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如細密的鼓聲,“劈裏啪啦”敲打在索爾茲伯裏平原上,南方的海浪翻滾如粗啞的低吼,北方的密林高舉著山櫸木的枝葉沙沙作響,西部高原上流下一條寬廣的河,河水如銀色的緞帶,又如閃亮的刀鋒,劈開山穀,穿入密林,繞過曠野間高大的巨石陣,飛流入奔騰不息的大海。


    高聳而蒼老圓形巨石之前,一座漆黑的山崖上,身形低矮的黑袍巫師正對著天空喃喃念出他的魔咒。


    “踢除背叛者的鮮血,挑斷膽怯者的經脈,以渡鴉的羽骨為你報信,以古魔法之子的榮光和血液,召喚。。。。。。”


    一道閃電劈下,巨石陣底亮起了淡紫色的光芒,赫然是一座繁複的魔法陣。


    雨水如注,陣心緩慢地流淌出鮮紅色的液體,淡紫色漸漸變濃,直到濃得發黑,黑色中又閃爍出點點星光。


    “以古老魔法的遺跡,召喚恆古的大地的怒火。。。”


    黑色地鬥篷下,一張遍布著皺紋的蒼白的臉緩緩抬起。那臉上鑲嵌著兩枚白色歐珀石般的眼睛,雪白的瞳孔裏閃爍出無數星光的碎屑。


    “以親人換親人,以屠殺換屠殺,以愛換愛,以不熄的仇恨,換他的靈魂永無安寧!”


    沙啞的咒語忽然變得激烈,最後一個單詞脫口而出的時候,巫師在狂風中顫抖,如一片單薄的樹葉。可他的目光卻如利箭,越過山崖之後的村莊,村莊後的密林,直到密林邊緣的城鎮。


    城中教堂的尖頂猛地燃起了火焰,閃電劃過,鍾樓倒塌!


    大火以教堂為中心向四周燃起,雨聲淒厲,可那火焰卻似乎是不能被它的天敵所澆滅。


    城鎮中民眾驚慌地逃跑,修士們臉色慘白,火焰撲向他們神聖的衣袍,點燃十字架,炙烤著聖水,化作悲哀的煙霧。


    一旦沾上一個火星,*便會化為灰燼。


    雨聲如鼓點,漸漸地,整個城鎮都燃起了大火。隻有鎮中心的廣場上,絞刑架下,那星星點點未盡的血,似乎依然鮮紅如初。


    一切都那樣遙遠,又那樣清晰。


    滿是皺紋的臉上緩緩露出了笑容,鮮血從他布滿了糙皮的薄唇間慢慢流出來。


    黑鬥篷巫師無聲地倒下,他寶石般的眼睛俯視著懸崖之下恆古高大的環形巨石陣,一動不動。


    直到風漸漸吹散了烏雲,陽光從懸崖的頂端直射在巨石之上,石柱的倒影連成一線,直指著遠方,四座黑暗的山峰的幻影。


    巫師的嘴唇喃喃動了一下,終於陷入了永恆的寧靜。


    ***


    馬瑞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全身都浸泡在冰冷的水裏。


    他下意識一個翻身,口鼻間不慎吸入幾口涼水,


    “咳,咳!”


    馬瑞咳嗽幾聲,綠光在渾身遊走一圈,接著他本能地擺動四肢,很快掌握了平衡。他仰臥在水麵上,抬頭一看,入目是熟悉的高聳的黑色山峰,幾隻老鷹正在峰頂盤旋。


    是自家山穀。


    馬瑞心中一喜。


    但記憶很快迴籠,他馬上又緊張起來。原本該在自己懷裏的小湯姆,以及梅洛普、西弗勒斯兩人都不見了蹤影。


    馬瑞猛地放出了精神力,立刻發現了不遠處漂浮在水上的小湯姆,以及靠近岸邊的梅洛普。西弗勒斯則躺在岸邊的碎石上,看樣子沒受什麽皮肉傷。


    馬瑞心思一動,幾道綠光環繞著眾人,他緊接著翻身埋頭水中,像一條輕巧的魚,快速向最近的小湯姆遊去。


    他用精神力圍著這小家夥轉了一圈,發現小家夥此刻正眉目舒展,輕鬆地打著小唿嚕。方才鬆了半口氣。


    可就在此時,水下忽然有一道黑影飛竄向小湯姆的方向。


    說時遲那時快,冰藍色的小劍迅速凝結成型,飛射向黑影,黑影猛地一抖,這才顯露出身形。


    這是一條成年男子手腕粗的黑蛇。


    馬瑞深吸一口氣。小劍迅速插向蛇的七寸。水波輕漾,黑蛇迅速僵硬、石化、接著碎成了粉末。


    他不敢鬆懈,急忙用藍光包裹住自己,以及小湯姆、梅洛普和西弗勒斯。


    馬瑞幾下撲打便到了小湯姆身邊,他帶著孩子接近梅洛普,一手托舉著湯姆,一手環繞過梅洛普的纖腰,腿足用力,很快便靠了岸。


    藍光遊走,馬瑞單臂一支,躍出水麵,他旋身將梅洛普拖上了岸。看她唇齒見還溢出一些水漬,又連忙用力按了按她的腹部。


    梅洛普吐出幾口水,緊皺著的眉頭微微鬆了一些。馬瑞心中一喜,這才注意到她渾身*的衣服正緊貼在身上。馬瑞耳根一熱,藍光流轉間,幾人的衣服都幹透了。


    馬瑞心跳微緩,他低頭看著小湯姆,見他均勻地打著小唿嚕,也不知是不是喝進了河水。


    猶豫不過一秒,他用指腹輕輕按了按小寶貝的腹部,小家夥不適地皺眉,嘴裏發出了嘶嘶的吐氣聲。


    就在此時,河水中猛地竄起一條小臂粗的黑白相間環紋長蛇,馬瑞精神力一滯,光劍橫掃,斬斷了大張著嘴的蛇頭!


