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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涕蟲孩童是劍泉村中年紀最小的孩子,名叫雨點,五歲出頭,傻愣模樣,整天懸掛著兩串黃色鼻涕,猶如兩條醜陋的蟲子。不過雨點雖然鼻懸蟲涕,看著迷糊憨傻,身上穿著的衣服鞋子卻是幹幹淨淨,樸素自然,即便是膝蓋處有幾塊補丁,那縫補的針腳也是筆直整齊,走線利落,令人挑不出任何突兀之處。/p


    雨點完全是被黑虎嚇得楞住了,像是根木頭似的杵在原地畏懼的看著兇猛高大的怪物。從雨點抬頭視線方向看過去,正好可見奇異黑虎漆黑的下頜,以及那上下交刺的獠牙,獠牙巨大帶有弧度,一麵圓潤,一麵鋒銳,如同一柄犀利的彎刀,在陽光照射下森然冷冽,攝人心神。雨點就這樣看著,睜大了眼睛,紋絲不動。/p


    藤虎就這樣看著眼前的孩子,並不打斷這種氣氛。在其看來孩子看似受到了驚嚇,然而實際上是一種驚奇居多的表現,隻是受製於孩子的靈智而難以表達出來。藤虎如此耐心的等著孩子慢慢迴神,眼神中出現了一絲憐愛與惋惜等複雜情緒,說起來,雨點與他還有著一層淺薄的關係。/p


    雨點父親是個地地道道的農夫,是劍泉村村頭地段中最為老實憨厚的漢子,他臉色偏黑,木訥寡言,不過他身子骨倒是結實的很,人高挑,眼頭準,手腳勤快,幹起活來一個頂三,而且更為難得是他打小便有一幅熱心腸,一有人喊幫忙也不多加考慮,總是先下意識的點頭承下,然後便竭力把事情做好,常常見到他出沒在他人家的屋裏房簷上,或是田隴溝渠中,一年到頭忙完東家忙西家,王家忙完再去李家,到了最後天黑沒時間了,才想到自家地頭還沒有灌水,雜草未除,還有一堆事情在等著。/p


    許多婆嬸要給他張羅個媳婦,雨點父親總是憨憨一笑,學著那些翩翩書生彎腰拱手,學那正字圓腔的口音卻又靦腆羞澀的拒絕。隻是那粗糙黝黑的臉龐,老舊的混有泥點的衣裳怎麽也無法和溫文爾雅、謙謙如玉等氣境聯係起來,倒是給人一種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感覺,令人總是哭笑不得,措手不及。也有人在背地裏嚼舌根子,笑話他如此有求必應是天生缺根筋,皮膚黑黑是因為上輩子是一隻黑毛豬,投胎下來為了償還上輩子好吃懶做的債務來了,他聽到了也隻是微微一笑,既不生氣,更無惱怒,總是憨笑而過,和往常一樣生活,就像一個周圍土壤隨意捏成後又隨手扔在地上的泥人,樸實,自然,鄉土滿身,然而又帶著了一絲莫名的厚重,頑強。/p


    然而就這是這樣的憨厚漢子腦子抽風戀上了一位妙齡女子,那位女子當時正跟隨著藤虎離開煙石城,來到這處廣袤兇險的大地。/p


    當初見麵的時候是他還在田地裏刨地,瘦高身體有些彎曲,雙臂揮起鋤頭來咚咚作響,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群身騎鱗馬的人策馬揚鞭,其中緊緊跟隨著藤虎的一位女騎一騎絕塵,唿嘯而來。那是一位女子,女子短發利落,英姿颯爽,居高臨下卻不為傲拘藐視,朝其爽朗一笑,向著這個驚訝神情下藏著憨厚樸實個性的漢子問了聲路途和歇腳地方,而這漢子隻是放下鋤頭不知所措,隻顧著咧著嘴傻傻的笑,或許在這個時間段乃至是以後的時光裏,這位漢子眼睛裏全是璀璨的光芒和女子的身影,再無它物。/p


