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腳步聲在噬血樓亭廊間一路響過。噬血樓眾人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正望見華姑娘麵無表情地拉著蘇姑娘埋頭匆匆而過,都不免有些疑惑模樣。隻是礙於鬼醫的“惡名”,無人敢上前詢問罷了。


    也難怪大家好奇也不敢問,此時的華以沫,雖然麵無表情,但目光冷得想要結了冰。倒是身後的蘇塵兒,一副淡然處之的神色,任由對方攥著自己的手往前快步走去。


    到得居處,正有侍女要迎上來,華以沫一抬眼,冰冷的目光硬生生將侍女的腳步望得頓了住。


    不過眨眼間,華以沫已拉著蘇塵兒繞過侍女,然後用力一甩,房門發出“啪——”的一聲巨響,侍女懷疑自己都看到那門框在大力下劇烈震顫起來,有灰塵點點抖落。


    房間裏。


    華以沫終於鬆開了蘇塵兒的手,轉身直勾勾地望著對方,眼底有不悅的怒氣一直泛上來:“你方才說的是什麽破方法。我不同意。”


    蘇塵兒對上華以沫的視線,目光柔和。她不介意地笑了笑,輕聲問道:“生氣了?”


    “沒有。”華以沫毫不猶豫地接了話,頓了頓,又補充道,“就算我沒有生氣,我也不能讓你那樣子做。”


    “華以沫,這沒什麽。”蘇塵兒清楚對方隻是嘴硬,出口安撫道,“不過是演戲罷了,我與阮君炎已經不可能有什麽了。何況你也知道,從之前的跡象來看,風茜對阮君炎的占有欲極強,利用這一點將她引出來無疑是最有效的。”


    “不行!為什麽不直接將阮君炎嚴刑拷打,關入地牢折磨?這樣風茜心疼他,也有可能逼出來。”華以沫言辭確鑿道。


    “風茜不傻,清楚有我在,不可能真的讓噬血樓傷害阮君炎。畢竟他是義父唯一的血脈了……”蘇塵兒說著聲音低下去,輕歎道。


    華以沫聞言一頓,片刻後才拾了話語道:“可是這樣子塵兒你太危險了。你若與阮君炎走得近,豈不相當於將風茜之前的打算都砸了空。她這般狠心腸,若是一時惱羞成怒,對你下手如何是好?”


    蘇塵兒唇邊淡淡地抿出一個笑來:“不是有你在麽?”


    華以沫的話語一堵,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來駁。


    “好了,莫要擔心,不會有事的。”蘇塵兒見華以沫被堵住,出口的話語輕柔,目光如水般盈了瀲灩波光。


    “可是……”


    “不會有可是的。”蘇塵兒話語堅定,“風茜的事,我們現在唯一能憑借的隻有阮君炎,也隻能放手一搏。如果這次不能趁機引她出洞,我們兩個的生活將永無安寧。”


    華以沫知曉蘇塵兒說的其實都有道理,神色有些踟躕,卻到底沒有再開口拒絕,隻是僵硬著語氣道:“那……你與阮君炎配合做戲時,務必要注意些。”頓了頓,強調道,“莫要讓他占了便宜。”


    “好。”蘇塵兒的眉眼略微彎了彎。


    “也不能做得太過……”


    “好。”


    “他如果重新對你起了歪心思,塵兒一定要告訴我。”


    “好。”


    華以沫望著蘇塵兒眼底泛起的柔軟笑意,略微尷尬地偏過頭去,喃喃道:“先這些……之後想到了再同你說。”


    “好。”蘇塵兒應得溫柔,沉吟道,“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


    “你……說。”


    蘇塵兒神色認真地望進華以沫的眼裏,緩緩道:“這不是兒戲。風茜心思極重,此次計劃不容出現偏差。你務必一切聽我行事,可好?”


