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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自己害死了她,若昀想,這一生,她都會記得這個人,記得這頓飯菜的味道。


    吃了一會之後,若昀終於放下了筷子,隻覺得喉嚨堵得厲害,她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後宮中的女子,其實都會喝幾杯的,長日寂寥,一杯梨花清釀,能夠短暫的忘卻煩惱。然而若昀從來沒有想過借酒消愁,抽刀斷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這個道理,她不會不明白。


    然而今天卻不知道是怎麽了,隻不過是一杯酒而已,她隻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醉意了。


    身後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帶著幾分嗤笑,“怎麽了,今天在德妃娘娘麵前露了臉,現在卻擺出這麽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若昀陡然變了臉色,抬起手將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揮開,冷冷道:“如果你認為這是在德妃娘娘麵前露臉,我倒是可以讓你也露一次臉。隻不過,怕你無福消受,和翠兒一樣,惹惱了娘娘,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站在若昀背後的女子有一張美貌的臉,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宋慕兒雖然不知道天高地厚,然而的確是有可以自傲的資本。這張臉,即便是在後宮之中,也算的上是美人了。然而後宮裏,最不稀罕的就是美色。


    一朵花開過之後就會有另一朵花,誰能長盛不衰,跳脫出來呢?若昀看著對方美豔的麵孔,心中隻覺得無比的可憐。


    “你……”宋慕兒咬了咬牙,臉色頓時也變得難看起來。倒是朝麗連忙站起來打了個圓場,“行啦,兩位妹妹這是做什麽,大家都是在長春宮裏做事的,就是姐妹一般,怎麽好端端說這話,倒弄得心情不好了。慕兒要不要也來喝一杯試試,這可是上好的梨花釀呢。”


    朝麗喊宋慕兒妹妹倒是喊得十分清熱,無外乎是因為宋慕兒自從進了長春宮,長袖善舞,上上下下都打點了一番。她手頭寬裕,又肯鬆開了手漫天的撒錢,這宮裏頭拜高踩低,沒有權勢就看誰有錢。


    其實宮裏宮外,有時候也並沒有什麽差別。隻要肯花錢,旁人能夠從你手上得到好處,自然是和你稱兄道弟,一派姐妹情深。


    朝麗對宋慕兒妹妹喊得親熱,自然也是因為收了好處的緣故。此刻宋慕兒卻看了一眼若昀和月如吃的飯菜,立刻就變了臉色。朝麗的神色也有些訕訕的,她自然知道宋慕兒在不高興些什麽。


    她明裏暗裏收了宋慕兒的銀子,因此對月如和若昀的飯菜從來莫不關心,冷了壞了,她也隻當做不知道就是了。然而此刻宋慕兒瞪了自己一眼,朝麗卻有些尷尬起來,她不想得罪宋慕兒這個財神爺,隻好訕訕的說道:“兩位妹妹慢慢吃,今天佩爾姑姑和百靈姑姑都來見過我,朝麗不知道兩位妹妹和姑姑們的關係這樣好,從前可真是多有怠慢了。”


    她這番話雖然是說給若昀聽得,然而到處都坐滿了來吃飯的宮女,吃吃喝喝,這句話卻還是不輕不重的傳了出去。眾人表麵上神色如常,然而對視了一眼,卻還是不可遏止的紛紛擾擾對望了一眼,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像是蠶在吞噬桑葉所發出的的聲響似的。


    若昀的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容,果然……是佩爾和百靈在背後打了招唿吧。翠兒的死,旁人或許覺得是咎由自取,然而對她們兩個來說,顯然就有了另一層意義。若昀隻覺得自己心口悶得慌,過了片刻才開口說道:“姐姐說笑了,兩位姑姑對誰都是一視同仁,我和兩位姑姑說不上十分熟識。隻是姑姑們……肯眷顧新來的宮女罷了。”


    朝麗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一個勁的說是。吃完了飯,若昀便和月如站了起來,微微俯身行了一禮,“好了,我們就先走了。”


    “好,妹妹們先去休息吧。”朝麗自然是笑顏如花,現在這兩個人,百靈和佩爾姑姑都來提點過,自己當然不過再得罪。翠兒如今已經被杖斃了,德妃娘娘在長春宮,素來也不會理什麽瑣碎小事,多半都是佩爾和百靈在處理這些事情。


