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以沫見菜刀劈頭蓋臉而來,腳方退了一步,便被躺在地上的一個小孩死命抱了住。那小孩嘴裏不斷湧著血,張嘴咬住了華以沫的腳踝。華以沫一時來不及再退,隻得頭往旁邊一側,那並不甚鋒利的菜刀重重地落在肩頭處。


    華以沫隻覺一股劇痛襲來,腦中本就緊繃的弦頓時斷裂,身子一軟,便朝地上倒去。


    “以沫,以沫?”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在華以沫耳邊響起。


    華以沫艱難地睜開眼來。


    “以沫,怎得睡著了,小心凍著。”一盞油燈閃著昏暗的光,眼前女子的臉龐在光暈裏模糊開來。


    華以沫微微轉了轉身,隻覺得整個身子僵硬得一扭便會發出哢哢的響聲來,脖子更是酸澀得厲害。她悶哼一聲,張口朝身旁女子道:“沫兒睡著了麽?”


    話語軟軟糯糯,帶著清脆的童音。一雙迷蒙的大眼睛忽閃忽閃,靈動逼人。此刻泛著水霧望向女子,同時糾結地伸出小手撫著自己的脖子。


    “嗯,若是困了,便去床上睡罷。”女子伸出手,幫女孩動作輕柔地按了幾下。


    華以沫揉了揉眼睛,看到眼前女子手中火紅的嫁衣,方才想起來,原來剛才姐姐正在進行最後的繡工,而自己本陪在身邊,想等她一起上床睡覺,不曾想看著看著,竟打盹了過去。


    “那,姐姐要什麽時候睡覺呢?”華以沫睜著大眼睛望向華清揚問道。


    華清揚唇邊綻出一個溫柔的微笑,道:“姐姐這便陪以沫去睡覺,好不好?”


    “好——”華以沫歡喜地點頭應了,頓了頓,又似想到了什麽,奶聲奶氣地補充道,“姐姐今天也要念詩給沫兒聽。”


    “嗯。”華清揚點點頭贏了,放下手裏的嫁衣,打算等妹妹睡著了再把最後一點繡完。她站起來,拉起華以沫的小手,慢慢走到床邊,捏了捏華以沫的小臉,道:“以沫乖,到床上去。姐姐去拿詩本。”


    華以沫重重地點了點頭,脫下外衣掛好,一溜地爬上了床,乖乖躺好,方蓋上被子,華清揚已經來到了床邊。


    “今天晚上沫兒有想聽的詩嗎?”華清揚手裏執著毛詩,跟著上了床,靠坐在華以沫身旁,輕聲問道。


    華以沫認真地想了想,道:“以沫還想聽那首……唔,野,野有什麽草,有美,有美一人……然後,然後清揚……兮……”


    華清揚聽到斷斷續續的詩句,忍不住笑起來:“是野有蔓草噢。以沫想聽是因為詩中有姐姐的名字嗎?”


    “嗯!”華以沫拉著被子望著華清揚,眼睛亮亮的,“沫兒覺得,姐姐的名字真好聽。和姐姐一樣溫柔呢。”


    “甜言蜜語,可是晚上偷吃糖了?”華清揚寵溺地揉了揉華以沫的頭發,眼神有一瞬間陷入恍惚,“姐姐倒覺得,以沫的名字,很好聽呢。”華清揚的聲音輕柔起來,蕩漾在靜謐的空氣裏,伸手輕輕拉住了華以沫露在被外的手,“以沫喜歡自己的名字嗎?相濡以沫,以沫一定會幸福的。”


    “姐姐也是。”華以沫忽然似想到了什麽,皺了皺小鼻子,甕聲甕氣道,“雖然沫兒不喜歡夏哥哥,可是如果姐姐喜歡,沫兒就,就勉強喜歡他好了。”


    華清揚聞言撲哧一聲笑出來,唇角勾出幸福的微笑,嗯了一聲,然後道:“古靈精怪,那姐姐念咯?”


    華以沫連連點頭,閉上眼,聽著耳邊溫柔的聲音緩緩響起。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溫柔得像一個不舍醒來的夢。


    再醒來時,是被耳邊隱約傳來的爭執聲吵醒的。


    華以沫揉了揉依舊困頓的雙眼,勉強睜了開來,一轉頭,發現姐姐並沒有身影。她皺了皺眉,然後赤著小腳下了床。


    不知為何,越靠近房門,心跳便跳的越來越厲害。


    房門吱呀被打開了一條縫。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永生難忘的場景。


    一把閃著銀光的利劍,正刺在那個有著溫柔笑容的女子心口。


    “夏於銘!你……為何這般做?”華清揚溫柔的臉上布滿痛苦與絕望,唇角有鮮血緩緩湧出。


    “我承認,你很漂亮,你的身體也很誘人。”說話的正是夏於銘,那英俊的麵容上閃過一絲譏諷,“隻是,再誘人,也抵不過你華家祖傳的《華氏十三針》。既然事已至此,別怪我,清揚。”


    話音方落,夏於銘將手中的劍更深地刺入華清揚的心口。


    滾燙的鮮血沿著劍刃流下來,一滴滴滴打在灰色的地上。而華清揚眼裏神光,一點點湮滅黯淡。


    那血紅,也一滴滴,映在年幼的華以沫眼中。


    一滴,一滴,也打在她心底。


    蘇塵兒邁腳奔跑著,風聲唿唿地從小臉上滑過,刮得生疼。


    眼前的男子身影卻逐漸遠去。


    自己沉重的喘息聲在耳膜處轟鳴,汗水流進眼睛,生澀得仿佛要流下淚來。


    然而不過眨眼間,眼前的空茫便刷的撥了開來,耳邊忽然響起了打鬥聲。


    蘇塵兒一個趔趄,狠狠地摔在地上。抬頭間,正望見一張慘白的臉在自己眼前,喉間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


