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炎在聽到華以沫這句話時,陡然變了色。


    半晌,他才極緩地搖了搖頭,從齒縫裏蹦出幾個字來:“我不信是茜兒做的。茜兒雖然任性,但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來,你們肯定弄錯了……”


    “弄錯?”華以沫笑得愈發嘲弄,“蘭兒姑娘親手所寫還會有錯?我看是你不想承認罷。”


    阮君炎卻好像沒聽到般並不再看華以沫,而是將視線望向蘇塵兒,直到蘇塵兒朝他輕柔卻堅定地點了點頭,目光有些歎息:“蘭兒到噬血樓的時候已經被毒啞了,不能說話,是我讓她寫下來告知我的。她之所以來找我,是聽到你要帶阮家堡的人過來。她不知底細,便以為你們是聽信了雷振雲的話前來找我麻煩,怕我吃虧,趁風茜的人沒注意才逃出了阮家堡。”


    阮君炎的眉目間不免有幾分震色。片刻後,他似想到了什麽,忽道:“蘭兒人呢?我要親自問她!……”


    “她已經離開了。”華以沫倏地打斷了阮君炎的話,有些不耐,“阮大堡主,你可知這樣的痛苦折磨對於一個風華正茂的女子而言意味著什麽?她的一輩子都毀了。她最後並不打算讓我出手救治,因為就算我將毒解了,她可怖的麵容在風茜那女人的摧殘下已經再也恢複不到以前了。因此她選擇了離開。這樣的結果你可滿意?”


    阮君炎緊緊咬著牙,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之前在飯桌上的對話來。


    當時茜兒的確曾說要去凝塵居找蘭兒盤問下蓮兒的去處。他並不以為意,隻是如今之事若是真的,難道是那個時候風茜對蘭兒做了什麽?


    不,怎麽可能?!茜兒怎麽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他如何能隨便信?


    百曉生望著阮君炎明暗不定的神色,不由地歎了口氣,餘光突然瞥見對麵蘇塵兒冷靜得有些異乎尋常的神情,心頭一跳。


    在百曉生的驚訝目光裏,蘇塵兒再次開了口,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房間裏的壓抑,掀起一陣更深沉的風暴:“我要說的遠不止這些。之前你不是問我,為何我不踏足江湖,卻引來這麽多事端嗎?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直到幾日前我做了一個夢,夢醒後心裏隱隱起了疑端。隻是這個猜測太過驚駭,我也不敢輕易斷定,隻是蘭兒的事,反而讓我愈發堅信這個聽起來驚駭的事實真相。”頓了頓,在眾人的注目裏,蘇塵兒繼續道,“那個夢裏的場景,是我與你成婚之時,你中了毒倒下,然後風茜將我趕離阮家堡一事。想必你也不陌生罷?其實,若當真有一個人恨我至此,甚至不惜設下諸多陷阱埋伏來對付我,那麽我能想到的,便也隻有她了。”


    在阮君炎睜大的眼睛裏,倒映出一臉冷然望著他的蘇塵兒,而那個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名字,也鏗然落地,從對方口中吐露:“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比風茜更恨我了。”


    這一次,不止是阮君炎,連華以沫在內的人也大吃了一驚。


    在沉默裏,阮君炎尷尬地扯出了一個不算笑容的笑容,聲音有些喑啞:“你說茜兒是刺影樓的人?怎麽可能?”說著,轉頭望向百曉生,目光隱隱透露出幾分求助。


    隻見百曉生麵有沉吟。他知曉此事事關重大,這些事情明顯是刺影樓暗王才能策劃得起來,可是這麽多年來,並無人知曉刺影樓的隱秘。縱是百曉樓,所得到的情報也少得可憐。但百曉生又不認為蘇塵兒沒有一定把握會擅自作出這等看起來離譜之極的猜測,因此踟躕間還是正了神色,開口問道:“不知蘇姑娘何以這麽認為?”


