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夜,山陰夜色,渺渺流光溯。


    又見天街如水風微冷,蕭蕭絡緯啼山間銀溪。


    瘦削少年借夜色趕路,與蛐鳴同行。


    俊秀劍客環劍於胸,側耳聆聽風聲鶴唳。


    一行三人走至山河處,豁然開朗。


    李成蹊心弦放下,忍不住朗聲朝著群山吼道。


    迴聲嘹亮,響徹山野,不知驚起飛鳥無數。


    俊秀劍客抱了抱劍鞘,打趣地笑道,“你不怕驚著山神鬼魅,遣一路陰兵借道,嚇唬你個小小少年。”


    薑禦景一直隨師傅遊曆,有所耳聞山神鬼魅,卻從未見過,聽他這般說,唿吸急促地問道,“世間果真有那攝人心魄的精魅鬼怪?”


    俊秀劍客笑了笑,改為一手握著劍鞘,一手指著不遠處的河岸,“所謂山南為陽,自然是不存在的。”


    薑禦景神色緊張,跑進李成蹊的邊上,小聲問道,“你是不是見過山中鬼怪?”


    李成蹊肯定地點點頭,“我洞溪裏山壑縱橫,靈氣充沛,難免得天獨厚地生出些鬼魅精怪,但大多數與人無害。”


    薑禦景嚇得一哆嗦,連忙朝俊秀劍客邊上挪了點距離。


    這一句話可不隻讓他驚訝,連俊秀劍客也大吃一驚,“你小小年紀,竟然真的見過精怪?”


    “百年成精,又五百年化為怪,再五百年成妖,世間精怪大多修行不易。”李成蹊迴首往昔,那些與人為善的飛禽走獸,可不就是修煉有成的精怪,“天地靈氣,上清下濁,喬木生雲氣,雨後斂水氣,晴晝多日氣,飛沙沉露氣,草堂有霜氣諸如此類。”


    “世間精怪若得機緣,未嚐不可化為妖怪,可惜如今這世道靈氣稀薄,人性尚且得不到感化,哪裏來的靈性供精怪化妖。”


    第一句話,俊秀劍客不以為怪,可接下來的兩句話,他深以為然,“想必是有高人曾指點過你,帶你遊曆過山川江河。”


    李成蹊重重地點點頭,“曾有位深愛繪製堪輿圖的老爺子帶我走遍群山。”


    “小小年紀,吃過不少苦頭吧。”俊秀劍客對李成蹊的第一印象談不上喜歡,畢竟是個又瘦又黑的小孩子,可那雙眼睛讓他記憶猶深。


    李成蹊搖了搖頭,“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很慶幸老爺子帶我去看過的山河。”


    “天地風霜盡,乾坤氣象和。


    曆添新歲月,春滿舊山河。”


    俊秀劍客詫異地看了眼他,“小小少年,腹有錦繡,善也善也。”


    李成蹊羞紅了臉,“是老爺子隨口念的,我都牢記於心。”


    俊秀劍客善解人意地說道,“一劍在手,萬劍歸心。”


    李成蹊撓了撓後腦勺,一臉羞澀。


    “我也是用劍的,教我一兩招怎樣?”薑禦景抬高木鞘,認真地請求道,“學了你的劍,我也好防些不開眼的精怪。”


    俊秀劍客瞧了他一眼,伸手掂量他的根骨,琢磨好一會兒才確認無誤地迴道,“你的根骨駑性太重,修不了我的輕靈劍。”


    薑禦景嘴角一抽,不信邪地問道,“根骨重,就練不了劍?”


    提起練劍,俊秀劍客顯得格外慎重,“我的劍,輕根骨,重劍意。”


    “我走遍千山萬水,從未見過合我眼緣的少年郎。”


    “倒是偶然聽說滎陽郡天鏡山出了個劍心怪胎,最擅長以心馭劍,與我的劍是不謀而合,可惜我屢屢登門拜訪,都被天鏡山拒之門外,怎麽也不肯將他交由我。”


    李成蹊臉色古怪,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


    薑禦景無心之言,“他的劍心合你心意,可你的劍未必合他眼緣。你沒見過那個怪胎,並不代表他從未見過你的劍。”


    俊秀劍客如遭雷擊。


    “嘿嘿,他不肯學,我肯學,學不學得了精髓,不都看你這個師傅教的好不好?”薑禦景耍潑道,“你看精怪也不少,要是你不小心沒護住我倆,豈不是有損你的英明神武?”


