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我就是錢莊的二掌櫃,不知小娘子找我何事?”他笑得萬分客氣,並沒有因為房荇是個孩子就看輕她。


    房荇離座,檢衽施禮。“我有樣東西,要勞請掌櫃的認一認。”她掏出放在寬袖裏的一塊玉牌。


    那是一塊玉質細膩油潤的和田老玉牌,兩邊上端皆有雲紋,一邊陽雕大大的“肖”字,一邊是陰雕的鹿與鬆。


    二掌櫃接過手,先是困惑,然後震驚,反複摸了又摸,隨即一臉狂喜,接著追問不休道:“小娘子,請問這信物是哪來的?您可見過我家少爺?在哪見到的呢?可否告知?”


    “給我玉牌的人告訴我,如果有事可以來匯通天下,就可以解決。”少爺?莫非她那整天與酒壇子為伍的師父是這家錢莊的主子?


    這……落差很大啊!果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容小人冒昧,姑娘不知道要多少銀子?”二掌櫃的一掃方才的氣派,居然自稱小人。


    房荇雖然知道這塊玉牌不是隻有一塊玉牌的分量,但是這位二掌櫃的意思是隻要她開口,無論數目多少,都……拿得出來的意思?


    “我不要錢,我想和掌櫃的借人。”她的目的不在銀兩。銀子賺就有了,可是她的當務之急是人才,人才培養需要時間,人才難找,時間緊迫,她想來想去,隻能出此下策。


    “嗄?”


    “請掌櫃的借我兩個人手,要能幹,要諳生意門路,無論南北貨,布料買賣最好都能熟。”


    借人?“小娘子請稍待,小的去請大掌櫃出來。”他匆忙間吩咐夥計上茶點,不可怠慢,簡直是喜形於色,又不敢置信的往裏頭去了。


    茶點也才上來,錢莊的兩位掌櫃已一前一後,分別撩著袍子急如星火的出來,那位大掌櫃看起來又比二掌櫃的威嚴不少,個頭也高,衣著當然又不一樣了。


    兩人見過禮,“老朽也不說那些客套話了,因為我們東家少爺離家許久,老東家十分著急,如果小娘子可以把東家少爺的下落告知,無論小娘子提出什麽要求,老朽一定竭盡所能做到,不讓小娘子失望。”


    這可是多重的承諾,大掌櫃在京城一地可不是小人物,這樣謙卑低聲下氣,可見那位少東家在這些人心中的地位有多麽重要了。


    “大掌櫃的請見諒,沒有師父的許可,我不能把他的行蹤告訴外人,雖然是幾個月前了,但是,請相信我,他身體安康,人很好。”罵人還是很帶勁的。


    “這樣啊……小娘子既然帶著少爺的信物上門,不知有什麽需要老朽為您效勞的地方?”不愧是大掌櫃,神色雖然帶著少許失望,但仍馬上打起精神。


    房荇又將借人的事情說了一遍。


    “少爺將信物留給小娘子,必定是覺得您是可信的人,”他深思了片刻,轉頭,朝二掌櫃道:“你本來就是少爺身邊的人,日後你就跟著這位小娘子吧。”


    “是。”二掌櫃的沒有絲毫慍色,很爽快答應。“待小人把這裏的事做一番料理交代就過去。”


    房荇把鋪子目前遇到的情況大致說了說,留下鋪子和自家的住址,讓他把手頭上的事情料理好再過去。


    “小娘子請放心,這是小事,我過幾日就能把事情辦妥,那鋪子的事您也交給我吧。”不日他就能讓那些人把該吐的東西都吐出來。


    這種事不必囉唆,直接派人去官衙,請官爺出麵,又有裏正背書的話,很快就能拿迴鋪子,對方就算想狡賴也是無法的。


    “那就有勞掌櫃的了,您相信我,我也不會讓您失望的。”這是她允下的承諾,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隻要做得好,她也不會虧待對方的。


    房荇告辭離開錢莊,婉拒了二掌櫃要替她叫車的提議,她今天和娘親一起出的門,雖說離過年還有一小段日子,需要的東西可以慢慢買齊,可因為要買的東西多,杜氏帶著剛買的婆子和丫頭去添購東西,她隻要慢慢走到說好碰頭的地方就可以了,還有,哥的鄉試應該順利吧?


