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高懸,和風卷地。


    少年耿星河心氣萎靡,孤身一人漫步在桃花溪畔。


    瘦弱身影悄然而至,攜美娟與他不期而遇。


    “星河,好久不見。”瘦弱身影招手喊道。


    耿星河聞聲,忽地振作精神,強顏歡笑道,“成蹊,好久不見。”


    瘦弱身影自然是李成蹊,以他的眼神自然能看到耿星河的悶悶不樂,可他沒有追問,隻當不知。


    少年相見,當是喜慶,何談舊傷?


    哪壺不開提哪壺,莫不是真的友情!若真是這般友人,棄之何妨!


    所以明明是沒多久未見,可兩人卻一本正經地互相調侃,以心中錦繡塑郎朗日月。


    “恭喜星河榮登遞炤關,自此踏入武者一列。”小小身板盡量拱手抱拳,高高舉起,神色敬慕。


    耿星河見他言行,心中陰霾不覺間散去幾分,忽然快意大笑,“想我耿星河目中無人,區區遞炤關何足掛齒?”


    李成蹊雙手拱拳高過頭頂,乍看眼神詼諧,打趣地笑問,“可曾吃過名揚天下的耿家荊條?”


    正得意的耿星河頓覺皮膚一癢,神色一緊,正義凜然道,“我耿星河身正影端,無緣無故,怎會吃過懲惡揚善的耿家荊條。”


    李成蹊雙手收迴,抱拳於胸,連聲謙讓敬仰道,“佩服佩服,星河大能,如日中天,小小成蹊自愧不如。”


    耿星河放聲大笑,“知我者,李成蹊。”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我耿星河尚有李成蹊,何至於自怨自艾。


    大道漫漫,更有賀師當先,我耿星河當重振旗鼓,迎頭並進,早日建風骨,起瓊樓,俱懷逸興見賀師。


    大道為先,且將振師長之失望放一放,來看山河壯闊。


    “成蹊,見我這尾桃花魚,如何?”耿星河陰霾盡散,暢然俯身彎腰,捧一捧溪水洗臉,煥然一新道。


    “跳出凡籠尋性命,人心常許依清靜,便是修行真捷徑。”燕嬌娘掩嘴笑道。


    李成蹊把拳一收,鎮定自如道,“但願身安心靜,誰羨往來迎請?正教滿桃園,過流溪,緣福洞溪普度,應係星河風流。放縱要無垠,性端正。”


    耿星河神采奕奕,聞聲知其意,上前摟住李成蹊,用手心搓著他的後頸,憤然哼道,“好你個李成蹊,學了兩句【道無情】,就該來調侃我。”


    李成蹊長笑脫身,一腳踩在溪水中,以拳向前,公然請戰,“李成蹊敢請戰爾!!!”


    學不如你無妨,力可壓你足也!


    耿耿星河高高在上,下自成蹊沿山走川,何不一高一低各顯千秋?


    就如那夜耿星河心心念念,我耿星河學文治世,你李成蹊好學向問一般。


    不過是換成李成蹊心念,我李成蹊學武仗言,你耿星河求學問道罷了。


    “彼戰爾兮。”耿星河縱身跳進溪水,肩上桃花魚熠熠生輝,如牛飲鯨吞,將溪水倒吸如通透水龍,徑直落在他的手中。


    旁人不知水龍真身,李成蹊卻眼角一跳,恰是耿家那傳承百年的無名老荊條。


    “成蹊,如你所願,叫你嚐嚐荊條之威。”


    李成蹊心驚肉跳,連忙向燕嬌娘討迴黃羅傘,左手一捋傘麵,砰然撐開黃羅傘,以遮其頂。


    “星河,你不厚道。”


    耿星河嘿笑不迴,以水荊條隔空一甩。


    李成蹊撐傘擋住,隨後腳下悍然發力,如履平地般極速衝去。


    耿星河雖無戰鬥意識,可桃花魚從旁輔助,使溪水大漲,讓原本自以為轉眼間能近身的李成蹊目瞪口呆,竟然被溪水倒退迴原地。


    李成蹊站在原地,駭然失色。


    “成蹊,可不是我先動手。”耿星河見狀,非但不出聲阻攔,反而神色飛揚。


    李成蹊將黃羅傘一收,夾入腋下,悶然上岸。


    耿星河卻不放他,水荊條一抖,一把拽迴李成蹊入水,劈裏啪啦抽了十幾下。


    成了落湯雞的李成蹊憤聲吼道,“燕姐姐你忍心看我被欺負?還不趕緊替我教訓教訓他。”


