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星廬這次來到杭州,是卯足了勁想要一戰杭州各路高手的。天仙宗在江湖上隻能算個二流門派,托了孟氏的福,這一次宴請群雄,可謂是極大的手筆。才入杭州城,就驚覺城中衙役巡伍密集了許多。早就聽說杭州城的兩浙總捕頭胡不喜武功不淺,又被城裏頭的衙役們一晃眼,心中好奇,今天便按捺不住,提劍想來府衙之中,好好與胡不喜討教討教。


    聶星廬一路行來氣機勃發,路上稍微有些眼色的行人們都紛紛規避,一路來到府衙側門,才走進去沒幾步,便發覺前頭有個高手。


    他向來動手前不喜歡廢話太多,倒情願酣戰一場之後再自報家門,於是起手便是一招背水,酌歡巨劍橫掃,彈破空氣中一道烈風。


    趙無安劍意湧動,菩薩蠻從右側猛然向聶星廬衝去,左手手心采桑子則原地打轉,蓄勢待發。後來出鞘的虞美人宛如流光環繞趙無安身側,隨時待命。


    起手背水,麵對菩薩蠻的衝殺,聶星廬熟門熟路地還了一招開山,酌歡與菩薩蠻刃刃相交,彼此力道都不淺,聶星廬隻覺虎口一陣劇痛,趙無安則承受不住,倒退數步,一手收迴菩薩蠻。


    對於對手能夠駕馭飛劍,聶星廬很是新奇,不少常見的招式此刻都失去了些價值。不過聶星廬向來是以戰養戰之輩,二品境也並非徒有其表,接下菩薩蠻一劍後,立刻將手中酌歡高高拋起,巨劍劍刃沉重,一到空中立刻旋轉,劍尖下垂,直指趙無安。


    趙無安全身氣機蜂擁而去,虞美人與菩薩蠻擋在身前,一副防禦的姿態。聶星廬暗暗覺得好笑,杭州城民口中為人豪爽的胡不喜,居然還是個出人意料的謹慎之輩。


    他當即躍起,一掌拍在酌歡尾部的劍穗上,鬆軟劍穗刹那繃直如玉簪,酌歡則猛然提速,向著趙無安當頭刺去。躍在空中的聶星廬也身形猛然閃動,如一道驚雷直直撲向趙無安。


    一前一後,卻是兩道怪招。他並無馭劍之術,使離手劍已經頗為怪異,如今劍以脫手,人卻緊跟在後撲了過來,實在是令人費解。


    正凝神架起飛劍準備抵禦的趙無安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那一刻福至心靈,收起雙劍,伸手握住采桑子,不退反進,高高躍起,勉強避過墜落酌歡的劍鋒,卻仍是被旋轉的劍氣割破衣袂。


    趙無安輕喚:“采桑子。”


    手中采桑子如利劍射出,直撲聶星廬麵門。原本勝券在握的聶星廬忽然吃了一驚,連忙收身後退,匆匆避過采桑子,卻是沒有防備,被菩薩蠻的劍麵狠狠拍在胸口,連退好幾步,摔在地上。


    那廂趙無安卻也沒那麽瀟灑,酌歡劍重重刺入地麵,激起飛沙走石,一柄小小虞美人根本無法阻攔劍氣湧動。在空中失力墜落的趙無安強行再提一氣,以虞美人為落足點,向後平沙落雁,仍是難以避免,被酌歡劍氣盡數擊中,丹田之中氣海遭受重震,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聶星廬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子,冷言道:“多謝閣下不殺之恩。”


    “你的第三招,也隻用了四成功力。”馬不停蹄地運氣調息內府,治療丹田傷勢之餘,趙無安淡淡迴應。如果酌歡的十成劍氣盡數打在身上,隻怕現在他已經丹田破損,重傷難愈。


    聶星廬拱手道:“第一式背水,是家族祖傳的起手式,堪稱萬用。第二招便被閣下搶了先機,隻好以勢大力沉的開山應對。第三式便是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落雷,不想轉瞬之間,閣下就已參破其中奧妙。”


    開山勢大力沉,退去菩薩蠻後仍有餘力,此時趙無安氣力暫且落在下風,退而防守本是萬全之策。而聶星廬一招落雷,劍先出而人後至,若是被趙無安傾盡全力擋迴去一劍,聶星廬便可立刻伸手重新掌控酌歡,響雷再落,趙無安其實已無半點勝機。


    好在趙無安及時識破,冒著被酌歡劍氣擊傷的危險也要躲過劍鋒,先直取劍後的聶星廬。


    一番打鬥下來,知道了對方並無殺人之心,隻是切磋武功,趙無安也就放下心來。他很快記起曾在孤山嫌疑人的名錄裏見過聶星廬手中劍的描述,開口問道:“閣下可是聶星廬?”


    聶星廬也不隱瞞,點頭道:“正是。星廬初來貴地,久聞胡捕頭武藝絕倫,便來切磋一番,果然名不虛傳,在下佩服。過兩日還希望能再度登門討教”


    趙無安愕然,尷尬道:“我並非胡捕頭。”


    聶星廬一愣,沒想到居然還撞錯了人。小小的杭州城,真是藏龍臥虎。


    “不過閣下也算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這次來杭州,也是去參加肖宗主的宴會的嗎?”