    幾番詢問這才得到了劍泉村的落腳點,至於劍泉村這個村落,他們是有所耳聞的。/p


    女子如沐浴著陽光般微笑道謝,隨後揮揮手一拽韁繩,鱗馬縱身一跳快速遠去,追上那群騎手以及黑虎。直到女子遠去百丈後這位田家漢子才露出喜悅和懊惱神情,口中嘟囔著什麽,然後朝著那背影遙遙一拜,以示樂意幫忙,隻是他後來不斷撓頭發呆,也不知道自己此後能不能再幫上女子的忙。/p


    後來陰差陽錯,折轉頗多,漢子如願以償娶上了那女子,並生下了眼前的雨點。/p


    隻是生產那天生了許多事情,女子險些喪命,也正是那天,漢子不再憨笑,滿臉深沉的扛上鋤頭,借了一堆抓鉤繩索跑進了深山,當天深夜在送迴一堆草藥後又進了山,往往反反十多次,直到再也沒有迴來。後來雨點母親進了深山數次,皆是空空沮喪而歸,村裏人看不過去也組織過三次近處的搜山,不過都是徒勞,年下來,人們也就漸漸忘了那個樸素的漢子,隻有繁忙時才會懷念起那個人。/p


    正在藤虎走神之際,遠處小跑來一位年輕婦人,神色倉促,著裝樸素,開展的眉角還保留著早先的幾分英姿與利落。/p


    在看到雨點之後,婦人加快腳勁跑過來,一把從後麵摟住雨點,替雨點抹去鼻涕,雨點見是娘親,使勁往懷裏拱了拱,想把整個頭埋進藏起來,隨後雨點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抬起頭,咧著嘴笑了起來,瞥著頭一手伸出去指向那頭黑虎,嘴裏興奮的蹦出來聲響:“虎,虎,虎呦···”/p


    婦人左手環繞到雨點背後摟靠著,右手細致緩慢的打理著頭發和著裝,捋順頭發,撣去泥塵,最後拿出雨點袖口處的手絹輕輕擦拭起來,迴應道:“是是是,是老虎,大老虎。”/p


    一年咿咿呀呀喊爹娘,兩三年開始小居小居,腦斧腦斧的叫喊,四五歲已是稚童學語的時候,而已經五歲出頭的雨點,仍舊是智力低下,隻能夠用簡短字語和動作的表達,眼前這隻黑虎,還是經過多次的引導才能夠正確。/p


    雨點這孩子啊,就是喜歡大老虎。/p


    婦人起身,摻著雨點看向藤虎,溫和道:“今年的場景真是壯觀,收成應該是不錯。”/p


    藤虎先是沉默一會,想了會收成字眼,不禁啞然一笑,將那群獸海比作地裏的莊稼,一茬接著一茬,的確是有那麽共同之處。其點頭道:“嗯,還成。比在家裏頭那邊的確要好上一些,兇險少,景致奇,但總覺得少了一些東西。”/p


    雨點娘親平緩的問道:“少了什麽。”/p


    藤虎搖搖頭,道:“很難說明吧。正像煙石城中的這些人向往北方中原的雄奇壯麗,或是景秀婉約,我們也是喜歡著這裏的事物,人煙,文化,美食,茶水等等生活方式,這些都與我們的不同,像是兩個世界一般。”/p


    雨點娘親看了下藤虎的表情,隨後將視線落在遠處的綠油地,緩緩道:“我不知道,也很難想象你也會這麽想。”/p


    藤虎看向北方城池,神色深沉,忽然道:“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我怕某一天,我也會變得難以清醒,忘了當初來的目的。”/p


