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園內,異象衝天。


    薰風和暢,沁人心脾。


    向學者皆心生感應,循著和風細雨追根溯源。


    豐郎如玉的中年書生冕服佩綬,長袖飄飄,順著風向而來,如願以償地撞見這一幕。


    但他有意拉開兩者間的距離,並未急於近身攀談,而在不遠處的杜振溪同樣見著了他,心生感應,於是邊率先邁步進前。


    豐郎中年體形高大,比杜振溪猶高一寸,見他走來,微微低眉。


    “洞溪裏杜振溪當麵,實乃吾之幸也。”豐郎中年開口笑道。


    杜振溪麵色謙遜,拱手作揖,“上林書院杜振溪見過安如山山老。”


    豐郎中年隨意地擺擺手,自嘲地笑道,“這副模樣也能被你瞧出根腳,看來我真的是老咯,不宜遠遊。”


    “山老學究天問,振溪曾有幸在你山門聆聽一二。”杜振溪委婉迴道。


    “出門在外,俗禮可免,你我當以姓名相稱。”豐郎中年笑道。


    放眼九洲八荒,獨我安如山桃李滿天下。


    說來桃李,洞溪裏恰好有桃李兩姓,隻是不知學風近況如何。


    “振師長,可知曉桃李兩氏學風如何?”


    杜振溪沉吟片刻,慎重迴道,“桃氏古風風骨猶存,李氏後人書生意氣今猶在。”


    風骨猶存,意氣猶在。


    豐郎中年開懷大笑,世間樂事莫過於此,不枉我安如山千萬年來舍身教化。


    “溪畔先生,可知是誰,出自何處,脈絡為何?”


    杜振溪與有榮焉,“先生是賀季真,出自天鏡山,脈絡是墨學的歸真一脈,旨在俠真。”


    豐郎中年麵露不悅,輕聲嗬斥道。“經學一說,豈可歸俠。”


    杜振溪自有思量,而未據理力爭,改而問道,“山老途徑洞溪裏,是為桃花魚,或是遠遊治學?”


    豐郎中年亦是不願糾纏過深,笑而迴道,“來此出於私心,全是為山門學生求一尾桃花魚。”


    “山老可知規矩?”


    豐郎中年目露啞然,“九洲封禁之地,嚴禁山門宗教之流記錄在冊,所以我也不曾聽聞此處規矩。”


    豐郎中年想及此處,坦然請教道,“還望振師長不吝賜教。”


    杜振溪淡然受之,在洞溪裏盡是理所當然,“規矩其一,不可濫殺無辜;其二,隻論公平,不談對錯。”


    豐郎中年頷首應允。


    “其三,桃花魚出自洞溪裏,僅有洞溪裏少年郎可捉。”


    杜振溪這句話也是善意,好心提醒山老。


    山老點化之恩,一筆勾銷。


    豐郎中年心領神會,拱手作揖還禮。


    這時,賀季真迴神分心而至,“敢問先生可是出自安如山?”


    “某雖不才,正是出自安如山,暫擔山老。”豐郎中年不提姓名,輕聲迴道。


    賀季真喜出望外,“山老當麵,請恕賀季真未能當麵拜謁。”


    豐郎中年雖然不喜其學說,可對其學問脈絡是深表認同,當下客氣迴道,“墨學在上,經學為重,賀先生隻管傳道。”


    杜振溪尤其對傳道二字甚為認可,不吝善意道,“山老若是暫無親友可遇,振溪願為效勞一二。”


    豐郎中年麵露驚訝,不解為何其心意陡轉,可這份心意恰好是自己所需要的,於是他順水推舟,拱手拜謝,“安某謝過振師長。”


    賀季真聽聞安姓,更是神色肅穆,心生向往,“安老尊駕,不辭辛勞,可是教化一方?”


    豐郎中年神色一怔,悻然迴道,“安某此行是為私心,並無教化一方之意。”


    賀季真自知失言,告罪一聲便重迴平靜。


    豐郎中年這時猛然想起一事,脫口問道,“難道他是【短策桃元亮,輕舟賀季真】的賀季真?”


