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狂風唿嘯,村落人影、白雲溝渠都在快速遠去,藤虎坐在黑皮脊背上,左腿平放,右腿曲起豎立,右臂抵靠其上,手掌托著右腮,不言不語。黑皮一路狂奔,四肢雄健有力,利爪裂地,掀起巨大的破壞風暴,每一次都像重物撞地。而其身軀也隨著黑虎的奔跑而起起伏伏,如坐浪尖,不知不覺中傳蕩出一股洶湧跌蕩的氣息。/p


    “不是我心底狠厲到可以六親不認,不是我無情到可以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步踏入誘引中,隻是-在當時的那種環境下不能夠出手。我那憨厚的妹夫,華兒你,可愛的小雨點,若是有一道選擇題擺在你麵前,犧牲一人,成就他人?還是要犧牲全部,共赴黃泉?在那種情況下你說我這個蠻橫狠心的哥哥又該做出何種選擇?”/p


    當時的選擇?麵對心中的疑問,他已經給出了完整堅決的交代,而且這個選擇也步步走到了如今的這種境況。對此,他從不後悔。/p


    “他義無反顧的選擇前者,而我也隻能夠眼睜睜看著他把那個決定做完,一步步看著他滑落向深淵,甚至是將此事掩蓋的徹徹底底,了然無痕。否則,當他最後一次在深山中悲喊,當那些大宗修士對其施以邪惡術法,即便是前路有那襲白衣橫亙在山巔之上,以崩天手封鎖我的去路,我又怎能破不了的阻攔!隻是打碎了那記手掌,出現在他麵前,我又如何救下他,又如何保全你們。”/p


    曾有一尊白衣人橫空出世,以絕技崩天手震驚整個南荒。此人身著白衣輾轉諸多門派大宗,一路挑上了太虛宗、王家、銘器樓、明月樓、以及仙雪峰等超級勢力,成就一時赫赫威名,而此人在壺口外那座酒樓徹底消失之前的最後一站,便是現身在藤虎身後的那座高山上。白衣人以一雙手演化出最為堅固的銅牆鐵壁,阻攔了藤虎前去的腳步,那一戰不說是驚世大戰,卻是充斥著無盡兇險。/p


    想到那幾天的雲波詭譎,藤虎不由得露出苦笑,一下子後仰倒落在黑虎的背上,與此同時他手臂環繞頸後高高枕起,目光隨著天上的流雲變化捕捉著清風的來來往往,思來想去不由得歎息道:“妹夫他天生赤誠赤心,是那尊大兇附體的最佳爐鼎。明知是燭火漩渦,你卻又化作山蛾一頭栽進去。”/p


    “圖謀個來去,拿人生做死別,拿人情做鎖鏈,你我、他們萬般平衡算計,謀得我那憨厚耿直的妹夫。但我們所有人,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莫非能夠走得了棋子的身份。棋子看似有著諸多選擇,隻是如果在頭頂上早已經有人算盡了全部的行動可能,那我們可否算是保持著自己在行動?”/p


    十多年來,煙石城從半毀中慢慢走向了繁盛,城中有浩渺煙波,曲水流觴,有高樓古宅,舟車美食,入目所見是日趨完美的茫茫人煙。/p


    黑虎擦著城池外緣地界奔馳,掀起巨大的滾滾風塵,藤虎轉過頭看過去,有著滿足的喜悅,也有未知的惋惜,複雜無比。在其冥冥的感應中,某種可怕的時機的愈發靠近,就如同有一片遮天蔽日,卻又看不見的烏雲從四方匯聚而來,令人心生懼意。/p


    煙石城東門外,早有眾多人在等待。車輛聚集成群,人頭攢聚成堆,熙熙攘攘,一眼看過去著裝身份盡皆不同。有往返壺口兩端的商人,近東門的婦道人家,身懷絕技的獵夫,城中的酒樓客棧之人,與此出現的還有眾多守城甲士,以及那位甚為威嚴肅穆的南常武,修行界中修為和武力奇高的太虛白虎,至於那位城主大人並沒有出現,這倒是令眾人大為失望。/p


    出了南亭街,向南折轉後有一條通往東部城門的橫道,此道路是九條橫道下的輔道。而早先時候,洛辰與李敢當便全副武裝,走過這條輔道。/p


    此條輔道正好通過月牙灣的澤地邊緣,稍近處道路兩旁種植有火楓樹,冬日下亦是赤紅如火,像是一個個巨大的火炬,而後此路兩側慢慢過渡到橫築有籬笆泥牆的院落,泥牆約莫半人高,多半是象征,起不到任何阻攔和隔擋。泥牆上籬笆也是用樹枝隨意交叉,有些甚至是還掛著新鮮的綠色,或是赤紅的葉子,若是細看不遠處的火楓樹,或可見一截斷裂的枝幹。而這些枝木上總是掛上一係類稀奇古怪的東西,一串串嬌豔鮮亮的幹癟辣椒,一條條色澤白皙的圓蒜,漆黑有如臂長的棉襪,灰褐色的格子被褥,甚至有幹枯的鹹魚,一隻橘黃色的狸貓,幾隻田園土狗···/p


