該沒什麽差別。”


    “這正是加深了我的懷疑。假如你沒有說謊的話,那意味著三王六惡四不善,其中的一位‘王’,對他們來說居然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所以呢?”


    代樓暮雲淡淡道:“我在想,會不會,還有一群三王六惡四不善,全員齊整,伺機待發。”


    “啊?”安南張大了嘴巴。


    “你的想法也太膽大了一點?我就不說了,金剛王和夜王可都是如假包換的一品境,殿主這還能藏著掖著,你真當現在的一品高手遍地都是啊?”


    “貪魔殿是從西涼來的吧,但造葉卻不知情。”代樓暮雲道。


    “嗯哼。”安南點了點頭。


    “那麽就隻能是西夏。”


    “嗯?”


    “早就湮滅在北遼鐵騎下的夏國,我們有多少年沒有他們的消息了?”代樓暮雲問。


    安南猶豫了一下:“少說八十年吧。”


    “八十年,足夠出多少一品高手?”代樓暮雲又問。


    安南一愣,訥訥道:“這也太……”


    “不過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沒有說謊的情況下。”代樓暮雲也站起了身子,“趙無安做得還不錯,至少他把安晴藏起來了,你們少了個可以要挾他的辦法。”


    安南哼了一聲:“真當自己是濟世安民的大俠了?要我們所有人陪他演這一出,我還不樂意呢。”


    臨出門的代樓暮雲,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


    而後他苦笑著說:“你以為我樂意嗎?他啊,總是這樣,自以為是。”


    代樓暮雲頓了頓,最後一句話,音量極低極低。


    “卻讓人沒法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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