    走了一小段路,天色陰沉欲雨,灰色濃雲一層層堆積在天邊,很快透明的線從雲層中穿越盤旋飛舞飄下來,裙擺瞬間便被濺上了不少泥濘。


    這會兒是要去屋簷下避避雨,或者去買把傘?


    念頭剛轉過,一把繪著竹葉的青竹傘便遮住了她的頭頂。


    “想不到我們這麽有緣,又見麵了。”


    她抬頭,在傘下半遮的陰影裏看見的是沒想到會這麽短時間又見到的人,是她多看一眼都嫌髒了眼睛的人,明融之。


    他似乎怕傘沿的雨水會濺濕她,將就著她不夠的身高,微微的俯著身軀,一臉和煦。


    怕濕了她?他早濺濕她的心了。


    一再的見到這個人,一再的想起這個人的薄幸,重複一遍傷心憤恨。


    外麵的世界叮叮咚咚,都和她無關。


    她眼底無聲洶湧的淚,好像她被他欺負了似的,明融之一凜,兩次見她,她的表情一次比一次耐人尋味。


    就像現在冷入骨髓的一瞥,懷著憤恨。


    說不清楚他心頭那揮之不去的疑慮,細想,又琢磨不出什麽來,隻見過兩次的姑娘,那淚眼裏要說的話,他不懂。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她那恨意,從何而來?


    矛盾的是,她身上有種他沒有的東西,見到她,好像心底所有的糟心事都一掃而空,這也是為什麽他從酒樓出來,見到她獨立長街,一身煢煢的那一刹那,腳步便向著她過來了。


    這一想,心裏的疑問更多。


    “小姑娘……我叫明融之,請問姑娘芳名?”


    “請問姑娘芳名?”她聲調古怪,似笑又似哭,最後一個字被緊緊的咬進唇裏消失。


    當年,他也這麽問著她,她羞答答的說了,他的名字,從此不能忘。


    可是,曾經那些不堪迴首的,曾經百口莫辯的、刻骨銘心的慘痛,在他抬眼的那一刹那,唿嘯的迎麵而來。


    一想到這個人輕易的以那種方式辜負了自己,他是她心底那塊怎麽也堅強不了的脆弱,無法坦露,隻有憤恨,托他的福,在地獄走過一遭,她變堅強了。


    是了,不將他看重,也就不會覺得這麽忐忑。


    和不相幹的人置氣,就是拿別人的錯處來懲罰自己,隻有你在乎,愛的人,他做錯事,做了傷害你的事,才值得傷心,對於自己曾經深深愛過的人,她再也不要為他掉一滴眼淚,再也不要……


    她轉身要走,一顆心寒冷刺骨。


    明融之幾個跨步攔住她,把傘給她。“不待見在下沒關係,別讓自己著涼了。”


    房荇像拿到燙手的東西隨手丟開,心裏怒不可遏,衣袂飄飄,頭也不迴的走進雨中。


    那是一種徹底的漠視,明融之震懾了,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好容貌,雖然不曾像女子將美貌拿來當成武器資本,可他在女人堆裏,幾乎是無往不利的,她卻又再度無視於他。


    他負手立著,隻覺心中沉悶無比,翻轉的浪潮,竟如此令人難以忍受,晦暗情緒油然而起。


    方才那一刹那,這女子冷峻的眼裏,隱約含帶的一絲奇異風情,竟令他恍惚看見前世與他有盟約的她。


    彷佛很久很久以前,在繁花燦爛的夏日,那如玉的女子立在荷花蕩的小舟上,用那明媚的眼眸看著他,那時的荷花搖曳,小舟晃蕩,他們在透明的風裏裝進了彼此的眼神,心動了。


    疾行的房荇隻覺得滿嘴苦澀。


    很多事的確改變了,她應該是在四年後才會遇到明融之的,她的上一輩子也沒有聞人淩波,命運,命運,人生之所以不可測,才會叫命運是嗎?然而她這一世的命運會開始往岔路上走嗎?


    她的努力會變成徒勞嗎?


    夜深深,寂寂。


    她的心裏裝著太多事情,如何都睡不著,披了外衣,不吵醒睡得正甜的小丫頭,開了房門,信步走出自己的小院子。


    那買來的小丫頭比她還小上兩歲,就像個妹妹,憨憨的,可愛極了,愛吃、愛睡、愛玩,這會兒睡了,也不怎麽叫得醒的。


    還不到臘月,天氣越發的冷了,嗬的氣冒著煙,她把雙手攏在袖子裏,漫步來到宅子的角落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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