    院落主位是一座高脊房屋,青瓦白牆,屋脊兩端置有飛簷,簷上有雁,落腳輕盈。兩人一路走過,感覺新鮮依舊,這些房屋為舊時所建造,側麵的牆皮多有龜裂,白的成色深淺不一,約莫主人家又趁著年前光景重新粉刷過,而偏房處則是朝天豎起一根筆直的煙囪,圓形,頂上有圓帽,偶爾有幾家正在燒飯,白煙嫋嫋,疏淡飄散,路過近處更可聽見的油鹽熱碰的緊促嗞嗞響,以及鐵勺鐵鍋刮擦碰撞的脆響。/p


    有黃狗隔著籬笆吠叫,有燒飯的交響,有頑童皮鬧的歡騰聲···/p


    有一小段百米長的集市,隨日出而出,隨日頭升起而如同晨霧般緩緩散去。隻是李敢當和洛辰路過之時,這方集市還有大半數存在。/p


    對於這種集市洛辰還是抱有極大的好感與興趣,凡夫俗子,無非是生活二字,而生活中柴米油鹽又占據著最基本、卻又最重要的地步。這方集市中,便是依此而生,感受著集市的喧鬧與歡騰,看見洛辰帶有欣喜的點頭,李敢當笑道:“這裏的小集市就遠遠不如南亭街了,別看現在集市上人還算不少,若是換了個時間,翻過了年頭,出了正月,不出半旬時間這個集市就隻能夠淪落到販賣蔬菜柴禾等局麵,新鮮與否不必多少,隻是些蠅頭微利。”/p


    洛辰從一隻土雞單腳上拴的紅繩上收迴目光,迴應道:“嗯。話是這麽說的,不過看著這些場景,總是感到很開心,無來源的喜歡。”/p


    李敢當走過那隻土雞前方,忽然頑童似的伸出手在雞冠上一拍,頓時驚嚇得它四蹦亂跳,奈何單腳上有細柔紅繩拴扣在鐵籠子上,土雞就像隻怎麽飛也飛不起來的紙鳶,不斷起來和跌落,發生一陣撲棱和咯咯的聲響。身後那上了年紀的大嬸賣主反應過來,頓時扯起嗓子吼罵,與那土雞帶起的嘈雜聲胡亂堆砌,掀起亂人的波濤,隨即又被淹沒在更加複雜的喧囂中,李敢當哈哈大笑,來了句:“過年了唄,喜慶的大紅顏色、喧囂鬧騰的人群、和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年味。”/p


    大嬸聲音戛然而止,洛辰停下腳步瞥了一眼,原來經過此一鬧騰,原先好幾個看戲的人圍聚起來,在此吸引氣氛下真的有人詢問價錢。/p


    李敢當頭也不迴,笑道:“賣東西還得趁著機會吆喝兩聲,不喊上兩聲,不讓土雞跳一跳,怎麽突顯自家與他家的不同?”/p


    洛辰不解的看向李敢當。/p


    李敢當收迴斜視的目光,挺胸負手,道:“當初嘛也是這樣一聲聲喊出來,從蔬菜到瓜果,再到肉食···”/p


    李敢當正正身子,握起背負的硬楊弓弓弦,迴憶道:“當初我與你花娘年輕時沒啥大本領,那時候的煙石城還不像現在這般開明繁榮,我之前所學的木匠活計,花娘的繡藝都沒法子養活自己,幹活多,賺的少,還總得看人臉色。後來,自己直接打了個板車,推著它跑遍各地方的集市,這下好了不需要看一人臉色,變得要看無數人臉色過活了。/p


    就這樣,在洛辰新奇與羨慕的眼神中,李敢當再一次迴憶起了之前的數十年光景。/p


    李老爹年輕時長得風流倜儻,算得上是一表人才,不過念書極少,少年時更因為打架和家裏變故退下來,此後便是一直混混狀態。李老爹年輕時有一群酒肉朋友,那位船家李福便是其中一位,後來隨著各自成家生活便慢慢疏遠了。後來和花娘成了家,仍舊有一段胡亂混日,不求上進的時期,再後來便是拉著板車慢慢奔波積累的時間,而最為艱辛的過往便是那前前後後,風雨十多年,莫不是起早貪黑,忙碌廢食可以描述。/p