    華以沫知曉塵兒說的有她的道理,看似勉強地點頭應了下來:“我知道了。”


    噬血堂。


    白淵端著藥碗推門而入,望見仍舊坐在桌旁沉吟的靈嵐,出聲道:“怎麽不上床休息?還在想方才蘇塵兒說的話?”


    “嗯。”靈嵐略一頷首,隨即抬眼望向白淵問道,“對於風茜是暗王之事,依著蘇塵兒的理由,你怎麽看?”


    白淵緩步行至桌前,將藥遞給了靈嵐,口中道:“如果是別人說的,我隻會信三分;如果是蘇塵兒說的,我則信六分。雖然這聽起來很是不可思議,但有時候越不可思議才越體現出隱蔽性來,因為沒有人會往那裏去想。也許這也是為什麽刺影樓的曆任暗王百年來都沒有被人發現過真正身份的原因。”


    “我也是這般在想。”靈嵐望著藥皺了皺眉,繼續道,“我一直在想蘇塵兒方才所言的計劃,隱隱覺得實行的幾率很高。如果那風茜真是暗王,又對阮君炎和蘇塵兒的關係如此介懷,那麽讓兩人假意化解心結,尤其是讓阮君炎表現親近,無疑是極有成效的。”


    白淵點點頭,突然似想到什麽,開口道:“那個占有欲一點都不比風茜弱的華以沫會同意?”


    “她啊……”靈嵐腦海裏浮現出對方拉著蘇塵兒忍耐著怒意氣衝衝離開的模樣,忍不住輕笑起來,“這個交給蘇塵兒去應對罷。除了那位,應該沒人製得住了。”


    時間流逝得悄無聲息,如稀薄日光傾灑斜移,一點點在微不可察裏拖曳出極長的影子。


    不知不覺,已過去了三日。


    這三日裏,幾乎噬血樓所有人都知道,千萬不要去惹一個人。因為她就像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靠近三尺之內,就能感受到濃濃的低氣壓。


    這個人,自然是鬼醫,華以沫。


    而同樣的,也有一個人,千萬不要去靠近。因為他就像一個隨時會傳染黴運的活動物體,靠近三尺之內,指不定你就受了牽累。


    這個人,自然是阮家堡堡主,阮君炎。


    兩人之間簡直水火不容的氛圍更是令人望而生畏。好似一旦被卷進去,就會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因此見到兩人,大家都是寧可繞著走,心裏無限感慨美*水這個真理。


    這日入了夜,阮君炎照例還是過來找了蘇塵兒。隻是門被拉開,隻有華以沫的身影堵在了門口。


    “這麽晚了,你又過來作甚?”華以沫麵色並不太好。


    阮君炎的眼底神色晃了晃,出口的語氣卻是尋常:“我找塵兒有事。”


    “塵兒不在。”華以沫隨口甩出一句話便不耐煩地欲關上門。


    隻是門尚未關上,蘇塵兒的聲音已在房間裏響起:“誰來了?”


    “塵兒,是我。”阮君炎朗聲在門外應道。


    “進來罷。”


    阮君炎朝華以沫笑了笑,隨即推開門,踏門而入。


    華以沫的一張臉沉得不行,目光裏更是透出絲絲縷縷的寒意。隻是阮君炎恍若無聞,走進門便朝桌前的蘇塵兒走去。


    “找我?”蘇塵兒放下手中書卷,抬眼望向阮君炎。


    “嗯。料想你還沒睡,泡了些你愛喝的普洱過來。”說著,阮君炎將手上提著的一壺茶放在了桌上。


    “這麽晚了還帶茶過來,要不要塵兒睡覺了?”華以沫的視線配過來,在旁邊冷冷道。


    蘇塵兒的目光瞥過去,華以沫這才啐了聲,不悅地轉過了頭沒有說話。蘇塵兒見狀,重新望向阮君炎,唇邊帶了客氣的笑意:“放著罷。說起來的確好久沒喝了,麻煩了。”


    “塵兒不必客氣。”阮君炎神色溫柔地應了,又道,“時候不早,我便不打擾塵兒休息了。”