    杜振溪微微頷首。


    “獨憶延陵客,風流似季真。”豐郎中年連連稱讚,“沒想到洞溪裏一行,竟能見到風流名揚的賀季真。”


    杜振溪見他言辭誠懇,不似作偽,更心生親近,暗自琢磨是讓易雲還是易彤早先接觸安如山。


    易雲求學更像師兄,風流不羈。


    易彤求學自成脈絡,井然有序。


    安如山是九學源流始發地,百花爭豔,或許更適合風流不羈的易雲,至於易彤且放在身邊觀察,待得日後力爭送去學宮。


    而此時的少年易雲在師長身邊,見嫋嫋氤氳黯然失色,心生悲鳴,忍不住淚從心泣,雙目泣血而不自知。


    杜振溪心知過猶不及,連忙遮住他的雙眼,使之重歸平靜。


    豐郎中年先前未曾細看,此時再看少年心性,方才後知後覺,璞玉近在眼前而不自知。


    “振師長,這少年是你門下弟子?”


    杜振溪搖搖頭,“他是洞溪裏人邴易雲,曾被我舉薦引入上林書院,至今未曾隨誰入門。”


    豐郎中年和顏悅色,情真意切地請邀道,“還望振師長忍痛割愛,我願帶此子隨身遊學。”


    杜振溪早有此意,可也得問過他的意思,便沒有幹脆應允,而是折中迴道,“且先留察幾日,若山老覺得合適,自當舍得。”


    豐郎中年會心一笑,不愧是上林書院有史以來最年少有為的師長,深得人心且深入人心。


    “便依振師長所言,留待考校幾日。”


    而複歸脈絡傳道的賀季真與耿星河傾囊相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更可貴的是少年心性聰慧,一言通萬語,最擅長的便是過目不忘,從無遺漏,至於能否付諸實踐,隻待他日花開,自會花落。


    “大哥,這尾桃花魚看來咱們是沒希望的。”背刀少年臉色嚴肅,望而興歎。


    嬉笑的男人袒露胸膛,時不時地喝口小酒,聽聞這話,眉頭緊皺,“瞧不出深淺,都瞧不出深淺,在這洞溪裏外鄉之人人人如蟲,不好惹不好惹。”


    “大哥,爹臨行前再三叮囑,要是逮不著一尾桃花魚,非得把咱倆抽筋扒皮,晾在紅沙地曬滿三天三夜。”背刀少年肅然哼道。


    “曬就曬唄,又不是沒曬過。”袒胸男人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悶頭喝上一大口酒,罵罵咧咧,“一壺破水酒,賣大爺整整十文錢,比別人還貴一文錢,真忒黑心,黑心老頭,黑心小二,都是黑心。”


    “大哥,爹不在,我又不會打小報告,你隻管罵,可別拐彎抹角。”背刀少年哼道。


    袒胸男人訕笑一下,討好似地摟著少年,“小弟別生氣,大哥就這個碎嘴,你當沒聽見就好咯。”


    少年翻了個白眼,恨聲埋怨道,“大哥來洞溪裏這麽久,也不知道問清楚桃花魚在哪裏,該怎麽抓。”


    袒胸男人嘿嘿一笑,毫不在乎少年的埋汰,隻管抬頭喝酒,心裏念叨著,“問什麽問,誰敢收魚入懷,我便去搶來,豈不一勞永逸?”


    在別處,這三人興許還不一定能打的過,可在洞溪裏皆是遞炤關的地界,大爺還不是一拳一個遞炤關?


    真當我那些天的陪練是興起不成?光明正大的錘煉根基還無人察覺,誰敢說我莫得勢不聰明?


    十年遞炤,廿年臨閭,卅年紫荊,誰敢說我不是天賦異稟?