    後來憑借著南亭街上一塊地皮,慢慢拾掇起正屋和偏室,後成院落,這才走上正軌。/p


    而洛辰最想聽的那風霜十年,李老爹總是一語帶過,笑嗬嗬的擺手,像是這樣就能夠抹去那些令人心酸卻又銘刻的過往。/p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時值中年的李老爹成為獵夫的時期,在販肉前有選獸割肉一環節,李老爹手眼穩準,順骨剔肉日益精進,對著蠻獸更加得心應手。後來便在李敢容的帶領下轉投到獵夫的行列,而且一發衝天,不可收拾,成為煙石城中叫得上名號的獵夫。/p


    相較於李老爹,洛辰便顯得簡單的多了。/p


    白衣殺人,尋小蒼寨,走出大山來到煙石城,然後便是簡單的生活。蹭對麵書院的課程,幫自家送肉食,幫隔壁柳婆婆送麵食,隨後便是偷偷的買了一柄長刀,十幾根箭羽,跟上了尤是健壯的老爹步伐,成了一名少年獵夫。/p


    當然,除了這些尋常生活外,還有一條血腥而又兇險的路線,而這一切,洛辰都在竭力隱藏,低頭百~萬\小!說,將之消弭在書麵紙頁上。/p


    “哈哈,一年一歲,歲歲平安。你這孩子,沒注意都長得這麽高了,這麽快,衣服又該小了。”/p


    洛辰伸了伸手,手腕正好露出袖口,不大不小,正正好好。不過對於正在成長的少年而言,的確是會在眨眼間小下去。/p


    李老爹搖搖頭,指著腳笑道:“我說的的褲子,看來年後花娘又有的忙了。”/p


    “其實不用每次都縫做的,內城那邊有一些便宜實惠的。”洛辰認為花娘應該多多休息,在門口拉開遮蓬多多聊聊天,喝喝茶。/p


    “那些不好,花娘她會補上一些皮革,防護保暖的更好。哈哈哈,有的她忙的,哈哈。”李敢當哈哈解釋道,洛辰腹有不解卻是不說,二老兩人爭爭吵吵,一路走來總不是一順如江海遊絲,除了相互依偎扶持之外,還有一分相互爭執的心氣。/p


    而在李敢當認知中,當世隻有花娘她經手的衣物,才能夠施以最為巧妙的力量,遮掩並且壓製住你的血海邪力啊。/p


    在看到洛辰浮現幹裂的嘴唇時,李敢當忽然拍了下少年的肩膀,輕聲道:“你站在這裏等著,我去買幾個大鴨梨來。”/p


    大步遠去,轉而加速,最後近乎奔跑起來,花甲老人依然雄健的很,洛辰站在原地,不過卻是轉了個身看著那道背影。/p


    而多年後,當老少兩人換了身份與方向,再度相見迴憶起這一幕,又是懷著何等心情和勇氣?/p


    李敢當去又迴來,手上不僅多了一串用布條編織的大鴨梨,懷中還揣著三四本的書卷,匆匆瞥見下為青麵黃頁。他扔過來一顆已經洗淨的大鴨梨,隨後取出懷中書卷遞給洛辰,開心道:“遇到個過去的熟人,又便宜賣給我幾本書,說是最新出來的,市麵上都是沒有的。”/p


    洛辰接過三本書,不禁眉頭一擰,隨意翻了翻又變得哭笑不得,道:“老爹啊,他就沒有跟你說書沒有寫完的嗎?”/p


    李敢當先是大喝一聲,借過來同樣翻了翻,發現其中有半數未曾寫完,還是泛黃書頁。他眉頭一豎轉身就要去找那位熟人,好在洛辰一把將其拉住,勸道:“也沒有問題的。開卷有益,隻要紙上留有文字,也就不算無用,再不至也能夠寫寫文字,做記錄用。”/p


    洛辰忽又詢問道:“不過,那熟人是誰啊?老爹朋友中還有這樣人物?”/p


    李敢當聲音一提,有些不滿道:“怎麽著,我還不能認識幾個有文化的人啦,看,就是那個打扮怪異的人了,你那一麵書櫥的絕大部分書籍,都是出自他的手中。”順著方向而去,但見一位歪帶儒冠,身著道服的男子遊走在人群中,此人身形纖瘦如竹竿,寬大的道服如蝴蝶緞帶隨風落向一邊,他左看看,右瞅瞅,不斷對著視野中的往來人伸出手,而在其手上,正有同樣的青麵書卷搖晃著。/p


    洛辰收迴目光,再一次讀了遍青色封麵上的古篆:小城舊時光/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魔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枝並收藏亂魔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