    蘇塵兒聞言直起身來:“那,路上小心。”


    “嗯。”


    阮君炎點點頭,轉身朝外走去。


    華以沫等阮君炎一踏出房門,便不耐地將門“砰”得甩了上,這才走到蘇塵兒身旁,低頭去看桌上精致的茶壺。


    “大晚上泡什麽茶!”嘴裏嘀咕著,華以沫伸手就去提那壺茶水。


    “和茶置什麽氣?”蘇塵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卻沒有阻止華以沫,任由對方提著茶壺走到床邊的盆栽旁,壺嘴一傾,便泄出一注茶水來。


    隻是眨眼間,華以沫的手便頓了住。在蘇塵兒驚訝的目光裏重新提著茶放迴了桌上。


    “茶裏有劇毒。”華以沫的神色凝重地盯著蘇塵兒一字一句道。


    蘇塵兒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斂眉垂眸,低低道:“已經開始動手了嗎?”


    華以沫咬著牙,垂在身側的手攥了緊,恨恨道:“這個阮君炎,也不知小心些。塵兒方才若是沒防備喝了……”


    念及此,華以沫不由有些後怕。即便她醫術超絕,也並非真的能起死迴生。如果今晚不是她恰好在這裏,怕是塵兒會有性命之虞。


    “風茜看來終於放棄迂迴戰術,而是打算直接除去我了。”蘇塵兒的臉上有些思索神色。


    華以沫聞言,眼底憂色更重,出聲道:“我們去找靈嵐。”


    “來不及了,”蘇塵兒的幽邃目光落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上,眉頭緊蹙,“怕是已經開始了。”


    幾乎是蘇塵兒話語一落,在華以沫的震驚裏,隻聽一聲巨響轟隆響起,她們的房間隨之一陣震蕩,屋頂有灰石不斷噗噗落下。華以沫見狀,也顧不得說話,連忙一把將蘇塵兒拉近懷裏,同時腳尖一點,下意識往門口衝去。


    “別走那裏。”蘇塵兒突然出聲,將華以沫的腳步喚得一頓。


    而就是這麽一頓間,兩人不遠處的門便在又一次的巨響裏倒塌下來,與此同時有衝天火光猛地竄起,滾滾熱浪頓時迎麵而來。


    華以沫見狀一個側身,將蘇塵兒緊緊護在懷裏,背後灼燙難耐,強烈的衝勁將她整個人往牆邊拍去。她氣沉丹田,在地上順勢一滾,最大程度地減輕了傷勢。


    “咳咳,他們哪裏弄來的這麽多火藥?”華以沫被煙塵嗆得咳嗽了幾聲,幾乎要睜不開眼。


    “應該是雷家堡的私藏,可能是風茜想辦法拿到的。”蘇塵兒的聲音在煙塵裏響起,分外冷靜,“去窗邊。他們想在噬血樓的人趕來前把我們燒死在房間裏。”


    華以沫略一頷首,腳步一轉就往窗邊衝去。


    隻是人未至,原先開闔的窗戶像是被寒風掛得猛然闔了上。華以沫眼底一沉,便欲飛身踹過去。腳方觸及薄薄的窗紙,一聲輕笑同時響起,有一隻腳輕輕點在她的腳底。


    華以沫隻覺右腳一酸,隻得借著力道翻身往後退。


    “此路不通噢。”一個帶著笑意的揶揄聲在窗外飄進來。正是魅主的聲音。


    整個噬血樓,猶如一點點在火上煮開的水。由平靜,到沸騰,緩慢煎熬。


    紅燭迷迷糊糊間,隻覺得耳邊有喧鬧聲響起。她在黑暗裏睜開了眼,正想撐起身子看看發生了什麽,視線瞥見床邊的熟悉人影時,整個人都忍不住一顫。


    “你醒了。”甘藍站在床榻旁,俯首望著臉色虛弱的紅燭,目光深得像是融入了周旁的黑夜,瞧不分明神色。


    “……嗯。”紅燭半晌才迴過神來,低低應了句,與甘藍對視良久,才忽然輕聲開了口,“你怎麽來了?”


