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霆雖然名聲在外,是個令人聞風喪膽談虎色變的大魔頭,但是被許暗塵一絆一捆,丟進船艙之後,畢竟隻是少年的身軀,一下子就如籠中困獸,絲毫沒有嚇唬人的威力,隻能接受周圍人略帶戲謔與好奇的目光。


    趙無安是在他們之後才進的船艙,特地把安晴讓在了前麵,是為了起到殿後的作用,以防楚霆還有後手。


    不過被繩子束著的楚霆居然並沒有掙紮,反而是從善如流一般地被許暗塵押解著進了船艙。趙無安看著楚霆,倒是想起了在柳葉山莊被他和柳停雷押入莊內的葉婷。


    那時候的葉婷也與楚霆此時一樣,未有絲毫反抗的舉動。考慮到葉婷入莊之後柳葉山莊隨即迎來滅門之災,趙無安還真是不敢掉以輕心。


    更何況,堂堂貪魔殿魔頭,竟然被一個普通船工抓住,這也太讓人生疑了。


    一船人都已緊緊聚集在船艙內。趙無安據守艙門,頭號功臣許暗塵則是站在了楚霆旁邊,段狩天握刀守在另一邊,心有餘悸的李凰來則退得遠遠的,比身為女孩子的段桃鯉還怕。


    安南叼著根煙葉,皺著眉頭瞅著這情況。他雖在海上打滾,終究離江湖遠了些,對這些紛爭,是一向不在意也不留神的。如今忽然在他的船上擺出這麽大陣仗,安南是不疑惑也難。


    眼見眾人儼然把自己視作勁敵,楚霆無奈地歎息一聲,“先說好,我可不是來找你們麻煩的。”


    情況轉變得太快,所有人都是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老成的淩誌霄皺著眉頭坐在安南旁邊,輕撫胡須,厲聲問道:“這是何意?我聽狩天講過,你可是個魔頭。”


    “我是魔頭不假,不過你們也都不是什麽好人吧?”楚霆的目光自淩誌霄、段狩天、李凰來和安南等人身上一一看過去。


    “之所以束手就擒,也是不想讓你們誤會。我確實是不經同意上了船,不過可沒有半點劫船的心思。我要出手,這個打雜的還攔不住我。”


    想想也是,楚霆好歹算是貪魔殿一魁,怎可能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甚至連武功都不會的小船工給抓住。就算馬失前蹄,也還有後蹄足以應付。


    許暗塵略略點了點頭,不為所動,但似乎是承認了楚霆所言非虛。


    趙無安倚著門欄,一言不發。這種情況下,他要做的便隻是凝神傾聽。是真是假,說得話多了,自然也能分辨得出來。


    “你來幹什麽?船開得這麽快,你又是怎麽能過來的?”李凰來縮在桌子後頭問道。麵對這位魔頭,他還是很有些後怕。


    “遊過來的咯,今天剛好順風順水,跟著你們走一程,順路就爬上了船。本來是想省些功夫,提前和你們交涉,沒想到被誤會了。”楚霆歎息著搖了搖頭,“要幫殿主做事,還真是麻煩。”


    “你幫殿主做事?”李凰來不明所以。


    “是這樣的啦。我之所以到江寧府,就是受殿主所托,在那裏等一個人。那天跟著你去鍾山也隻是一時興起,不必介懷啦,所以後來我不是溜了嘛,其實也不會殺你的啦。”


    李凰來嘴角抽了抽,努力遏製住暴起打人的衝動。那日要是趙無安再晚一刻出現,李凰來的脖子可能就已經被楚霆扳成了兩段,而罪魁禍首現在還在這裏一本正經地開脫罪責。


    “這兩天等到了人,也接到了下一步的命令,就馬不停蹄過來找你們了。”楚霆道,“其實,我想你們可能一直誤會了貪魔殿。我們這一次重返中原,是想找機會澄清我們在中原武林人士心中的形象,派我來找你們也是一樣,殿主是為了證明貪魔殿並非什麽邪魔外道,隻是個略有些偏僻的幫派罷了。”


    一個略有些偏僻的幫派,會有什麽“三王六惡四不善”?派中人士親入中原,便會險些隨性殺人?當年中原武林幾乎傾盡全力才將聲勢壯大的貪魔殿打迴西涼,為此也是損失慘重,楚霆倒是說得輕巧無辜,隻可惜全無可信度。


    魔頭便是反複無常,趙無安也知道他此時束手就擒未必就不是在打什麽鬼主意,一邊悄然張開洛神劍匣劍意結界,探聽四周動向,一邊故作無謂問道:“那殿主派你來找我們做什麽?”


    “殿主想要一件東西,願意等價交換。”楚霆認真道,“金陵兵械庫圖紙,我記得李凰來應該有。”


    “……滾!”李凰來的怒吼響徹雲霄。


    ——————————


    半路雖然出了楚霆這麽個岔子,但除了李凰來的心靈之外,也沒受到什麽損失。確認沒法從楚霆口中問出什麽有用信息之後,趙無安親自把他重新捆了一遍,隨手拿根繩子係了丟到船尾,放任他自生自滅去了。


    怎麽說楚霆也是貪魔殿中人,就算在這裏被捆住雙手雙腳丟下大海,估計也能逃出生天。已然束手就擒的敵人沒什麽好怕的,目前最大的威脅,恐怕就是不知何時才會襲擊的蘭舟子。


    趙無安又坐迴了船頭,兩眼出神地望著前方的層層浪濤,一直蔓延到水天相接處。偶爾迴頭看一看坐在側舷的許暗塵,多半會看到那個皮膚黝黑的少年全神貫注地盯著海水,一言不發,也並未注意到他的視線。


    趙無安並沒有清閑多久,到了下午時分,就來了位穿道袍的不速之客,在他身邊席地而坐。


    趙無安淡淡應道:“淩道長。”


    “不敢當。這麽多年不當道士了,也不指望有人喊我道長。”淩誌霄和藹地擺了擺手,“這船也快航行過半了,老夫早聽聞狩天與你一戰之後的觀想,又觀你不分晝夜地枯坐這船頭,知道你是高手,這才有此一問。對於楚霆所言,你作何感想?”