    蘇塵兒嚇得整個人往後一縮,手卻觸到一股溫熱,轉頭望去,竟是一隻斷手橫陳在手底。


    蘇塵兒的小手忍不住顫了顫。心底不斷迴蕩著一個聲音。


    “塵兒,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你爹。蘇大哥……因為我犧牲了……”


    “不,不會的。”蘇塵兒掙紮著站了起來,一眼望去,才發現眼前屍體縱橫,血肉模糊。鮮血蔓延到自己腳下,染得那雙粉色的鞋子變得鮮紅。


    蘇塵兒往後一退,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忽然似想到了什麽,開始蹲□子,一具具開始翻看那些屍體。


    有些屍體,臉上被血浸得看不清麵容,蘇塵兒便咬著牙,抬起手去擦拭對方臉上的血,潔白的衣袖很快也染了紅色。


    屍體太多,支離破碎地躺在地上。臉上神色皆是怨憎、不甘、以及仇恨,猙獰可怖。蘇塵兒顫著手,拖著沉重艱難的步伐,一直,一直,尋找著熟悉的麵容。那小小的粉唇早已被牙齒在不知不覺中咬出血來,眼底神色脆弱得仿佛輕輕一擊便會碎裂,卻兀自靠著一股莫名信念支撐著。


    天邊夕陽漸紅,將這片人間地獄映襯得悲壯淒美。那餘暉落在鮮血之上,緩緩流動如同河水。天邊也紅成一片,乍一眼望去,當真也如同被鮮血浸得飽滿一般。蘇塵兒小小的影子被不斷拉長,那蕭瑟背影在行走之中愈顯孤獨。


    終於,在費力地搬開一具屍體後,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蘇塵兒隻覺腿一軟,已然跪倒在地,將那冰冷的身體使勁擁入自己瘦小的懷裏,深深地俯首,將臉埋入那寬闊的、鮮紅的胸膛。


    良久。


    自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


    如同一隻悲鳴的小獸。


    “姐姐!姐姐!”


    華以沫掙紮著從噩夢裏醒了過來。


    外麵天色依舊昏暗,月亮仍在天邊戀戀不舍,隻有地平線處蒙蒙亮了起來。


    不過四更天而已。


    華以沫擦掉額間因噩夢而冒出的冷汗,然後起身穿好了衣服,靠在牆上,拿過床頭的人體穴位圖,開始背起來。


    窗外終於漸漸亮起來。


    一個瘦臒的身影背著手緩緩踱步進來。


    華以沫耳中聽到腳步聲響起,身體微微一僵,然後抬起頭來,望向眼前的人。


    “背得如何了?”


    蒼老的聲音低沉道。


    “迴師傅,背了五十八個。”


    “很好,都說與我聽聽。”


    華以沫嗯了一聲,然後輕輕開了口:“天突穴。”


    一根銀絲係著細小的銀針在老人甩手間已入了華以沫的喉嚨下方,鎖骨中央。


    華以沫忍著疼痛,複又念道:“華蓋穴。”


    銀針從天突穴中被銀絲帶出,複沒入華蓋穴。


    “神藏穴。”


    “上脘穴。”


    “中脘穴。”


    “大橫穴。”


    ……


    隨著每一個穴位的吐露,華以沫身上相同穴位便會刺入銀針,傳來一陣疼痛。


    華以沫的手攥得緊緊,忍耐著身體傳來的疼痛,小臉沁出汗來,眼睛深處卻並無波瀾起伏,隻一心記憶著身體的穴位。


    “天樞穴。”


    當針第五十八次刺入華以沫身上時,華以沫抬起頭,望向老人:“師傅,背完了。”


    “五十八個穴位,可都記得熟了?”老人緩緩問道。


    “嗯。”華以沫點點頭。


    “那便來藥房罷。”蒼老的聲音落下,人已轉身離去。


    華以沫臉色平靜地撐著身子,亦步亦隨地跟著來到了藥房。仿佛方才一切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喝了它。”老人已坐在木凳上,看到華以沫進來,眼神示意了下桌子上的一晚稠黑的藥,“記得辨清裏麵的藥材。什麽時候寫出了,什麽時候來找我要解藥藥方。”


    言罷,便轉身朝外走去。


    華以沫點點頭,雙手捧起瓷碗,先放在鼻下聞了聞,方慢慢地倒入口中。


    藥一入喉,腹間忽然一陣劇痛,痛的華以沫整個人蜷縮起來。身子一軟,便撞在木桌上,華以沫連忙扶了住。


    桌上靜靜地放著紙筆。


    華以沫強撐著身子,執起毛筆,死死壓抑腹部的疼痛,讓手能夠不要顫得厲害,開始下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大概了解事情始末了吧?華以沫不是為了情人來榮雪宮的噢,是為了姐姐報仇來的。


    蘇塵兒的話,想起的是五歲時候蘇遠為救阮天鷹而死的時。


    順便說一句,華以沫比蘇塵兒年紀要小噢~~嘿嘿。


    蘇塵兒設定是十七歲。至於華以沫嘛,暫且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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