    西弗勒斯猛地睜開眼,就看見一枚蛇頭緩慢地下落入了漆黑如墨的河水。


    “黑白王蛇!”


    “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瞪了驚喜的馬瑞一眼,魔杖一揮,那蛇頭連同蛇身一齊飛到他腳邊,他一手抓著蛇頭看了一眼,緊接著又瞪向馬瑞。


    兇狠的目光讓馬瑞生生把那句‘你沒事吧’咽了下去,便聽到西弗勒斯噴灑著他的毒液,


    “以毒蛇為食,本身卻無毒的黑白王蛇,多種解毒劑的配方都需要它的口液和胃液,這種白色環紋上帶著銀光的品種,如果再長幾年,就是蛇怪毒液解劑的核心材料。”


    “哦!”馬瑞眨眨眼,便見那蛇身和蛇頭一起石化,然後碎成了粉末。他摸摸鼻子,道,“也許這附近還有?”


    “哼!”西弗勒斯冷哼一聲,掏出隨身的水晶瓶,將那些粉末仔細收好。


    馬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這時候梅洛普嚶嚀一聲,忽然睜開了眼睛。


    “湯姆!”


    她起身太迅速,猛地一頭撞在馬瑞的胸膛上。馬瑞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梅若,湯姆在這兒。”


    梅洛普粗喘著氣,一把抱過兒子,小心摸了摸孩子的身體,這才抬頭看著馬瑞,幾秒。


    “先生?”


    她猶豫地問,馬瑞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是我,你還好嗎?”


    梅洛普頭上一陣眩暈,看看懷中的兒子,終於低低唿出一口氣,擺脫了那個漆黑又壓抑的夢。


    “我沒事。”


    她低頭說道。


    這下三人一嬰兒終於團聚在一起。他們低頭看向山腳下明明很清澈,但乍看上去卻一片漆黑的河水,以及河對岸一人多高的灌木草叢、和草叢盡頭茂密的森林,然後又抬頭迴望熟悉的高大又漆黑的山峰,終於大踏步跨越繁茂的雜草,向著穀口的方向走去了。


    ***


    與此同時,北方密林的邊緣,一隊教廷的騎兵正策馬南下。


    他們身後的囚車上關押著兩個不足十歲的小孩子。馬車在坎坷的泥土路上飛馳,兩個孩子各自占據囚車的一角,瘦弱的雙手被銀色的手銬牢牢鎖在漆黑的囚車架上,兩個孩子都麵色慘白,蜷縮著身體好抵禦路途的顛簸。


    “報告!”


    快馬猛地停蹄,發出一聲高亢的嘶鳴,


    “報告!邁西峽穀的路有一節毀在昨天的大雨裏。已經不能行車了。”


    馬蹄輕輕擊打著地麵,一個頭戴銀色盔甲的聖騎士前行兩步,對他的哨兵說,


    “那麽繞路呢?”


    一片安靜,哨兵猛地打了顫,隻道,


    “從西南邊繞路,要經過維而撒塔斯城。那座城在密林的邊緣,附近的農民告訴我,昨天那裏起了一場大火,如今,如今已經沒有人煙了。”


    聖騎士沉默地盯著哨兵,讓這位年輕的哨兵打了個寒顫。


    許久,聖騎士說道,


    “向西,前往維爾撒塔斯。”


    哨兵張了張嘴巴,終究什麽都沒有說。


    囚車上,一個孩童慢慢睜開了眼睛,這是一雙普通的褐色的眼睛,它既不過分閃亮,也不過分模糊,隻是在接觸到陽光的時候,輕輕顫了一顫,又合上了。


    ***


    維爾撒塔斯城外,幾個穿著鬥篷的巫師正翹首而立。


    其中一個身材圓潤的巫師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魔鬼毒火。老薩姆這次玩了把大的。”


    他旁邊高瘦的同伴語音略顯得急促,


    “何止是一把大的,就憑他家族那點兒微薄的古魔法之子的血液,就敢來巨石陣施法,他能成功我都覺得驚訝。”


    唯一身著白袍的巫師摸了摸自己的短胡子,


    “別這樣刻薄,艾力,薩姆這迴可算是被盎格魯撒克遜王室坑了個徹底。”


    一片壓抑的沉默,艾力忽然吸了吸鼻子,粗聲道,


    “現在已經不是五百年前了,他還企圖學習梅林,搞什麽政治權術不成?”


    這時候穀口走出來一個高瘦的淡薄身影。


    黑色的鬥篷下露出黑色的齊耳短發,一雙冰冷的淺綠色的眼眸射出冷光。


    “閣下!”


    幾個巫師紛紛向來鞠躬行禮。


    一隻蒼白又修長的手從同樣黑色袖口露出來,這手向上一抬,巫師們方才起身。


    身材圓潤的巫師笑得和藹可親,


    “閣下,您發現了什麽?”


    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


    “除了成群的火灰蛇,這裏什麽也沒有。”


    說話的巫師側身望向城鎮一旁的漆黑樹林,他銳利的眼眸穿過層層枝椏,直看到森林盡頭,那些迷霧籠罩的地方。


    他喃喃如自語,


    “老薩姆到底召喚了什麽,卻沒人知道。”


    巫師們沉寂,佇立在空城之外。


    直到急促的馬蹄和車輪滾動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們又安靜地消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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