    蘇塵兒的目光靜靜地掃過房間裏的人,最後落在臉色有些難看的阮君炎臉上,緩緩開了口道:“對於刺影樓針對我之事,整件事本有些奇怪,疑點甚多。其一,為何對方要抓著我不放?我一直身處阮家堡,與江湖接觸並不多,哪裏會得罪刺影樓?其二,我曾以為是因為我娘殺了前任暗王之事。但既然與我有仇,他們幾次費盡周折設下陷阱卻又不下殺手是為何?反而屢次試圖通過刺殺華以沫來傷害我。為何要這樣麻煩?其三,刺影樓一開始對我緊追不放,為何在我當初來噬血樓後便偃旗息鼓了一段時間?這些疑點看起來就好像糾結在一起的線團般令人捉摸不透,我也曾迷惑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近日發生的事情才讓我開始恍然。如果這一切當真是風茜所為,一切似乎就沒那麽難解釋了。”說著,蘇塵兒的話語頓了頓,望著阮君炎的目光深得看不見底,“她自小喜歡你的事,堡裏上下都清楚不過。隻是你一直對我愛護有加,她心裏的嫉恨早已在過去的時間裏堆積成我們無法想象的模樣。風茜雖初看任性妄為,但實則不然。這從她能說服你娘親手給你下毒來逼退我與你的婚事裏可見一斑。而她不下殺手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她心裏明白,如果殺了我,她再如何鬥也不可能鬥過一個死人在你心裏的位置。所以除非在有把握得到你的心之後,她才會真正對我下殺手。在此之前,她隻是設計將刺影樓的一係列陰謀嫁禍到與我親近的華以沫頭上,最後試圖殺人滅口來將線索全部掐斷,同時徹底將我推離阮家堡,推離你身旁。”


    蘇塵兒出口的話語,幾乎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


    “不可能……”阮君炎血色盡失,下意識地搖頭辯解道,“刺影樓還曾刺殺過我,當時風茜還為我擋了一劍……”


    “這也是原因之一。”蘇塵兒黧黑瞳孔通透,像是能望穿阮君炎整個人般,“刺影樓偃旗息鼓之時,正好是阮家堡出事的時候。我當時聽聞義父提及還覺得奇怪,刺影樓執行任務之時,向來是一擊不中即收手。不過如果這是一場精心安排的苦肉戲,便不難理解了。風茜為你受傷,一則將你留在了阮家堡,讓你無法□出來尋我;二則攏了你爹娘的心,尤其是義父,應該正是因為此事才鬆口應了她與你的婚事罷?”


    半晌,阮君炎垂著頭,喃喃道:“這隻是你的猜測而已……”


    “是,這的確隻是我的猜測。”蘇塵兒並不否認,目光卻透出些許清寒來,“你當然可以不信。隻是不管如何,對蘭兒的折磨,風茜都逃脫不了幹係。”


    “我……”阮君炎咬著牙,話語有些顫抖,“可是爹那裏……我不信茜兒會派人去刺殺爹。她,她圖什麽?”


    蘇塵兒望著神色苦痛的阮君炎很長時間,終於眉眼間還是染上了些許不忍,抿著唇沒有再說話。


    隻是她不說,不代表大家猜不到。按照之前蘇塵兒說的思路來看,風茜要殺阮天鷹的理由,細想之下也顯得順理成章不過。阮天鷹因為蘇遠的原因一直站在蘇塵兒這一邊,本就對風茜的計劃不利。殺了阮天鷹於公削弱了阮家堡的實力,間接掌控了半個阮家堡,於私還能將蘇塵兒從阮君炎的心裏推得更遠。


    這些,阮君炎自己其實也不難想到。隻是心裏不願麵對罷了。


    百曉生一直若有所思地將蘇塵兒的分析聽了完,對方提及的有些線索與百曉樓得到的並沒有多大出入。這樣一番話聽下來,他雖覺得猜測風茜是刺影樓暗王之事的確有些驚駭,但細細一想,如果當真像蘇塵兒所言那般一切是風茜所為,而對方一直潛伏在阮家堡裏,如今更是當上了堂堂阮家堡的夫人根本不會讓江湖上的人去懷疑。那麽這實在是極為可怕的一件事。


    突然,百曉生腦海裏劃過一個念頭,連忙出聲道:“蘇姑娘所言雖合情合理,但的確沒有多少直接證據。不過我方才想起來,也許倒有一人可證。”


    紅燭悠悠醒轉時,有片刻的怔忪。


    她望著眼前出現的熟悉麵容,差些以為是自己在做夢。明明之前暈倒前還離噬血樓有一段距離,現在怎麽會這麽快見到蘇塵兒和華以沫?


    華以沫將自己的金針收了起來,朝門口喊道:“人醒了。都進來罷。”


    門被推開,靈嵐帶著阿奴、阮君炎與百曉生踏門而入。


    蘇塵兒見紅燭怔了會便欲撐起身來,連忙俯身將她輕輕按了住,柔聲道:“紅燭姑娘,你身體尚虛,莫要勉強起身,躺著便是了。”


    “咳咳……”紅燭咳嗽了會,依言重新躺了迴去,目光落在蘇塵兒身上,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我怎會……在這裏?”