    燕嬌娘斜靠在桃樹,宛若鶯語地笑道,“小郎君如此狼狽,看得本娘娘心花怒放。”


    “成蹊,這又不疼,你還想叫外援。”耿星河收了水荊條,慢悠悠地走近他。


    水荊條抽在身上,隻有水跡,毫無疼痛。


    李成蹊氣唿唿地被他扶起,猛地用力想要將他扣進水底,沒想到桃花魚竟會見機行事,信手拈來一尾水之荊條,一鞭抽在李成蹊的臀部,同時穩穩扶住耿星河站而不倒。


    “偷雞不成蝕把米,這次我可不去扶你。”耿星河痛快放聲,笑容燦爛。


    李成蹊一頭紮入溪水,索性翻身一屁股坐在水裏,氣唿唿地哼道,“你今個不來扶我,我就不起來了。”


    耿星河這才近身去扶他,“可別再自取其辱。”


    李成蹊咬牙切齒,忿忿不已。


    “成蹊,我有預感,等不到三年後舉薦童生,我便要離開洞溪裏,去往大千世界。”


    “且趁年少遊山河,何妨向陽深草木。”


    耿星河摟在李成蹊的肩頭,與有榮焉,齊步而行。


    燕嬌娘緊隨其後,迴過神來,隻覺妙極,遂撫掌一笑。


    原來,蠢蠢欲動的人已黯然離去。


    看似嬉戲打鬧,卻在不經意間以武示人。


    桃花溪畔,如有神助!


    “蜃老祖,此子有桃花魚傍身,恐不能強取豪奪。”玉麵少年裝扮的望春心惋惜說道。


    明月鄉以心力聞名遐邇,而這尾水之魚據傳是靜心神物,最擅長以心養心,使武者心境恰似心如止水,以清淨心觀摩自身道心。


    “區區少年,小施計策,可信手拈來。”被稱為蜃老的自然是得以脫困的蜃連璧,連強取不成,遂心生歹計,俯身與望春心一一道來。


    望春心聞聲,神色慌亂,不敢答應。


    “宗門千秋大業係於你身,區區犧牲算得了什麽?”蜃連璧厲聲嗬斥。


    望春心緊咬貝齒,不肯應允。


    “有舍才有得,若連這點覺悟都沒,你如何擔任一門道統,揚我門楣?”蜃連璧厲聲相加。


    “若你執迷不悟,老身自當迴稟山門,如實相告,不妨他日另擇月女,再續山姻。”蜃連璧沉聲威脅道。


    望春心眼中含淚,不願作為。


    蜃連璧見威逼不成,語重心長道,“老身何願如此,莫不過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想老身在此,也曾受人淩辱,不敢真身相駁,都能忍氣吞聲,何況是你這可憐的小人兒。”


    “春心,時不我待,莫要因一時執念,誤了你的大道修行。”


    望春心再難忍受,低下細腰,失聲痛哭。


    痛哭之際,望春心驀然想起賀上窟,若他在此,定然不會讓我受辱。


    可惜,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又被她的私念淹沒。


    蜃連璧冷眼旁觀,憑什麽僅我一介老身受辱,你小小月女安然無事?若不抓點把柄在手,迴去宗門告了我一狀,豈不是平白無故再受欺壓?


    無論你事成與不成,我皆拿捏在手,叫你唯我是從。


    蜃連璧一想到能將月女玩弄掌心,便是喜不自勝。


    “糟老頭子,這蜃妖心思歹毒,恐怕要壞小姑娘的道心,你不出麵攔上一攔?”


