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來重新梳理一下所有的線索。”


    兩盞見底的茶已被胡不喜撤走,趙無安按著安晴的卷軸又鋪開一張白紙,卻苦於無筆墨,一時麵帶無奈之色。


    “老大別慌,來來來,我早猜到有這麽一天,特地問那姓蘇的要了筆墨紙硯。”胡不喜從後廚走出來,手裏居然真提了一對筆墨。


    趙無安無奈:“你還真什麽都要。”


    “有什麽關係嘛!我們幫了那小子那麽多,要點兒東西不是正常得很?”胡不喜不以為意。


    “蘇青荷是朝廷命官,此番入京必引來無數注視。減少他與我們的接觸為妙。”趙無安頓了頓,又想起喬溪之事,改口道,“你若是想去,還是要小心隔牆有耳。”


    “這點老大你放心!在汴梁走著,老胡我肯定不敢忘了這茬!”


    趙無安點點頭,這才接過筆墨。


    筆是靈山軟羊毫,頗合蘇青荷的性子,墨也非凡品,捏在手裏毫不留色,往硯上輕敲兩下,卻已有光澤淌出。


    安晴忽然站起身,自趙無安手中拿過了墨硯。趙無安愣了愣,但未說什麽,便低下頭提起了筆。


    “首先是葉家人——照這條線推斷下去,羅衣閣中的造葉國人,與當年救下柳四爺的那群隱士,應該就是同一群人。是他們造出了七把寶刀,後來為柳四爺奪走。”


    趙無安說到這裏停了停,眸中閃過一道銳色,頓筆道:“疑點有兩處。一是柳四爺的動機,他究竟是為利所誘,還是如你考慮的那般保住七把神兵,這點尚不明確。二是羅衣閣的動機,既然大張旗鼓殺上柳葉山莊,為何不將當年失落的七把刀全部奪迴,反而是從我身邊帶走了塗彌?雖然後來又在南行路上兩度遇見塗彌,可實在是無力相助,直到如今也不明白黑雲會如此重視她,究竟有什麽秘密。”


    安晴雖埋著頭研墨,眸子卻專注得發亮,聽完了趙無安的話,幾乎不假思索便道:“也許羅衣閣本意是想一箭雙雕,隻是奇襲柳葉山莊那一夜,反而遇上代樓暮雲攪局,才未能集全七刀。”


    的確如此。事實上,那一夜若非代樓暮雲出手攪局,趙無安與胡不喜連殺出幾百名江湖正道的圍攻都困難,遑論再去應對一品高手呂全策。


    “仍有漏洞。若那一夜的主要目的是奪迴神兵,那麽黑雲會沒有理由等到現在,更沒有理由讓韓家的少爺聯係貪魔殿來辦這件事情。他們遠有更多的手段。”趙無安道,“要通過舉辦雄刀百會這種辦法來收迴七刀,這種方法隻有韓家才能想得出來。也隻有韓家,才能用得上這種方法。”


    換成他人,就算對這七把刀求之若渴,也不可能特地重開一場雄刀百會來達成目的。縱覽四海,也就隻有汴梁韓家有這個地位和財力來重開舊會。


    “也就是說,這件事情,是韓家自己所為。”安晴斷然道,“而他們的目的,一定也隻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趙無安點點頭,麵無表情地讚許道:“果然成長了不少。”


    安晴一怔,臉上不由泛起一抹酡紅,連忙低下頭去研墨。


    胡不喜一言不發地坐在一邊,雖然豎著耳朵一字不落地聽著二人交談,卻未有插上一句話,眼底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想他當年在草原上,也是個除了練刀和放羊什麽也不會的毛頭小子,但奇怪的是,仿佛不管什麽人,隻要跟著趙無安混熟了,都會在某些特定的方麵厲害起來。


    胡不喜默默一笑。老大果然還是老大啊,不說別的,至少眼光不差。


    “如果韓家此舉乃是出於自己的意願,那麽黑雲會襲擊柳葉山莊就並非誌在奪刀。那麽下一個要解答的謎題就是,所謂的‘七把神兵’,究竟能做什麽?”


    安晴認真應道:“造葉兵甲。光是這四個字,就足以說明很多事情。”


    趙無安蹙起眉頭。


    “雄刀百會近日已經開始報名,天下各路使刀的英雄好漢鹹聚韓家府邸,我也是因此才能混入其中探聽消息。其實就在韓修竹宴請那三人之時,韓闊亦在正廳,宴請的是貪魔殿‘三王六惡四不善’中另外的幾位惡人。”


    趙無安聽得仔細,立刻問道:“三王六惡四不善,三名不善與六名惡人,全都聚在了那韓家府邸裏頭?”


    安晴信誓旦旦道:“不僅是惡人,說不定那幾位‘王’也在其中!”


    “這你又是怎麽知道的?”趙無安皺眉。


    “我……我聽一個韓府的家丁說的,所以才決定去水閣看看。”安晴說道,“韓闊是一品高手,靈識真氣皆是天下翹楚,我擔心被他發現,才退而求其次……”


    結果還是被發現了。


    趙無安當然不會把這句話給說出口,而是又疑惑道:“韓府廣納天下眾多英雄入其中,人多眼雜,還敢光明正大與貪魔殿聚宴?”