    “是阮堡主與百樓主在前來噬血樓的路上見到暈倒在地的你帶迴來的。”蘇塵兒唇角抿出一個笑意,“隻是沒想到他們提到的刺影樓之人就是紅燭姑娘,也算是巧了。隻是紅燭姑娘之前不是已經與那甘藍一同離開了麽?怎會又出現在這附近?”


    紅燭的眉眼帶了些急切,應道:“此趟過來,正是有事來尋蘇姑娘。”


    “尋我?”蘇塵兒有些驚訝。


    一旁的阮君炎聽到兩人對話,眉頭皺起來:“塵兒,這是怎麽迴事?聽起來你與這位刺影樓的女子很熟?”


    “喂,你急什麽?聽人把話說完不行嗎?”阿奴見狀,不滿地插嘴道。


    紅燭瞥了一眼阮君炎,眉頭蹙得愈發緊。她也不理會對方話語,隻正了神色,眼底有些憐惜,告知蘇塵兒道:“蓮兒姑娘死了。”


    蘇塵兒聞言,幽邃目光被扯得微微一晃。


    “什麽?蓮兒死了?”出口的是阮君炎,他上前一步,正欲追問,卻被華以沫一手攔了住。


    “病人身體不適,莫要大聲喧嘩。”華以沫斜了阮君炎一眼,不動神色道。


    阮君炎一張臉憋得有些青,礙於此處是噬血樓,隻得忍耐著沒有再靠近。


    紅燭略一頷首,算是應了方才阮君炎的問話,將甘藍得到命令刺殺蓮兒的事大概解釋了一遍,才道:“甘藍離開後,蓮兒姑娘性命已垂危,我別無他法,隻能眼睜睜望著她離開人世。不過她臨終前囑咐我將一些話帶給蘇姑娘。”說著,紅燭目光定定地望向蘇塵兒,在對方複雜的神色裏開口道,“她說她此次受了風茹所托前來尋你,有句話要同你說。她讓你小心風茜。”


    “你在胡說些什麽!”阮君炎突然厲了聲斥道,隨之又轉頭望向眾人,語氣有些急切,“她是刺影樓之人,怎麽能信?”


    紅燭聞言,也不生怒,平靜道:“阮堡主,我知道這些你不願相信。不過是不是我捏造,到時候一問風老夫人就知道了。至於具體發生了什麽,蓮兒姑娘去得快,也並沒有詳細說些什麽。”


    “依你之言,如果茜兒有問題,為何娘不親自告訴我?”阮君炎質問道。


    “許是她也並不確定,所以才來找蘇姑娘求證些事情。如果貿貿然將這個說與你聽,萬一是個誤會,對彼此都不太好。”紅燭說著垂下頭去,歎息道,“隻是沒想到蓮兒姑娘才至半路便遭了暗算。實不相瞞,如若不是阮家堡內出了刺影樓的奸細,如何能這麽快得知蓮兒姑娘的消息?怕是百樓主那裏都還未知此事罷。”


    聞言,阮君炎的話一時哽在喉嚨,竟不知該怎麽替風茜辯解。隻有眼底神色迅速沉下來,低垂著的指尖有些輕顫。


    華以沫見蘇塵兒在聽到蓮兒死訊時神色有些黯淡,心裏擔憂,在她耳邊低聲道:“塵兒?”


    “我沒事。”蘇塵兒輕聲應了,隨即深吸口氣,抬起頭來,望向紅燭,“辛苦紅燭姑娘跑一趟了,你受傷莫非也是因為此事?”


    紅燭不在意地搖搖頭:“無礙。隻是沒想到碰巧被暗王身邊的鬼使撞見罷了。”言罷,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泛起一抹苦笑。


    如今的境地,她怕是也保不住自己了罷……暗王肯定得知了消息,也不知會如何處置自己這個叛樓之人。希望……不要牽累到她就好。


    “不知紅燭姑娘對暗王所知多少?”問話的是百曉生。


    紅燭聞言怔了怔,隨即再次搖了搖頭:“刺影樓裏除了魑魅魍魎四個小主以及鬼使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曉暗王的真正身份。平日的命令,也都由各自的小主或者鬼使所下,隱蔽工作做得十分好,因此我並不知。”


    “果然如此。”百曉生聞言並不意外,沉吟道,“這可有些麻煩了。”


    “未必如此。”蘇塵兒忽然開了口,聲音已經恢複了冷靜平穩。隻見她在眾人的目光裏直直地望向阮君炎,話語如冰霜冷凝,“若的確是風茜所為。如今阮堡主親自過來了噬血樓,我不信她不會暗中跟來。她若不出現,便由我們誘她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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