    聶星廬先是點點頭,而後疑惑問道:“閣下深藏不露,似乎是市井高手,星廬平日最好與高手較量,還鬥膽請教大名。”


    聶星廬是有話直說的人,早已馭劍出手在前,又是跟性子直的人說話,趙無安也不打算隱瞞,簡略道:“我叫趙無安,是一個居士,住在久達寺。”


    看著麵前年少成名的劍客露出驚訝之色,趙無安知道以後的日子少不得麻煩了。不過說起來,鄭榕死的那一日,聶星廬也在孤山之上。這麽一說,進入杭州以後碰到的幾個人,都有逃脫不開的嫌疑。


    這其中也包括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洛冠海和小家碧玉的薑彩衣。趙無安並未過多懷疑,但是這三人先後與他發生交集,隱隱之中,趙無安總覺得有一條線索,正在透過杭州這日漸浩大的人海,描述一條顯而易見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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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誤認成胡不喜的趙無安和聶星廬惡鬥之際,正身確鑿的胡不喜已經又去醫館按藥方取了藥,親自熬好,端到了喬溪麵前。


    雖然養父喪命,悲痛不假,但是喬溪顯然並非是多任性的姑娘,麵對衙役的調查詢問也十分配合,即使胡不喜的某些舉動令她很不舒服,畢竟她還是住在別人屋簷之下。胡不喜親自前來敲門,她也隻能無奈給兩浙總捕頭這個麵子。畢竟隻是一屆女流,在這世上,恐怕也沒誰能為她出一出氣了。


    喬溪不敢迴去鄭榕喪命的那座島上,這兩日一直住在府衙的客房之中,欠款也不知如何補全。反正衙門裏空屋子多的是,胡不喜倒是不介意她一直住下去,她要住一輩子他也樂意。


    胡不喜也是逢山開路遇水填橋的性子,喬溪與賀闌珊,說到底就是同一個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這其中變故,總之他少年時指腹為婚的姻親,現在就在他麵前,養父命喪,舉目無依,正是胡不喜趁虛而入的大好機會。


    這麽說雖然有點沒有節操,但胡不喜本來就沒什麽節操。


    盯緊著喬溪把一大碗苦澀的湯藥喝下去,胡不喜才滿意地點點頭,她倒還是挺聽話的。


    喝完藥會有些困意,胡不喜囑咐喬溪躺好,給她掖好被腳,放下窗簾,這才帶著空碗退到門邊,道:“你好好休息,晚上還要再喝一碗,我會給你送過來。”


    喬溪欲言又止。


    胡不喜溫潤地笑笑,雖然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笑容莫名有些惡心,還有些猥瑣。


    “沒關係,這裏我管事兒,放心睡吧,不可能出事的。”胡不喜安慰道,“如果出事了,我身上隨便哪塊肥肉,隻要你要,都給你割下來。”


    喬溪放棄了說話的打算,頗有些小憤然地合上眼睛,安然睡去。


    胡不喜笑了笑,把門輕輕合上,走出屋子,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


    代樓桑榆站在院子裏,拿手背擠了擠酒窩,衝他比了個羞羞的手勢。胡不喜沒敢跟這尊肚子一餓就想大開殺戒的魔神上綱上線,隻是搖了搖手裏的空碗作勢要扔出去,代樓桑榆動也沒動,果然這樣的威脅完全嚇唬不到苗疆大公主。


    天色已暗,不過夏天天黑得晚,距離入夜還有些時間,胡不喜思忖著,畢竟現在是夏天,喬溪如果晚上入睡前還得喝一大碗滾燙的藥湯,指不定徹夜難眠。如果從現在開始熬的話,等晚上她醒來,就可以喝下一碗溫熱的藥,雖然不談清涼,總歸稍舒適一些。


    打定主意,胡不喜就往夥房跑過去,也不管站在院子裏的代樓桑榆了。與他擦肩而過的衙役當中頗有些不明狀況的,還在彼此交頭接耳,老大最近怎麽喜歡沒事往夥房跑了。這麽下來,一身肥膘怎麽才能減得掉啊。


    院子裏天色暗暗,一個人也頗為無趣,代樓桑榆小跳著在府衙裏四下轉悠,走了幾步,迎麵遇到了背匣而來的趙無安。


    趙無安劈頭就問:“胡不喜呢?”


    “在熬藥。”代樓桑榆迴答。


    趙無安沉思著點了點頭。聶星廬與他一戰,被激得熱血翻湧,恨不得立刻就能和胡不喜再打一場。趙無安也不擅安撫這些年輕氣盛的江湖劍俠,就想滿足他的意思,把胡不喜拉出來應付一陣。奈何胡不喜忙著追求喬溪,恐怕是沒時間應戰了。


    “可能那孩子得徹夜在房子前叫陣了。”趙無安無奈道。


    看著代樓桑榆哼著不成調的歌在府衙裏轉來轉去,他疑惑問道:“你很無聊?”


    “嗯。”代樓桑榆誠實地迴答。


    趙無安知道她其實不怎麽喜歡人多的地方,但是案情撲朔,要離開杭州還早,趙無安試探性問道:“我給你介紹個姐姐,一起玩上幾天?”


    代樓桑榆一臉狐疑。趙無安被看得心虛,放棄了打算。


    他也像剛才的胡不喜一樣伸了個懶腰,隻不過一副慵懶做派渾然天成,胡不喜估計是學不來了。


    “那就任那小子在外麵幹等吧,我可沒空再陪他打一場。”趙無安打了個哈欠,“餓了沒,去吃飯吧。”


    代樓桑榆兩眼一亮,開心地點點頭,跟在趙無安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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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夜裏,距離杭州城十五裏的餘杭鎮中,客棧滿員,四處張燈結彩,孟家少主孟乾雷正在核對著宴會的各項事宜,忙碌個不停。


    在他身邊,與他闊別許久的姐姐孟清弦柔柔打了個哈欠,淡淡道:“不用太在意了。”


    孟乾雷投來不解的眼神。


    “反正這個宴會,也不會平安結束的。”孟清弦輕聲道,“洛神,其實已經來到了杭州城,不是麽?”


    孟乾雷並未作答,隻是忽然間渾身顫抖,宛若眼見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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