    “天各有命,老頭子已給了小女娃一次機會,可他到底是舍了良心,棄了小男娃。”


    根老行事,隻看公平。


    “嘖嘖嘖,糟老頭子莫跟我故弄玄虛,以你的眼界還不至於會放棄這等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小女娃,要不然那冉伯羊能有今日的成就?隻怕早讓你一掌打殺了事。”


    根老也不迴她,中斷聯係,趴在櫃台,百無聊賴。


    這客人一天比一天少,桃花魚一尾接著一尾浮出水麵,可不是一件好事。


    這時,賀上窟突然走出房門,來到燕子磯的身前,認認真真,神色肅穆地打量許久,篤信不疑,“你沒我英姿颯爽,更無我風流寫意。”


    說罷,他又走迴房間。


    燕子磯一臉茫然,像是看個傻子一樣看著他的背影。


    “燕昭俠,那小子嘲諷你,還不快去打他?”酒客起哄叫嚷道。


    “是啊是啊,好些天無人來叫戰,大爺都急不可耐了,你快去起點熱鬧耍耍,不然我明個可不在這喝酒,轉去別家。”


    燕子磯迴頭叫道,“好啊,隻管去別家喝酒,能喝著酒,我管你叫大爺,要是喝不成,你就得管我叫大爺。”


    那酒客淺淺一笑,麵帶羞澀,“掌櫃的,你瞅我這樣,去做個上門女婿可管?”


    “管的很,管的很,東街頭那家的老母豬缺個配種的,你絕對可以去試試。”根老難得不迴個笑臉,語氣輕鬆地笑罵道。


    “東街頭是吧,那我這就去試試,迴頭成了,我請諸位大兄弟喝酒啊。”酒客搖搖晃晃地起身,提著酒壺就往門外跑。


    董必德急忙上前攔住,“酒錢還差一半,想走可不行。”


    酒客雙目無神,神色渙散,一聽這話,噗通一聲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董必德茫然無措。


    燕子磯見怪不怪,走進他身,低聲哼道,“瞅著身子骨也不錯,下麵也得有好幾兩肉,切了去換些酒錢應該是差不多的。”


    酒客們轟堂大笑,有人甚至拔刀出鞘,露出噌然聲響,還有人拋著手中的匕首,“燕昭俠,若手中無刀,我這匕首可借你一用。”


    燕子磯叫了聲好,抬手接過那把拋來的短匕,見其鋒刃,銀光鋥亮,甚是耀眼奪目。


    燕子磯也不動手,借著陽光一晃酒客雙眼,森然笑道,“請各位看官見我一手銀刃斬龍根。”


    口吐白沫的酒客猛地一個鯉魚打挺,向後倒退,連連拱手抱拳,“我不敢了,我不敢了,還望昭俠手下留情。”


    董必德目瞪口呆,真是活久見。


    燕子磯向後拋迴短匕,由衷讚歎道,“是一把好銀匕,千金難尋。”


    那酒客聽聞,是容光煥發,悶頭喝上一大口酒。


    其餘酒客趁勢湊上,“好兄弟,借你匕首一觀,可否?”


    酒客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絕,“我借燕昭俠是信得過他的為人,在座各位可別想和我插科打諢。”


    “我不借賞玩,也不敢借。”


    酒客聲色俱厲,戾氣泄露周遭,渾然不像和燕子磯那般說話。


    “客棧內都是客人,別傷了和氣,喝酒喝酒,隻管喝酒。”掌櫃的見勢不妙,連忙起身喊道,“一律酒水九折,隻管埋頭喝酒,莫要傷了酒桌的喜氣。”


    眾酒桌放聲吆喝,好不痛快,白沾了老掌櫃的便宜。


    “酒錢我肯定還,但這不是身上暫時沒錢,去東街頭討點活計,掙點小零工,迴頭再給補上。”酒客賣乖地迴道。


    “行嘞,迴頭記得給還上。”根老擺了擺手,示意他倆放行。


    酒客如釋重負,滿臉尬笑地正對客棧,步步倒退,直到消失無蹤。


    “根老,這人肯定不會迴來。”燕子磯篤定道。


    “你都能看出來,難道我看不出來?”根老一棍子瞧在他的腦袋上,氣笑不已。


    “那你幹嘛還放他走,不讓我和德哥教訓教訓他。”


    “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也不知他根腳是好是壞。結個善緣也方便你和必德日後行走江湖。”根老揮了揮手,讓他倆繼續幹活去,別在這瞎琢磨人心,格外地提醒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若不是生死之爭,作為封俠或封俠衛,退讓一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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