    “大哥,我勸你最好別起殺人越貨的念頭,洞溪裏最是講究規矩,以你的本事,錘七八個不成問題,可要想力戰群雄,二哥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背刀少年莫得意瞧著兄長的表情,一聲冷哼道。


    “得盡,那是意外,出門在外,不幸撞見多管閑事的茅飛渡傳人,要不然怎會激起眾怒?”莫得勢心生戚戚然,自家胞弟被人打殺,都不敢上門報仇,隻敢在私下裏相互引以為戒。


    天殺的茅飛渡,若讓大爺撞見,見一個算一個,保管不留活口。


    “秋天漠與我茅飛渡井水不犯河水,大哥切莫因私廢公,害了我大漠一片狼藉。”背刀少年隻覺頭大如鬥,自家大哥修為是不錯,可這腦筋也不知是不是被太陽曬糊,總是不太對上弦。


    莫得勢拍著亮堂堂的胸口,“小弟大可放心,大哥一人做事一人當,保管不會牽連莫家。”


    莫得意斜了他一眼,“可別真去動手,那麽多弟兄中,僅你是我的親大哥,我可不想去做那背屍的勾當,勞您讓我省點心。”


    莫得勢咧了咧嘴,不以為然。


    “大哥,一裏之地,極重規矩,切莫越矩。”莫得意再三叮囑。


    莫得勢晃了晃肩頭,一腳踏出十米外,一拳遞出。


    “鬼鬼祟祟,何方鼠輩?”


    來者硬接這一拳,巋然不動,“馬馬虎虎,還算湊合。”


    莫得勢也不惱羞成怒,待瞧見他的真容,嘿嘿一笑道,“這不是客棧那位大佬夏至分。”


    來者抖了抖手腕,“算你有點眼力勁,還能認出是我。”


    莫得勢乖乖低頭,“大佬盡管吩咐,得勢莫敢不從。”


    來者以鐵麵遮住真容,一身身形與酒館相差極大,若是別人見到肯定認不出,哪怕是從他的氣機也無從辨認,可莫得勢在氣機一事得天獨厚,最是能明察秋毫。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很欣賞你的所作所為,不如隨我去天下間闖個前程如何?”夏至分笑問。


    莫得勢可憐兮兮地迴道,“大佬造化通玄,法力無邊,得勢有心無力,隻怕連給搖旗呐喊的機會都沒。”


    “紫荊關的修為恰好,若你跟了我,大道可期。”夏至分淡定說道。


    不曾上心的莫得意橫刀在胸,立馬拉開兩者間的距離,任憑大哥在旁斡旋。


    “大佬莫怪,胞弟不懂事。”莫得勢橫在兩者中間,一臉諂笑。


    夏至分似乎真的毫不在乎,連眼睛都不曾正眼看過他,隻對莫得勢另眼相看,額外點醒了那麽一句話,“我姓夏。”


    不是嚇唬的嚇,而是夏天的夏。


    莫得勢恍然大悟,俯首叩拜。


    “得勢願為大佬鞍前馬後,懇請大佬饒我胞弟冒犯之罪。”


    夏至分高看了眼他,“既然知曉我的出身,為何還敢忤逆與我?”


    “胞弟年幼,少不更事,罪不至死,得勢為兄,願以命抵命。”莫得勢聲色俱顫。


    夏至分低下身子,強行挑起他的下巴,使他正眼相對,“來之前,我還在想,命和弟,你會選哪個?”


    夏至分遊離世外,從來不念兄弟情誼,自然不會在乎身外之物。


    莫得勢毫無猶豫,“苟活一刻,便保舍弟一刻。”


    夏至分意猶未盡,卻不想繼續戲耍,遂低聲吩咐,“隨我離開這片地界,可饒你胞弟一命。”


    不是夏至分急於離開,而是賀上窟的劍如鯁在喉,使他不敢逗留於此,臨行前便挑了最得他心意的酒客。


    出門在外,還得有隨從打頭,不然再遇到個賀上窟,可沒神秘掌櫃搭救。


    莫得勢一言不發,頭也不迴,起身就走。


    “大哥,別走。”莫得意開口喊道。


    碰!


    夏至分騰身一拳,將刀背拍在他的胸膛,“得寸進尺可不好。”


    莫得勢睚眥欲裂,卻不敢動。


    夏家,九洲之夏,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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