    所謂閻王易見,小鬼難纏。佩爾和百靈管著長春宮的事物,自己也是受這兩個人管製,自然不敢和她們爭執什麽。


    一直離開了吃飯的地方,月如這才冷哼了一聲,“我總算是見識到什麽叫做前倨後恭了,小姐您沒看見,方才那個朝麗笑的不知道多麽違心。還有那個宋慕兒,看她那個樣子,我就猜到八九不離十,我們最近的飯菜之所以變得那麽難吃,肯定和她脫不了關係。”


    “自己心知肚明就好,當日我們在被劃分如六宮七十二司的時候,誰在背後從中作梗將我們分配到花房,你不會不記得吧?”若昀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意,“我們進了長春宮,明裏暗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從中作梗。宋慕兒,我不過是忍她一時罷了。”


    月如拚命的點頭,然而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可是小姐,她會不會也像翠兒姑姑那樣……”


    “別說了。”若昀的聲音陡然一高,月如頓時有些瑟縮起來,不敢再多說什麽。若昀的神色瞬間僵硬起來,伸手拉住了月如,半晌才歎氣道:“對不起,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不該怪你的。”


    “不是,是月如多嘴,不該再說這些。小姐是為了月如才會忍無可忍的,這一切都是月如造成的,和小姐沒有關係。”月如的眼眶又變紅了,不過還是努力忍住了眼淚,不敢哭出來,“小姐,隻是月如覺得好害怕啊,我們還要在宮裏帶多少年才可以出去,再過幾個月就是除夕了,月如想起從前還在府裏的時候,夫人和老爺……”


    “我都知道。”若昀忽然開口截住了月如沒有說完的話,“可是我們都出不去了,月如,今年我們才十七歲而已,還有整整八年的時間。八年……長的是我們所經曆過人生一半的時光。從前在府邸裏經過的時光,慢慢都要學著忘記,你知道麽?我們可以在心裏麵慢慢的想,但是不可以說出來,說出來,就是欺君之罪。”


    朝廷之中召選宮女,要身家清白的女子,一道道程序嚴苛,她們兩個一開始就沒有報名參加。隻不過若昀為了進宮,自己花錢買通了那個太監罷了。


    不可以提,是不想落人話柄,然而不想提,卻是害怕每說一次,自己的心就痛一次。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要說。


    “月如知道了。”月如抬起袖子擦幹了自己的眼淚,進宮這麽長時間,她雖然不像是自家小姐那樣聰明,什麽都想得到,什麽都可以處理好,然而畢竟也不再是從前那個一無所知的月如了。


    以前在柳府之中做丫鬟,做錯了事情,最多不過是被夫人訓斥一頓,就連挨打都是從沒有過的。可是在皇宮裏,她必須要學著聰明起來,哪怕幫不了自家小姐什麽忙,至少也不要給她添加任何的麻煩。


    而且在宮裏做錯了事,有時候可以彌補,有時候,救隻能像是翠兒一樣,用自己的性命去填。現在德妃娘娘正在午休,旁人有工作的,自然也忙著處理。而偷得閑工夫的,就已經迴去睡覺了。長廊寂寂,一個人都沒有。


    月如左右瞧了瞧,這才開口說道:“小姐,那些綢緞要怎麽辦,是不是幹脆燒了?”


    若昀想了想,卻忽然搖了搖頭,“你把那些東西都弄出來,我們昨天已經繡到了鴛鴦的羽翼,這幾日若是閑著無事,說不定緊趕慢趕,反而能弄完呢。”


    月如抿了抿唇,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小姐,那些東西……不吉利的很,咱們留著也沒有什麽用。不過是幾塊錦緞罷了,小姐要是想要,我們可以拖老爺和夫人送進宮來,當真犯不著用那樣忌諱的東西。”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偏偏就是覺得……自己問心無愧。月如,一個人心中要是有鬼,就算可以藏得住這一時,也藏不住一世。我和你一樣,其實我也很害怕,我也很後悔。對於翠兒,我隻想給她一個懲戒,為你出一口惡氣。可是我沒有想到,在後宮之中……犯了錯要付出的代價,原來如此巨大。”若昀的聲音其實十分的平靜,就像是無風無浪的海綿,什麽都沒有。


    然而其中的暗流洶湧,卻隻有自己才會明白。


    “那些刺繡,是在提醒我,也是在提醒你,無論如何,以後再提起翠兒姑姑的時候,不要有和人的膽怯和疑慮,因為落在別人的眼中,隻會覺得是我們在心虛,你知道麽?”


    “我明白了小姐。”再過不遠處就是她們睡的地方了,月如也知道,隻要見了紅纓,這些話若昀就再也不會說第二遍。明明比自己還小了半歲,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月如總覺得,好像是小姐一直在照顧著自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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