    畢竟貪魔殿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江湖魔道,而韓闊成為家主多年以來,雖說底子並不幹淨,但總還是堂堂正正住在天子腳下的大家名門,高手風貌定然不缺,行事也比杜傷泉呂全策之流來得端正許多。這二者在一處宴飲的場景,實在是很難想象。


    “貪魔殿確是魔道,但這次的雄刀百會,廣迎天下豪雄,他們也算是光明正大地入住了韓府的……”安晴道,“我在韓府住了三四天,所有前來參會的刀客都住在府邸一隅,韓闊則找人每日宴請,看上去是想在正式開會之前將這些刀客盡數宴請一輪。”


    趙無安正埋頭沉思,胡不喜則久違地開口道:“哎,安娃子,你這背上明明是把劍,怎麽能騙過他們說是刀的?”


    安晴研墨的手頓了一頓,貝齒輕咬朱唇,終於還是無奈閉眼,下定決心坦白道:“是蘇青荷幫我進去的啦!找了個官府印名,走了扇後門才混進去……”


    胡不喜極盡誇張地驚聲大唿:“哎我的天!蘇青荷這小子老早知道你在汴梁,還真瞞著我和老大,那麽像迴事啊!”


    趙無安則歎息扶額道:“若韓家知道你與蘇青荷有牽連,今夜對一下客人名單,他必然是跑不掉了。”


    安晴撐起腮幫,悶聲糯糯道:“那該怎麽辦啊?”


    “無妨。韓家既然與貪魔殿密謀,短期內便定然不會去觸朝廷這個黴頭,蘇青荷是朝廷命官,剿滅羅衣閣亦是一件大功,韓家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這個關頭給蘇青荷下絆。”


    他頓了頓,又道:“倒是他居然放心讓你一個人進韓府,還不告訴我和胡不喜,恐怕是上次揍沒挨夠,真得好好敲打敲打。”


    這樣的狠話,放在趙無安口中來說,平淡得就像是在談論今日的晚飯。安晴扁了扁嘴,像是想開口勸上幾句,然而話到嘴邊還是吞進了肚子。


    “就是啊,真當老大的洛神劍和我老胡的這把小破刀是吃素的呢!”胡不喜大唿小叫,“明天去好好教訓教訓他!”


    安晴埋頭研墨,趙無安則順手將羅衣閣那幾個造葉人的姓名都抄在了紙上。


    雖然沒人理他,但胡不喜就是有股一個人咋唿到底的大無畏氣概,毫不在乎地躍躍欲試,像是恨不得立馬就闖出去找蘇青荷好好討教一番。


    “是該去一趟衙門。蘇青荷畢竟有羅衣閣的第一手資料,我們要確定這幾人是不是造葉的,還得找羅衣閣主對證一番才行。”


    “那必須的!老大你要是怕被人找麻煩,就在這兒等我老胡的消息吧!區區一個羅衣閣主,我還是自信能對付得了的。”


    “我得去。”趙無安認真道,“那天的事情,我還要問明白。”


    胡不喜愣了愣,知道趙無安指的是他在城外攔下聶君懷的那天,他戰力盡失之後的事情。


    “唉,這事兒俺還真代勞不了。那時候跟段狩天殺得昏天地暗,隻道是幫老大擋住了一個人,接下來沒啥問題了,鬼知道那聶君懷居然還是解暉那頭的!”胡不喜歎氣道。


    “那我們明天……去找蘇青荷?”一聽要重見蘇青荷,安晴心裏終歸有點忐忑。


    “安娃子你放心!那家夥要是想刁難你,老大第一個不同意,我第二!”胡不喜豪氣幹雲。


    安晴幹笑道:“嗬嗬,謝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趙無安的筆頓了頓,在“韓闊”二字下頭,又補了“清影刀法”四個字。


    安晴和胡不喜都湊過頭來看。“這是啥?”胡不喜問。


    “是神兵之後,韓修竹所提到的第二件事。”趙無安道,“柳家七把寶刀,毫無疑問茶館的蔣隆一知道不少內情,此事幾日之後必有進展。但這失傳多年的清影刀法,據說曾於你鏖戰段狩天那一日,在城外乍現。韓府破敗書閣的密室內,我也遇到一位不知姓名,但自稱是韓家人的前輩相助。這二人極可能聯係匪淺。”


    安晴思忖道:“那位前輩,我看著像是一直被困於密室之中,緣何能夠出城去使什麽清影刀法?”


    “這正是疑點之一。但若不曾是他自聶君懷劍下救走我,又為何會在密室中初見之時,便賜我一身澎湃內力?”趙無安問道。


    胡不喜的關注點卻落在了別的地方:“那茶館的蔣隆一不是死了?怎麽能如此篤定來日有所進展?”


    “哦,這件事,我倒忘記說了。”趙無安擱下筆,“廬州遇見的那個蔣濂,是蔣隆一的親生子,約我七日之後,於懷星閣頂相會。”


    遠處雄雞啼鳴。


    趙無安改口道:“不,現在是六日了。我隻要活過這剩下六日,就能在懷星閣,知道一切的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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