    俊秀劍客神色肅穆,搖了搖頭,“你根骨重,學我的劍,空有其形,而無其神。”


    “長久以往,劍與根骨不合,有傷你的根基。”


    “何況,憑你的根骨撐死了也就是中三關,此生無緣上三關。學了我的劍,做不到劍隨心動,也會墜了你的心氣,叫你業障累累,不得善終。”


    薑禦景見他神色真摯,不似作偽,隻好訕訕一笑,“我師傅也說我沒練武的天賦,沒什麽大出息,不過他還是教了我一身本事。”


    薑禦景抬了抬木鞘,自豪地說道,“這把木劍,是我師尊在我躋身遞炤關的時候,親手賜予。”


    俊秀劍客聞聲,認真地說道,“你師傅是個了不起的人。”


    薑禦景挺直腰杆,理直氣壯地接道,“我的師尊心性必定比你強。”


    俊秀劍客被他激將,也不惱羞成怒,抖了抖劍柄,伸手揉了揉他的秀發,“天下欲學我劍者,拋劍鞘可斷天河。”


    薑禦景搖頭晃腦,甩開他的手掌,一臉不屑地哼道。


    李成蹊上前摟著他的肩頭,好心安慰道,“你看我也不學劍,不照樣打的別人滿地找牙。”


    薑禦景撇了撇嘴角,破天荒地沒有隨聲附和,“我可不想學你赤手空拳,毫無風流勁。”


    李成蹊被他氣笑,一拳捶在他的肩頭,砸著他嗷嗷叫。


    薑禦景肩頭這一疼,不由得身子一邊矮下,“我要不貧嘴,我還是薑禦景?!!!”


    李成蹊舉拳還要打他。


    他連忙求饒,驀地神色一變,“我倒是突然間想起一個弁服少年,一身本事也不小,赤手空拳就能讓我師兄心生忌憚。”


    俊秀劍客聽聞弁服少年,心中默然,笑著問了一句,“那少年可是叫安且清?”


    薑禦景神色一驚,疑惑不解地問道,“你怎麽知道他的名字?”


    俊秀劍客不迴答,又說道,“他是否自稱來自安如山?”


    薑禦景神色凝重,對俊秀劍客心生提防,“你怎麽知道他來自哪裏?”


    俊秀劍客抖了抖劍,昂首挺胸地迴道,“天下安氏盡出自安如山。”


    不同於初次聽聞安如山,薑禦景事後問了許多安如山的事情,立刻追問道,“難不成你也是姓安?”


    俊秀劍客環視山野,平靜迴道,“我不姓安,可是我也來自安如山。”


    李成蹊順著他的目光亦心有所感。


    俊秀劍客示意他不必緊張,“如你所言,群山精怪大多數心懷善意,與人為親。”


    李成蹊慶幸地點點頭。


    俊秀劍客同樣是暗自鬆了口氣,應該是先前他的那吼聲驚動了山中精怪,與人為善的精怪巡守過後,見無異樣又悄然退去。


    薑禦景一聽精怪,先是害怕,再是興奮,“可是有精怪要來尋釁滋事?”


    俊秀劍客也不理他。


    薑禦景隻好轉移話題,“您是山老,還是供奉?”


    俊秀劍客抱迴佩劍,展顏一笑,“我既不是安如山的山老,也不是守山的供奉,更不是傳道授業的經師。”


    薑禦景神色困惑,不厭其煩地問道,“難道,你是安如山不出世的求學者?”


    俊秀劍客果斷選擇閉口不語。


    李成蹊連忙拉住還想追問的薑禦景,略帶強硬地說道,“禦景,你且消停會,讓前輩的耳根子休息片刻。”


    薑禦景隻好哦了一聲,轉頭精神滿滿地該問他,“你以前進山,見過的精怪都是什麽奇形怪狀?”


    “他們平淡無奇的很,與尋常飛禽走獸並無二樣,絕對沒有書中描繪的雙頭三足、背生八翼那樣。”李成蹊不留情麵地破壞了他的幻想,非常冷靜地迴道,“山間精怪親山樂水,比世間人更容易親近。”


    薑禦景聞聲,失落地哦了一聲,頗為憤懣地抱怨道,“我師尊果然是謊騙我,這世間哪裏有三頭六臂、渾身赤火的妖精。”


    李成蹊開心地笑了笑。


    俊秀劍客不露痕跡地驚訝一把,薑禦景的師傅來頭不小啊,連真正的妖怪都見過。


    舉目眺望,這座洞溪裏處處透露著壓勝古法,不愧是傳承至今的禁地,到底是底蘊深厚,讓人不得不佩服。


    這時,一隻通體漆黑的夜梟悠然自得地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在被揉亂的薑禦景頭上。


    “成蹊,快看看他,是不是精怪?”薑禦景興奮地叫道。


    李成蹊難以辨別,便望向俊秀劍客。


    誰知俊秀劍客迴道,“我在此地不過是個劍術超群的普通人,可看不穿它的真身。”


    “不過世間精怪大多通靈,它願意與你親近,也是你的緣分,不必在乎它的身份。”


    薑禦景笑嘻嘻地頂著夜梟,還想伸手去摸一摸,就聽李成蹊緊張地勸阻道,“老爺子說過,在你沒摸清精怪的脾性前,可不能亂摸。”


    “畢竟你也不知道他個雌性,還是雄性,萬一不小心惹惱了它們,引來的絕對是雷霆之怒。”


    薑禦景隻好悻悻然作罷。


    “其實要知道是不是精怪很簡單。”俊秀劍客突然說道。


    薑禦景一聽,趕忙興高采烈地詢問如何測試。


    俊秀劍客一抖劍柄,“吃我一劍,立見分曉。”


    薑禦景嚇得縮了縮脖頸,急忙拒絕道,“我膽子小,可經不起你這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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