    “信口雌黃,所言不真十之八九。”趙無安淡淡道。


    “老夫也是這樣想。多半是貪魔殿別有圖謀,先派他來船上示好,到時候再裏應外合,殺人取貨。隻是那圖紙早已不在我們這裏,楚霆先前跟隨李凰來進山,也不至於不知道這點。他究竟有何算計,隻怕難以斷言。老夫鬥膽有一猜測,還請趙居士加以指點一二。”


    趙無安不敢怠慢:“請說。”


    “近來西涼的局勢並不好。大遼內亂不斷,版圖收縮在所難免,西涼的黨項一族便又隱隱有抬頭之勢,而老夫活得久了,這舊江湖的些許事情,也還聽說過一二,據傳當年那在中原勢不可擋的貪魔殿殿主,便是黨項族人。他被中原武林聯手打迴西涼,也不知自生自滅了多久,如今卻大張旗鼓派著四位手下重返中原,也不見蜀中那位武林盟主有何反應。與其說是視而不見,老夫倒覺得是種默許。貪魔殿與蜀中武林盟主之間,應當達成了什麽於雙方都有益無害的協議。”


    “貪魔殿當年肆虐中原,被七大門派圍追堵截,仍然百戰百捷。若不是東方連漠橫空出世,在龍門附近起手四龍卷,把百裏荒漠變成一片煉獄,還真阻擋不了貪魔殿的東行之路。二者之間有如此深仇大恨,身為盟主的東方連漠又怎麽可能替貪魔殿開路?”


    “時移世易,當今這個江湖,已經不是那時候的江湖了。”


    老道士口中發出一聲歎息,趙無安略微怔了怔,眼前浮現出林大娘的容顏。當年深穀習劍,在聽她講那些名俠故事的時候,她也總是說,那些俠之大者的先輩們,用腥風血雨,替後世換來了一個沒那麽有趣的江湖。


    也真不知這筆買賣,到底是賺是虧。


    “如今四海晏清,大宋已數年沒有大的戰事。若無戰事,便無禍亂死傷,江湖便無恩怨情仇,身為盟主,自然不會樂意。”


    趙無安愣了愣:“這是什麽意思?”


    “嗨,老了,看得多想得多,難免胡亂說些。這都是老夫一己之見,知道趙居士是明白人,才敢大言不慚說兩句,趙居士權當笑話便是。”淩誌霄搖了搖頭,顯然是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


    趙無安卻難得地不依不撓:“東方連漠不樂意四海晏清?”


    淩誌霄苦笑。


    趙無安卻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貪魔殿楚霆潛入江寧府,也是為兵械庫圖紙而來。跟蹤李凰來絕非心血來潮,而是早有準備,但他卻在黑雲會屠殺的那個村落前猛然變卦,意欲抹殺李凰來。若是如此一來,線索想必會斷掉。楚霆仍然頂著殿主交付的任務,最後甚至還一股腦跑向了農舍,顯然智慮精熟,決計不至於因一言不合,便要暴起殺人。


    “而殿主交付楚霆的任務,多半不隻是找到裝圖紙的木筒這麽簡單,他要的是全部的兵械,這極有可能也是東方連漠所默許的。圖紙若在黑雲會手中,再賣給李凰來,又被蘭舟子盜走,貪魔殿是無法得到的。他們的唯一機會,便是派人與蘭舟子正麵交涉,而楚霆,就是一早就藏匿在江寧府,等待交涉的這個人。他本該殺死李凰來,自己則頂替他去見蘭舟子,但是被我攔下,計劃因此泡湯。跑向農舍也是在孤注一擲,希望能找到蘭舟子,提前以物易物換到圖紙。無論他有沒有見到,蘭舟子都無法打開那個機關,但既然有了貪魔殿這個金主,蘭舟子也便敢於主動聯係李凰來,約他在海上交易。局中有局,楚霆也想順勢混入我們之中,趁二人交易之時奪迴圖紙,完成貪魔殿的大計。”


    淩誌霄不說話,默默凝望著天際的碧藍海水,隻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趙無安苦笑道:“但是,楚霆這潛入方法也太過無謀了些吧?我若是現在直接將他丟進海裏,貪魔殿豈不就是前功盡棄?”


    “老夫也是這麽覺得。但就江湖上道聽途說來看,貪魔殿不善童子楚霆,並不是善於說謊的人,他或可編造謊言,卻難以當場撒謊。隻怕楚霆被抓,早在算計之中。”


    聽聞此言,趙無安神色凝重,蹙眉沉思許久,仍是不解其意。


    淩誌霄撫了撫胡須,意味深長道:“老夫行走江湖四十年,最奉為圭臬的便是,除了奇經八脈缺去一脈,要靠我門堪輿之術方可解開天命束縛的段狩天,絕不輕信任何一人。”


    趙無安愣了愣。


    淩誌霄的話,說得是直白了些,但可謂話粗理不粗。


    茫茫大海之上,四顧茫然,人心險惡,又有誰能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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