    “你覺得是為何?”甘藍言語平靜,並沒有迴答紅燭的話,隻是反問道。


    紅燭垂眸,唇邊泛起一抹隱秘的苦笑,連著眼底也有苦澀一點點浸染在黑夜邊緣。她沒有說話,直到對方緩緩開口,應證了她心裏最壞的打算。


    “我來殺你。”


    一句話語,輕柔得像是情人間的呢喃。


    紅燭心頭忽然鬆下來。她抬頭望向麵上沒有過多神情的甘藍,道:“我知道了。”頓了頓,“對不起,藍因,一直在給你添麻煩。”


    話落,房間裏有片刻的沉默。


    一聲輕歎在沉默裏幽幽響起:“你心裏知道,但還不是一直繼續在添麻煩。”


    “對不起。”


    “流霞。”甘藍突然喚了她的名,語氣有些悵然,“你做的這些,不過為了一個死去的魑主。她當真如此重要嗎?甚至值得你不惜性命,也不惜……離我而去?”


    紅燭聽到甘藍的話時神色一怔,眉眼間染了些急切:“不是這樣的。我隻是……”話到後來,紅燭竟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


    “不是麽?”甘藍低低重複了一遍,“那你做這些的時候,是否想過我的心情?如今逼的我接受這樣的命令,又是多麽……難過的事。這些,你可曾為我著想過?”


    紅燭張了張嘴,目光黯淡,卻沒有辯解。


    她做這些的時候,並沒有想那麽多,更沒有想到會落得如此令彼此兩難的境地。可是現在擺在眼前的處境,是她如何辯解都無法反駁了的罷。


    再一次的沉默裏,甘藍忽然俯□來。紅燭聞見對方好聞的香氣幽幽在自己鼻間飄散,隨即在黑暗裏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那雙眼裏,有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她的臉頰觸到甘藍纖長的手指,指尖有薄薄的繭,極緩地觸過自己的眉眼輪廓,似是帶著留戀。


    紅燭沒有阻止,隻是安靜地與甘藍對視著。那一瞬間被拉得無限長,幽香隱秘,一顆心都似要在這悵然裏融化開來。


    片刻後。甘藍緩緩收了手,紅燭望見近在咫尺的那張薄唇輕啟,帶著馥鬱香氣吐露出幾個字來。


    “你走罷。”


    話落,甘藍緩緩直起了身,望著紅燭,又說了一遍:“現在趁亂離開,走得越遠越好,不要迴來了,也別再管這裏的事。蘇塵兒那裏,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紅燭怔怔地望著甘藍,頓了片刻,才道:“可是,你怎麽和暗王交代?”


    “這個你不用擔心。”甘藍淡淡道,“四小主裏已死了兩人,她不會因為你再折了一支羽翼。”


    紅燭一時沉默著沒有開口。


    甘藍見狀,突然目光一厲,加重了語氣道:“走!你若死了,傷的也不過是我!給我好好活下去,莫要浪費我的好意!”說著,她一手用力將紅燭從床上拉扯了起來,往門口推去。


    紅燭迴頭望了一眼黑暗裏的甘藍。


    那一眼裏,甘藍的神色隱忍堅定,褪去了所有的嬉皮笑臉,隻餘下一身風華,深深地望著自己。


    走。


    紅燭看到甘藍張了張唇,無聲地吐露出這個字來。眼底有粼粼波光輕晃。


    紅燭咬牙,轉身朝外衝去。


    目送著紅燭的身影隱在黑暗裏,甘藍眼底的一腔池水,突然碎裂開來,有透明水滴無聲自眼角滑落。


    她唇角極淡地泛起一抹笑,似釋然,又似眷戀。


    不過眨眼間,她已腳尖一點,從窗口跳下,朝火光閃耀處奔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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