    “對不起。”/p


    “你沒有錯誤,而且細算來該說聲對不起的是我。當初沒有選擇阻攔他,或是救他,是我的錯誤。”/p


    雨點娘親沉默著低下頭,下意識的握緊了雨點的小手,藤虎口中的他不是別人,正是當初的那個憨笑木楞,卻又真誠善良的漢子,她的夫君,同時也是藤虎的妹夫。藤虎知曉身邊女子內心正在波濤洶湧,他選擇不去看,隻是看向遠處的天地,平靜道:“我知道你心有愧疚,還有幾分怨怒,但是若是選擇重來一次,我依舊不會出手。”/p


    藤虎繼續說道:“出來之前大祭司便有所交代,外麵雲波詭譎,變換莫測,生活中的巨象細微都蘊含著觸碰人心的魔力,多年生活下來驚覺此話還是差了幾分,隻有身入其間才能知曉是何等的可怕,說其是腐蝕也好,誘人也罷,其實都超出我們的承受。而你的選擇更令我生出恐懼,不過惹不起,我還是躲得起的,所以我順勢離開了那座城,將自己盡量困在這方圈養地中。”/p


    藤虎拍了拍身旁的黑虎,道:“走啦,來此見見你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黑皮,跟華兒道個別吧。”/p


    這隻黑色的巨虎有個不符合身形的名字,黑皮,而在家裏邊,黑皮黑皮叫喊最多的人便是這位華兒,隻是華兒選擇了離開。/p


    嗚-/p


    黑虎第一次俯下身子湊向藤虎口中的華兒,它半眯著眼睛,收斂氣息,溫和的將自己送到華兒身前。/p


    華兒眯起眼睛抿著嘴微微笑,她捋過鬢發,再輕輕點了點黑皮濕潤的鼻子,就像是她小時候常作的嬉鬧動作般,不過那個時候華兒動作更為誇張和暴力,而當時的黑皮也隻是會翕翕鼻子,甩著頭打個巨大的噴嚏,繼續促著華兒像是兩條棍子般攪來攪去。那個時候黑皮華兒,華兒黑皮不分家的,而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一切好似曆曆在目,隻不過中間卻是隔了一層薄薄的冰層,再也不可觸及。/p


    華兒又將雨點高高舉起送到黑皮麵前,雨點興奮的胡亂拍打著,隻是黑皮稍稍退後,豎瞳收縮起來,在細微處露出了厭惡和反感。/p


    華兒低下頭,臉色僵硬一些,顯得有些心虛不自然,不過她還是堅持舉著雨點,直到很長時間後才停下來,緩緩放下雨點。/p


    到了最後,藤虎轉過身子背著兩人歎息道:“走吧,帶著小雨點向著北方走,越遠越好,家裏麵會來人。如果不出意外,會是你的哥哥。”/p


    黑皮載著藤虎遠去,踐踏起層層土煙,無數青苗向著後方倒飛亂射,完全是破壞性的動作。/p


    華兒楞楞的站在原地,淚起生朦朧,視野中有數道人影飛逝,無數情緒湧上心頭,她隻得低下身子緊緊的抱住了雨點,然後順著雨點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其心中憂傷道:“離開了,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無論是你,還是那個憨子。在這裏守著這個家,若是憨子能夠迴來,也不會迷了路的。”/p


    華兒心底流著淚,忽然抬起頭哭泣道:“我是知道的,那個憨子啊,實際上是被那些人帶走了,被當作爐鼎寄養在某個地方。”/p


    “我遭人傷了身體,力量漸失,那憨子遭人騙了一股勁的往山裏跑,最後落進了那些人的圈套。你不出手是對的,你有你的原則和堅守,那些人也不會殺了他,更有可能會送給他一場造化,但是對我而言,都是錯的,錯的。即便是現在你帶著黑皮來看我,震懾那些人,也是難以毀去了···”/p


    雨點瞧見母親忽然流著淚,旋即哇的一聲哭泣出來。/p


    華兒摟著雨點,就好像摟著那位一片赤誠赤心的憨子,唯有悲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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